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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番外 明镜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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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了肆意地鸣叫着,吵得人心烦意燥。
“你。”脆生生的稚气声音在和屋里飘扬,年纪虽小,却已学会了成人的威严架势。
扑通一声,惊慌失措的侍女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光洁的额头几近地面。
“你,给我出去捉知了。知了太扰人,我看不下去书。”小小的身影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精心装帧的书卷被衣袖重重甩到了地上。侍女怯怯地捡起书,始终不敢抬起头:“小姐息怒。小的这就去捉知了。”
烦人的侍女终于出去了,小女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软软地瘫坐在榻榻米上。突然,她一骨碌爬了起来,圆溜溜的眼睛机警地环顾四周,确定无人之后,她掀起和服下摆,迅速地脱掉长袜子,白嫩的小脚丫露了出来。
这下终于舒服了,女孩眯着眼坐在檐廊下,凉爽的清风吹起发梢,细碎清脆的铃音从飞扬的檐角传来。
然后,然后梦里的那个女孩醒了,早已成年的她抱着被子坐在自己的床上,被子上的温暖一点点消失,她就这样抱着逐渐冰凉的被子。
这里不是滋润丰美的水之国,这里的夏天不会有凉爽清冽的风,这里的风足以飞沙走石,长年肆虐的沙尘暴总是盘旋在村子周围。
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射进宽敞的室内,阿市夫人慢条斯理地下床,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阿市夫人专心致志地检查自己的皮肤,前额、眼角、嘴角、下颌,面部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她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还好,她的脸上并没有多出一条细纹,镜中的女人依旧容颜娇美。阿市夫人满意地笑了,镜中的女人亦勾起了一抹妩媚优雅的弧度。
每天,阿市夫人都把大量的时间金钱花费在保养、化妆上。她那个风影丈夫倒是大方,从不在钱上为难她。于是高级保养品源源不断地送到阿市夫人面前。拧开精致的玻璃瓶,沐浴在馥郁的香气中,阿市夫人开始画眉。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可阿市夫人偏不,她要自己是砂隐村最美丽的女人,甚至是风之国最美丽的女人。她要让丈夫身边所有的男人都为她动心,看着男人们神魂颠倒的痴痴表情,阿市夫人莫名地觉得开心,就像恶作剧成功一般的开心。可只要想起丈夫那张面瘫脸,阿市夫人心情就低落了下去。
所有人都觉得她漂亮,就她丈夫不会。
很久以前,阿市夫人就知道丈夫不喜欢她,可是她不甘心,从小生活在众人的恭维里的阿市夫人迫切想要得到丈夫的赞美,哪怕只是一句“很好看”,她早就不指望能拥有爱情,只是单纯审美意义上的赞美就好。一次次的尝试之后,她放弃了。
但好强的阿市夫人绝不会承认这种屈辱,作为一个女人,最大的屈辱就是得不到丈夫的赞美。所以阿市夫人讨厌这些得到过丈夫赞美的女人。
丈夫要求严格,有幸得到风影大人好评的女人也就三个,嫁到木叶去了的姐姐手鞠,唯一的学生祭,还有曾经的助理安月子。
阿市夫人第一次见到安月子的时候,安月子刚担任风影助理,明亮的棕色大眼睛仰慕般看着风影夫人,小声嘟囔着:“夫人真的好美。”阿市夫人是喜好虚荣的,心情大好的她破天荒地邀请安月子坐下来,和他们夫妇一起吃顿饭。
后来想起来,三人一起吃饭的情景真是讽刺。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阿市夫人想自己那个感情迟钝的丈夫也未必说得清。那天女孩的眼神里有了躲闪,女人的敏锐促使阿市夫人抬头打量丈夫,红发的英俊男人立在窗前,淡然地俯视着村子。阿市夫人看不透丈夫,但她能看透安月子。
回到房里,阿市夫人把所有东西都扔到了地上,大声地、恶毒地诅咒安月子。说不清是什么的原因,夫妻感情冷漠得很,她没理由为这个男人的所作所为而愤懑。疲了的阿市夫人蹲在墙角,紧紧抱住双膝,眼里没有一滴泪。那一刻,她发誓要让安月子付出代价,她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
