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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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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西沉,月兔东升。
彤光带银,翠竹碧色连天。熟睡的那位,头上紫冠翠翅在风中微颤,眼眸紧闭,不再凛凛威风。
这意境柔美得——让林天绿探身,在他唇边轻轻一吻。
绝对地鬼迷心窍,等她自我反应过来,才惊觉,慕容恪已经睁开了眼。
尴尬的她,忙举头望天,月光皎洁。
“都这么晚了。”她听到慕容恪配合地感慨声,“我们该回了,林像师。”
天绿心里庆幸没被发现,笑着冲慕容恪点头。
慕容恪站起身,瞧了眼天绿的表情,万分困顿指正道:“林像师,我想该笑的应该是我吧。”
天绿闻言,把他的句子在心里反复咀嚼,终于反应过来,有人在装傻。
“你的反应真不是一般地——慢!”
慕容恪朗笑,澹澹月光从竹林透过来,将他浅长的影子印在她身上,巧妙地笼着她所有天空。
天绿涨红脸,想嘴硬地反驳几句,却见慕容恪神情一凛,疾拾起地上一石子,右手二指一探射飞而出,腕上红线飞拂。
音未落石子已开路,竹叶纷落,碧色的碎叶两边飞溅开来,乍闪出一条细线。
慕容恪站定,用鲜卑语问道:“林外什么人?”
“大晋使者惊扰将军,谨请将军借步讲话。”林外有人用汉语恭敬地回答。
慕容恪闻言,俯身在天绿耳边低语:“你先呆这里,别出竹林,我去去就回。”
天绿怕死,环顾四周,依旧觉得不妥,直拉住慕容恪腕上的红线,讨好微笑摇头。
慕容恪拢起双眉,将她拦纳在自己身后,果断地迈步出林。
天绿改攥慕容恪后袍,步步相随。
林外果然有三四个人,不亢不卑地作揖施礼,衣着华丽的汉衣。
“贵使派人跟踪在下?”慕容恪脸带笑容,却不怒而威。
“哪里?我们几个一路打听,摸索到现在,才得知将军在这里悠闲。”为首的一位中年人讪笑解释,避重就轻。
“如果使节还是为今日朝上的事,我想我已经把意思说得很清楚了,伐魏之冉闵,燕迟早会发兵,至于出师有名与否,不劳晋朝天帝操心。”慕容恪不喜客道,装糊涂。
“鄙人只想提醒慕容玄恭将军,魏贼冉闵颁下的‘杀胡令’,正是个好理由。”
慕容恪仰面朗笑叹道:“我就算要伐魏,杀冉闵纵有千万条理由,也不可能含这条。”
众人哑然。
“内子是汉人,我不可能为这个理由举兵。”
“早听闻夫人失踪多年,慕容将军仍在寻找?”为首的善意提醒,和颜悦色。
天绿偷偷撇嘴,非常不喜欢他们好打听,探口气的官腔。
慕容恪抬眉颔首:“贵国消息真是详尽,我想你们也该得知我、相当、惧、内,即使她不在,仍旧心悸犹存。”
慕容恪说完,平静地越过众人,稳步拾阶而下,并巧妙地将他们的视线与林天绿隔开。
身上的傲气随着与使者的距离拉开,而逐渐收敛,最后完全消失殆尽,宛如利剑入鞘。
她很好奇想回头,却被他阻止。
一路沉默.
“我们的话,好象还未说完呢。”在将军府门前,慕容恪却骤然停步。
“什么话?”天绿放开攥着他衣袍的手,如好学的学生般虚心眨眼,“那个魏国冉闵吗?……”
其实在村子里,林天绿就听闻过冉闵的大名,虽然村里的人不赞同她的想法,但她还是认为他即便是篡位称帝的英雄。
慕容恪目光闪烁,侧目看她很久道:“林像师,你知道你说的那人,是我的……”
他故意轻笑微顿,见她倾身细听时,缓缓吐出两字:
“天——敌!”
不愠不火。
天绿呆杵在原地好一会,终于陪笑道:“是天敌啊,那是……该伐。”
慕容恪眯眼,迈步进府,“是啊。所以我在等啊,等天帮我的时候。”
“对,对,对。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嘛。”天绿很义气地附和,跟上。
“嗯,我现在也只能用守株待兔的苯法,你说是不?”
天绿无言,如果他慕容恪是只会守株的莽夫,那她今天的行为,却足以证明了自己,就是那只比守树桩的人,更笨的兔子。
也许,那只兔子并不是很笨,可能是和自己一样,也是一时为色而迷,所以酿成大错。一定是的!
真是不该犯错的,这人居然还坦言自己惧内!
“林像师,其实我想你也知道,我们该讨论的不该是冉闵。”转过中院庭廊,慕容恪猛回转过身。
林天绿正若有所思紧跟其后,措手不及与慕容恪撞个满怀,碰到了鼻子,酸得她眼泪直流。
“算了,我不急。反正有些事,该处理的总要先处理掉。”慕容恪见状嘴角上扬,随手又拣起路边小石,斜抛进院中的水池之中。
轻石横扫过水面,弹跃起,再落,再跃。几次点水后,终于没入池水之中。
揉碎了水中的那轮朔月。
翌月十五,晋朝得到消息,原乔装出使燕国的大臣,在归朝路经魏时,遇劫遭刺,无人幸免。
燕王为表诚意,再派臣拜见晋帝,自愿称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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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墓石像的事情进步得不紧不慢。
慕容恪还是很忙,林天绿也没有忘记催促。
只是他们两个在一起时,三句话就会离题到九霄云外,天南地北地吹开。
朝夕相处,绵中带密。
林天绿虽然表面不表现出什么,暗地里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对慕容恪的感觉一点一滴在改变。
这份欢喜绝不突兀,如甘露点点渗透。
五月,端午将至。
天绿心里开始叨念起自己的村庄,托管家转向慕容恪告假,预备获得准许,能回乡几日,慕容恪却始终未给她答复。
于是她趁他在府之日,来到书房,想亲自请令。
然而,她人未踏进房门,就见屋内人影忙碌,
天绿站在外头,偷眼向里瞧,只见满案的羊皮卷,堆积成丘。
慕容恪埋头,专心地张张阅览。
天绿筹措,心底盘算着自己是否应该此刻进去打扰,又见慕容恪,狠揉眼眸,足显倦意。
那时,她才意识到,乱世人间,她始终能如此逍遥,该是感激的。
“哪里有那么多世外桃源哦。”天绿低声喃喃。
“门外是……林像师?”
