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罗兰的抉择》夜琅光

7、chapter 7

　　暗蓝天幕下，迪兰疲惫的推开半掩着的破旧木门。此地是一所废弃的修道院，看那些沉重的石料和保守的建筑风格，猜测应当是中世纪时期的建筑。
　　原本隐隐怀着兴奋心情，预谋去胡作非为一番的男子凯，因为被时代完全隔绝于外，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相当消沉。迪兰把面包篮放在门边的地板上，借着破败屋顶漏下的星光，准确的找到了他蜷缩在墙边，仿佛猫科动物一样的背影。
　　“来点面包吗？”
　　对于迪兰的问询，凯转了个身，神态惫懒的伸长脊背。他身上依旧穿着初来乍到时那身考究的大衣，只是此时这些衣物显得皱巴巴，也不算干净。凯那张成熟而富有男子气概的脸在他转身时也暴露在了星光下，那上面斑驳交错着奇异的花纹，仿佛花豹绚烂的皮毛。
　　“我恨死那个混蛋了”，凯拉伸嘴角，呲着一口雪白的利齿。他眯起琥珀色的眼睛恶狠狠的看向迪兰，“说过多少次了，我要吃肉！”
　　“今天的面包很新鲜，何况我还带回来三个胡萝卜”。迪兰弯腰从篮子里拿出一个面包，用力将它掰成两段，“你的脸还没好吗？”
　　“该死的碧雅尔”，凯再次诅咒，他接过迪兰递来的面包，嫌恶的抽了抽鼻子，最终还是咬了下去。

　　坐在地上慢慢咀嚼着嘴里的面包，粗糙的口感让迪兰柔嫩的口腔和喉咙始终觉得不太舒服。毕竟他从未如此落魄，打出生以来养尊处优的生活，使得他长久以来都感到很不适应。
　　脖颈轻轻后仰，迪兰的脸庞从散落的金发里露了出来。他那张可爱的、饱满的脸庞此时削瘦了许多，在星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忧郁。金发有一段日子没打理，凌乱的垂到了耳朵下面，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色泽暗淡了许多。
　　“凯？”
　　“嗯”？凯的回应有些消沉。
　　“能让我看看吗？”
　　“什么”？
　　“你好几次趁我睡着，偷偷拿出来的那个东西”。
　　“狡猾的小家伙，你竟然装睡”。凯的花脸上浮现出讥讽的表情。
　　“我只是……有些睡不着”。迪兰垂下眼帘，“那个和魔王的计划有关吗？”
　　“嗯哼”，凯不置可否。
　　“你能帮我……”迪兰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的说，“算了”。
　　“迪兰……”凯突然一跃而起，身姿迅猛如同闪电。他张臂把少年带进怀里，随后整个人缩进了墙角的阴影里。
　　迪兰被他捂住了嘴，一双晶亮的紫色眸子疑惑的看着他。凯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才放开手。他的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有什么事儿使他困惑。
　　“吱嘎”一声，破旧的木门被人推开，那人的影子落在门口的地板上，拉得很长。一只穿着靴子的脚出现在门内，接着又是另外一只。映着昏暗的光线，只能看清那是一个高大的，穿着长袍的男人。
　　“有人吗？”男人的询问带了点外国口音。迪兰不知道凯为什么会这么紧张，现在既非清晨也非黄昏，他看不见他们的不是吗？迪兰疑惑的回望凯，正要张口。
　　“嘘”，凯将手指贴在唇边。
　　门边的男人已经关上了门，沉稳的脚步声响起，他在院中逡巡环视。“已经这么久了”，他发出一声怅然的感概。
　　迪兰盯着他模糊的身影，又回头看看凯。凯可笑的花脸上展现出一种深沉思索的表情，他的一只手臂一直箍着迪兰，另一只自由的手在胸口摸了摸，又放在迪兰头上。
　　迪兰这才发现两人的距离这么近，他几乎整个儿挨在他的身上。他觉得有些不大自在，忍不住在他臂弯里动了动。
　　凯被他打扰，仿佛刚刚回过神来，他挑起一抹狡猾而带点恶意的微笑，顺手在迪兰头上摸了摸，“我要吃肉可就全都靠你了”。
　　“什么”？
　　“谁”！高大的男人猛然转过头来，盯着迪兰和凯所在的角落。他向前踏出一步，出现在星光下的，竟然好像是一个穿着教会长袍，神情严肃冷峻的神职人员？