一个邪恶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构建起来,本来这就是阿市夫人的秘密职责。摆脱了暗部,她找到长老们。
对于她的加入,长老会内部也不是统一支持的,有些人质疑阿市夫人对风之国的忠心,嫁入砂隐村这么多年,她未曾怀孕,也许这个水之国的贵族女子从来都不打算在砂隐落地生根。老谋深算的大长老却力排众议,同意和阿市夫人联手扳倒五代风影。
怪就怪他的改革不得人心,得罪了长老们。
从长老那里出来,阿市夫人觉得自己累极了,便出了趟医院,顺带做了次全面检查,没什么大碍,只是她已经永远不可能有孩子了。是谁做的呢?往年的例行体检都是丈夫安排的。
冷哼一声,倒是扯平了,谁也不欠谁。阿市夫人打点好医院的人员,步态雍容地走出医院,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就这么怕我和长老们联手吗?算你聪明,那些老家伙一心想着扳倒你,都忘了我是水之国的人。两败俱伤的时候,也就是我收网的时候。
蛇在攻击之前总是盘紧身体,耐心地等待时机。阿市夫人就是那条蛇,一条美貌却残忍的蛇。她装聋作哑,不留痕迹地抓住每一个机会制造独处的空间,甚至打着给安月子庆生的名义,让人给安月子送去了一套最新款的漂亮衣服。
她想她是天底下第一不要脸的女人,竟然亲手把自己的丈夫推到别人的怀里。
几个月后,医院里安插的人告诉阿市夫人,安月子怀孕了。
阿市夫人痛快地大笑起来,报复的机会来了,罪名算是坐实了。大笑着大笑着,泪水模糊了视线,苦咸的泪水滑落到了唇边,她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都是你的错,是你的错。是你把心爱的女人害死了。
安月子死了,孩子活了下来。一切就如计划执行着,阿市夫人更难见到丈夫了。她不知道那个沉静的男人有没有痛彻心扉,她做梦都想看到男人痛苦的样子。那个男人就像是为了不让她得逞一样,一直没有再在她面前出现过了。
那个作为证据的孩子一天天长大,阿市夫人并不急于捅破真相,她打算让自己的丈夫从最高处摔下来。
有时,他们会给她送来孩子的近照。孩子长得像安月子,面容清秀,那双棕色的大眼睛简直和安月子一摸一样,不过那一头红发和丈夫如出一辙,轮廓虽还不明晰却也能看出端倪。
怎么看都是个漂亮的孩子。
阿市夫人难受地捂住胸口,再漂亮,也是丈夫和别的女人的孩子,自己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太孤独了。没有爱情,连亲情都没有,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这些年的,大概是复仇的雉酒麻痹了心。深深的空虚将阿市夫人淹没,她颓然地静静躺在床上,听着时针滴滴答答地走过一圈又一圈。安月子是死了,可她有孩子还有爱情。
本以为会就这么老死不相往来的,风影大人却突然造访。他依旧身姿挺拔,沉稳敦厚,盯着他看了好久,阿市夫人不敢相信眼前站着的是自己的丈夫。关于他悲痛欲绝的想法终究都是幻想,碧色的眼眸平静如初,就像他们成婚那天一样无悲无喜。突然阿市夫人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是她害死了安月子,他来算账了。
“进去吧。阿市。”丈夫平静地说着,随手关上大门。
像以前一样,他们沉默地吃着饭。阿市夫人做好了准备,无论是训斥,还是软禁,她都认了。
“你是要软禁我吗?”毅然地选择摊牌,她现在的日子和软禁也没多少不同。
对面的红发男人抬眼瞟了一眼,手中的筷子没有停下。“你想多了。”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是我害死了安月子!我是个可怕的女人!”阿市夫人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泪水不自觉地簌簌流下,精致的妆容被她哭花了,慌乱地拭去眼泪,却发现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索性把这些年受的苦都哭了出来,她受够了。
过了好久,阿市夫人哭累了,泪水才慢慢止住。“我知道。我和你扯平了。”红发遮住了眼,投射下的阴影将丈夫的表情隔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只有他自己清楚此刻的他是悲是喜。
平静下来的阿市夫人从袖里掏出一缕红色的头发,放在桌上。“我会放过孩子。”眼神空洞地望着洁白的墙壁,“我放过了孩子,可有人不会放手的。你好自为之吧。”说完,强打起精神,走回楼上。
如水的月光照亮了床铺,阿市夫人重重地把自己砸进柔软的床上。
到底他是她的夫君,他待她好也好,不好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