恍然间,她听到慕容恪在唤她。
天绿摇头清醒,乐呵呵进屋,作揖回道:“将军您忙,我散心,随便看看。”
慕容恪瞧她一身青衣书生样,非常不痛快。“林像师想要远行?”
“没什么大事,只是想回次乡。”
“不准。”慕容恪冷冷撂话,低头,手指随地图的线划动。
“为什么?”
“因为这里我说了算。”
“四哥,又有人说有四嫂消息。”忽然传来慕容霸声音。声落,人已经进了门。他见了天绿,就不言语了,只僵在原地,询问慕容恪赏与不赏。
“老规矩,都赏。”慕容恪没抬头,说话简明扼要。原来他一直在找他的妻,没有放弃希望。
“为什么不亲自去问问清楚?”天绿问。
慕容恪微顿,“他们都认识内子,真是她,早来回禀了。”他是个大忙人,不该为这等小事,操心的。反正是小事。
天绿不满意地回了隔壁屋子,钻研她的雕刻。
慕容恪神情肃索地看了眼手腕上的红丝。
翌日,雨后天晴。
慕容恪独自一人,沿兽径山道,蜿蜒盘旋而上。
一路上山风大起,吹乱一地落花嫣红,花香也随风,刹浓刹淡。
小道的尽头是座木造庭宇。
庭门前鸟语花香,燕影翩跹。
木丛花间,有一女子尽心整理。
“郑姑娘。”慕容恪唤道。
女子闻声,回身笑脸,相迎:“慕容将军。”
人,弱不胜衣。声,柳莺清鸣。
容如——恶鬼再世。整张面孔,如被人用刀将肉从里向外翻出,纵纵横横。
慕容恪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照平常一般有礼地询问了,这位郑姑娘所需要日常用品,细听完毕,他作揖告辞。
“不多坐会?”郑姑娘询问。
慕容恪正想拒绝,却瞥见庭宇门前放着一小小的盆景,是座城。慕容恪嘴角牵动笑道:“我没想到,她将这个送了你。”
郑姑娘:“怎么了?”
“这是按照我驻守平郭城的样子刻的。”慕容恪慢慢走近那座石城,无法控制地回忆当初,将中食二指,点立在石雕小城池的城墙上:“那天,我就站在这里问,相思,你准备什么时候过门?”
郑姑娘震懵当场,过了许久,她才问:“她怎么回你?”
“她笑我啊,笑我汉文都说不清,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他低头,难得腼腆地笑。
“将军还在找相思?”郑姑娘狐疑地问。
慕容恪皱眉,回道:“是。”
“慕容恪,你打算欺骗世人到几时?”她见过寻人的画像根本是不像,纯粹混淆视听。
慕容放眼望石径上飘渺的云气,大笑道:“清为天,浊为地,混沌人间,爱谁管谁管,但相思的天地,必须由我来撑。”
郑姑娘沉思不语。
慕容恪再次施礼,辞行。
临走前,他好象突然想到了什么:“明年,我与他的约定就到期。燕与魏即将开战了,郑姑娘。”
一梦醒来,林天绿端坐在床角神游。
这梦不好也不坏,却是她唯一能记得的。
好似梦到了位女子背对着她弹琴,音色似水悠然。凭着心中的熟捻,天绿走近想看清她的脸,可惜梦终究是梦,在那女子转身之际,天绿醒了。
四周黑漆漆一片,天绿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天气开始变暖,窗外庭内花香飘进,她干脆披上外衣,莫名地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夜深人静,地上的树影,随着风一抖一晃地,突然让她感到有点害怕,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看。她越呆越觉害怕,发虚地人后退,眼瞟慕容恪的房间,应该还没回来。
不安地转眸隐隐瞧见远处有灯火晃动,又听到脚步声,她激动地向亮处冲过去。
果然是提灯夜归的慕容恪。“将军大人,怎么这么才晚回来啊!”天绿声音在发抖,笑容满面。
“既然那么怕死,为什么还出来?”慕容恪瞪她,劈头就是这么一句。
天绿低头嘀咕:“我一觉醒来,总觉得外面有什么东西。”
慕容恪听后,扫视了下周围问:“龙城是不是有东西送来?”
天绿想了半天,摇头称不知道。她除了一心忙雕刻,是绝对不闻窗外事的,一直——如此。
慕容恪似笑非笑地盯着灯笼里那摇曳的火苗:“你回屋吧,我在了。”
天绿很习惯地应了声哦,识相地进了屋,关门上栓。
慕容恪并没着急进自己房间,他在檐廊上静等了很久,心里估计天绿又睡了,才极低地吹了下口哨,黑处迅速窜出一只豹子,弯月下闪着荧绿的光芒。慕容恪半蹲下身,低沉地笑着,拨弄着豹子颈项:“你呀,她都不记得了所以,别吓着她了!……”
天籁沉沉,慕容恪全无睡意,回忆起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