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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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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砂隐村的新年甚是热闹,村里组织了大型的烟花会演。祭想去看烟花,可顽皮好动的大儿子和二儿子想到玩沙雕,于是安静乖巧的小儿子被留给祭照顾,丈夫领着两个小活宝到沙漠那头去了。
极致的华丽在高高的夜幕上绽放成璀璨的花海,流光溢彩的花瓣轻盈坠落,绚丽的光彩照亮了孩子白嫩的肌肤,小脸上浮现出激动产生的红云。棕色的大眼睛清澈明亮,就像温顺的鹿一样。祭蹲下来,安然地微笑着,伸手揉揉孩子柔软的红发。
“泉,烟花好不好看?”
软软糯糯的童音答道:“好看。”晶亮的眸子宛若一泓清泉,就像他的名字“泉”一样澄澈温和。
看完烟花,已是凌晨。刺骨的寒风携裹着沙粒,刮在脸上生疼。祭从带来的包里取出小小的棉袄和围巾,给泉套上。牵着柔软的小手,祭带着孩子回家。泉还沉浸在烟花的光彩美丽中,少见地说个不停。祭耐心地回答小儿子的所有问题。
比起前两个孩子,泉很让人省心。尚在襁褓之中的泉只有饿了或者该换尿不湿的时候才会哭起来,哭声都不是那么的嘈杂扰人,与其说是婴儿的本能反应,倒不如是在提醒祭该喂奶了,该换尿不湿了。长大些了的泉更是乖巧听话,从不给祭惹麻烦,小小年纪就学会了生活自理,只是这孩子不像话地安静,总是默默地凝视着街上来来往往的村民和忍者们。
丈夫暗自担忧小儿子天生女孩子气。祭轻轻打了一下丈夫:“瞎说什么呢!泉不过是生来性子好静。”
有那样的父母,孩子怎么会不是这种性格呢。
那天,祭在灶台旁切菜,安月子帮她洗菜。突然,安月子扶着橱柜蹲了下去,一手捂住大肚子,痛苦地低声呻吟。不巧,丈夫出村执行任务了。祭只得拜托邻居照看两个孩子,自己一个人把安月子送到医院。
祭僵硬地坐在长椅上,紧张地盯着地面,手术室上方的光芒透过玻璃灯罩映射出来,落得一地触目惊心的血红色。里面传来颤抖扭曲的尖叫。
每个女人生孩子都疼,尤其是生头胎。一开始,祭是这么安慰自己的。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声音越来越低,祭惴惴不安地来回踱步,可怕的预感缠住了她。可祭不是医忍,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一次次祈求上苍放过安月子。
如果那段被世人唾弃的爱情是诅咒的根源,那么既然安月子了断了情思,上苍也就没有理由狠狠扼住这个年轻女孩。
然而,上苍没有听到祭虔诚的祈祷。响亮的哭声划破了死寂的空气,过了好一会儿,手术室大门才打开,神情疲惫的护士告诉祭,病人产后血崩,所有的方法都用了,可就是止不住血。护士难过地哽咽着向祭道歉:“对不起。”
祭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抹去眼泪,她掏出便签纸,草草写了几句,便把折叠好的便签纸交给分身。
安月子虚弱地躺在床上,惨白着脸,无血色的唇开开合合地翕动,她费力地喘息着。
祭不忍心看她如此有气无力的模样,印象里的安月子还是那个在风影居里初见的活力少女。祭抱着孩子坐到床边:“你还不知道吧。是个健康的男孩。你取名字吧。”说着,祭把孩子往前抱了抱,好让安月子看看孩子。
“泉,泉怎么样?”安月子无力地扯出微笑,精疲力竭的她很难畅快地大笑。衣衫浸湿,被汗水浸透的碎发粘在额上,整个人像散了架似的,力量正从她的身体里流失。
放下公务,甩下暗部,他还是来迟了。洁白的床单仿佛昨天刚换过,床垫上细微的凹陷才显示出不久前这上面躺着一个人。
他靠着墙颓然地站着,仰着头闭上眼,不曾褪去的黑眼圈浓重依旧,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祭抱着泉陪他一起沉默。不谙世事的婴儿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香甜地睡去。
过了很久,再次睁开眼,他已恢复往日的沉静。所有的情绪被他无声无息地藏进心底,“就按遗嘱安排吧,你来照顾孩子。”熟悉的寡淡声音平静地吐出“遗嘱”一词,心头一沉,祭想他已经麻木了。
说完,决绝地转身离开,疲惫却坚定地迈开步伐。连孩子都没有抱,就走了。白袍胜雪的身影渐行渐远,祭觉得自己错了,关于老师内心世界的一切猜测都错了。这个长情的男人在用另一种方式折磨着内心,岁月久远,悲痛成殇。
朔风呼啸而过,祭替泉裹紧围巾,继续走着。邻居们都知道泉不是祭和丈夫亲生的,祭也没打算隐瞒,泉是红头发,祭和丈夫都是栗色的头发。这两年,泉的长相愈发像安月子,祭有些明白老师当初把泉交给自己的原因了。
街角处,祭遇到了那个方才还只是出现在脑海中的男人。他依然是英俊的,刚正的线条分明利落,沉稳成熟的气度自是他人无法比拟的,似乎时间只在他身上留下了令人羡慕的东西。而祭,看到的是一颗千疮百孔却勇敢坚韧的心。
“去看烟火的吗?”
“嗯,今年的烟花很漂亮。您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您都不给自己放假的。”
红发男人并不答话,他缓缓走了过来,俯下身,仔细端详起祭身边的孩子。
“这眉眼真像啊。”祭听得清清楚楚,平淡的声音里埋藏了太多隐忍的伤痛和深深的怀念,无情光阴将所有酿成最孤苦的苍凉。
这些年,他和阿市夫人一直没孩子,村民们开始八卦起风影夫妇的关系。想来长老会给他的压力一定不小。算起来,泉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孩子。这是他第二次见到亲生儿子,上一次还是在孩子出生的时候。
泉好奇地扑闪着大眼睛,犹犹豫豫之后,拽了拽祭的衣服,低声地问:“妈妈,他是谁啊?”
碧色的眸子黯淡了下去,祭准备开口,可风影大人伸手示意阻止了祭的回答。
“四岁了吧?”寒夜里清冷的声音回绕在三人之间。像是在问泉,也像是在问祭,更像是在问自己。
泉还没有回答,他就站起身来,脊梁挺直如少年:“我送你们回去吧。”
泉到底是个孩子,才走了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了。祭弯下腰打算背孩子。
“还是我来背吧。”男人从祭怀里拉过泉,把他背在背上。银白的月光照亮了两丛耀眼的红发,他们就像父子一样走过砂隐的街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