　　鲁昂是个大城市，就像普皮所描述的那样。这里还是大作家高乃依的故乡，当然此时，史蒂文还完全没听过高乃依的大名。他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少年，虽然有幸学过一点儿拉丁语，但也和大城市里的先生们差远啦。
　　两个初来乍到的青年傻乎乎的，就连跟人问路都有点结结巴巴的说不清楚。梅森老爷早知道靠这两个傻小子自己出去闯，准会坏事儿。所以他一早写了一封信交给史蒂文，叫他到了鲁昂，拿着信去找他的亲叔叔。
　　史蒂文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有个亲叔叔。但是已经过去了好多年，他也不确定这位叔叔是不是还在鲁昂。
　　一路磕磕绊绊找到了地址上的房子，史蒂文和普皮相互整理了一下仪容，这才上前敲了门。其实两个人都挺好奇，梅森老爷长得不算高，这些年吃吃喝喝毫无节制，渐渐发起胖来，体型实在滑稽。梅森老爷的亲哥哥比他还大几岁，真不知道这位先生如今会是什么模样。
　　出来应门的是个满脸雀斑的女仆，她的衣衫干净整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这使得有点儿洁癖的史蒂文顿时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叔叔生出一些好感。
　　“早上好，两位先生。请问您找谁？”
　　“请问梅森老爷在家吗？”普皮是个急性子，抢先接了话儿。
　　“老爷早上出去了，请问您是谁？”
　　史蒂文拿出信，尽量简洁的向女仆介绍了一下自己同叔叔的关系，以及自己来鲁昂的目的。
　　女仆的表情有点儿诧异，显然她从未听说过主人的这个侄子。但她还是礼貌的表示，史蒂文和普皮可以进去等，而史蒂文的叔叔大约要中午才能回来。

　　被女仆领进了会客室，史蒂文和普皮显得有些局促。
　　希德·梅森家的房子比史蒂文家的可大多了，当然啦，鲁昂这种大城市肯定比乡下地方强得多。除了杜邦老爷，可没有哪个乡下人会特意弄出个会客室。不过杜邦老爷现在也不算乡下人了，他不仅搬去了王都，还带走了史蒂文的心上人。
　　史蒂文和普皮规规矩矩的坐在座位上，即使女仆已经离开，只留他们两个人在这里，他们也不见得放松多少。史蒂文闷头想着等会儿见了素未谋面的亲叔叔应该说点什么，普皮则是忙着四下打量，啧啧惊叹。
　　“史蒂夫，我觉得你叔叔说不定比你老爹还有钱”，普皮摸了摸椅子上的垫子，又好奇的端起桌子上的茶杯。“中国瓷器，这东西很贵吧”。
　　“你们两个，哪个是史蒂夫那个臭小子的儿子”！
　　突然从背后响起中气十足的喝问声，普皮吓得一抖，茶杯险些从手里滚了下去。普皮顿时手忙脚乱，也顾不得杯子里滚烫的热茶泼了一半在腿上，总算把杯子牢牢接住，再小心翼翼的放回桌子上。
　　史蒂夫担心的看着普皮的湿了半边的裤子，普皮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儿。两个青年一起站起身来，转身面向门外。一位银发雪白的老妇人，此时正握着一杆拐杖，脊背挺直的站在门口。
　　“您好，女士。我是史蒂文·梅森”。史蒂文欠了欠身。
　　“您好，女士。我是史蒂文的朋友普皮，很高兴见到您”。
　　“你也叫史蒂文”？老妇人拄着拐杖向前走了几步，她的眼神十分明亮犀利，直直的盯在史蒂文脸上。仿佛在回忆着什么，老妇人慢慢摇了摇头，“你跟他可不怎么像。认识一下吧，小伙子，我是你的祖母”。

　　希德·梅森回到家的时候，正好是午餐时间。对于餐桌上多出来的两名青年，他并未表现出丝毫诧异。
　　“我还在工场巡查，艾丽就请人来告知我，我从没见过的侄儿来我家做客了”，希德脱下手套和帽子，向两个局促的年轻人打招呼。
　　“您好，叔叔，我是史蒂文”，史蒂文站起来，表情有点紧张。希德微笑着给了他一个拥抱。
　　“您好，先生，我是史蒂文的朋友普皮，非常感谢您的招待”。希德搭着史蒂文的肩膀，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又笑着对普皮示意，请他也照旧坐下，不要拘谨。
　　同史蒂文的父亲完全不同，希德·梅森虽然已经年近五十，却依旧面貌峻朗，风度翩翩。他蓄着银灰色的胡子，微笑的时候嘴角有细纹浮现，显得十分亲切和蔼。如果说达米恩长得像父亲多过像母亲，那么史蒂文则更为肖似希德。同样是瘦高的身材和棱角分明的脸庞。希德微笑着打量这自己的这个侄儿，同自己的母亲打趣，“你不觉得史蒂夫看起来更像是我的儿子吗，妈妈？”
　　“哦，如果你当初没和欧也妮吵翻，你的儿子如今起码也有这么大啦”，祖母很不高兴的瞪了希德一眼。
　　“好了，妈妈。这件事你都抱怨了十几年啦”。希德站起来帮母亲盛上热汤，“史蒂夫好不容易来做客，您就别提这些不愉快的事儿了”。
　　看着母亲不大服气的憋了憋嘴，低下头开始喝汤。希德坐回史蒂夫身边，“怎么样，小伙子，你父亲还好吗？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他啦”。
　　“爸爸他……”
　　“赶了几天路，史蒂夫也累啦。希德，你就不能让他好好的吃顿饭嘛”，祖母把面包递给史蒂夫，“等吃完饭，你们再慢慢谈。普皮，你也不要客气，就当在自己家里，知道了吗？”
　　“好的，母亲”。
　　“谢谢您，夫人”。
　　希德同普皮相视一笑，又偷偷对史蒂夫眨了眨眼睛，就专注的投入到丰盛的午餐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