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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第五章

      金懋叔说声:“仁兄呀,你要上京投亲,怎好就这么去了,难道令亲那里就不嫌弃么?”雨墨嘴快,嘿声道:“我们相公倒是借了几件体面衣服,只可惜在前站路上当了。”颜查散急忙喝止,才道:“愚兄本也不愿。只是此事乃是奉母命而来,不得不为之。况且我姑丈家多年未曾通过音信,怕只怕到了那里还要费些唇舌呢。”金懋叔听得认真,便道:“如此须得要仔细打算才好。”
      雨墨偷着一撇嘴,心说:“到底结了盟就不一样了,真关心呀!可是关心又当如何?”正想着,小二又进来了,回道:“外面有人要见金相公。”雨墨暗道:“难不成是要帐的?”金懋叔却随便挥了挥手:“要他进来就是了。”小二出去,不多时便带进一个人来。
      那人身量高大,头戴雁翅大帽,身穿皂布短袍,腰束皮鞓带,足下是一双大曳拔靸靸鞋,手里还提着条马鞭子,一见金懋叔,立即跪下磕头道:“小人给五爷请安。只因怕五爷路上缺少盘缠,大员外特地遣小人送四百两银子前来,权作花销。”到了这时,不仅颜查散听得明白,雨墨也愣柯柯张大了嘴,几乎要以为是做梦了。
      金懋叔仍是不在乎的神气:“吾行路,带着这许多银两哪能便利?也罢,你既送了来,就留下一半吧,剩下的拿回去就是了,顺便替吾禀告大员外,办完了事,吾自然是要回去的。”那人便放下马鞭,从褡裢内取出一封封的共四封银子来,放在桌上。金懋叔随手拿起一包打开,取出两个锞子递给那人:“赏你喝茶吧。”那人忙又趴在地下磕头,金懋叔道:“你也不用闹这些虚礼了,我且问你,你骑了牲口来了么?”那人躬身道:“是。”
      金懋叔闻言便吩咐道:“很好。吾还要烦你辛苦一趟了。”那人忙欠身道:“请五爷差遣就是了。”金懋叔遂问颜查散:“颜兄,兴隆镇的当票子请给小弟一用。”颜查散面上微红,瞪了雨墨一眼,心道必是雨墨方才多嘴之故。哪知道雨墨心里也正纳着闷,呆呆得发怔:“怎么竟有人给金相公来送银子的?看来还是我们相公的眼力好,我倒是又长了一番见识了。”正胡乱琢磨,听见相公朝他要当票,便从腰间掏出一个包儿来,连当票和那剩下的四两多银子都放在一处,一起递过来。金懋叔接了当票在手,又拿了两个锞子,一并给了那人:“你拿着这当票到兴隆镇去,把当赎回来。除了本利,剩下的赏你作为盘费就是了。你的褡裢子也不用带走,先放这里,回来再拿。啊,还有,回来也不用到这里来了,吾就在隔壁太和店等你。”那人连声答应,提了马鞭子出门去了。
      他在这里分派有度,颜查散面色却再无变更。金懋叔不由心里暗赞:“宠辱不惊,我这位兄长实乃大丈夫也。”便又拿了两锭银子,叫过来雨墨道:“雨墨呀,这两天辛苦你了,这点银子给你买果子吃吧。吾还是不是篾片了?”雨墨闹了个大红脸,不敢再多话,跪下磕头谢了。金懋叔又和颜查散商议:“仁兄呀,咱们到那边店里去如何?”
      颜查散这时如何还能谦让,自是但凭他做主。金懋叔便让雨墨抱了银子,雨墨还腾出手来去提那褡裢,金懋叔笑道:“你这孩子一贯聪明,怎么这时候倒转不过味来了?还拿那个,你提得动么?怎么不叫这店小二拿着,跟咱们送到那边去呢?”说得雨墨也“噗嗤”一声笑了。
      三人进了太和店,果然宽绰豁亮。雨墨这回也不用吩咐了,直奔上房,先放下手里的银子,又从小二处接过了褡裢。颜查散和金懋叔落了座,小二忙沏上茶来。金懋叔就又拿出银子,吩咐小二去办,先买马匹,后添置衣服靴帽,一水簇新,全着落在他身上。他懂得既多,又不吝惜银子,小二得了赏钱尽心置办,买回来的无不是上等东西。颜查散坦然以对,也不再让。晚间等那人回来,交明了赎回的当,自提了褡裢离去了。
      这一日三人住在太和店,吃饭饮酒,金懋叔也不再像之前一般,仅捡了可吃的叫来。余下的,也无非仅够雨墨吃用。兄弟二人似这般欢聚一日,到了第二天,饭账店钱、置办马匹衣服共用去八九十两银子,金懋叔便把余下的一百多两都赠予了颜查散。到了这时,颜查散哪里还肯再受,金懋叔道:“你我既已结盟,便如同骨肉一般,仁兄不必过谦了。吾在路上自有相知应付吾的盘费,吾是不用银子的。还是吾有事先走了,咱们京中再会吧。”言罢,执手告别,径自扬长而去。
      颜查散主仆与金懋叔告别,收拾行囊继续赶路。金懋叔却不着急,向前走了一段路,出了镇子,白福正牵马等在那里。主仆二人上了马,直赶到下一处镇上,才找了间客栈歇下。叫了热水送到房间,沐浴更衣之后,还回白玉堂的本来面目。他本是因见颜查散主仆救助贫弱而露财,招来了歹人觊觎,有意护送一程,哪知因缘际会,非但救下了人,还因而得以结识一位意气相投的兄长,不得不说是意外之喜了。
      又赶了几日路程,眼看离京城已不甚远,途径的镇店也都繁华热闹,不同寻常。临近黄昏时分,白福正和白玉堂商量:“爷,明天再有半日路程就可到祥符县了,只是过了这隆回镇,直到祥符县城,再无大的宿头,咱们不如今晚暂且在这镇上歇了,明日再走?”白玉堂素来不在意些微小事,挥挥手,让他看着办了。
      正在这时,忽听前面有人吵嚷,似有女子的哭骂声,还有少年清脆的声音在伶牙俐齿辩驳。二人循声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即是镇子,镇外的大道旁有一块空地,几个少年男女和数名年长妇人正在那里吵闹,妇人固然又哭又骂,少年诸人却也步步不让。
      白玉堂原想这是人家家事,只是扫了一眼,却见当中有两男一女三个少年人,身着黑衣,眉心处贴着火焰印记,不由得眉头一皱。他识得霍莹莹也不是一天两天,自然知道,此乃大无量教标记。
      大无量教发源于波斯,兴盛于西域一带,因此遑论教义规定、修行方式,亦或教内种种风俗,无不和中原大相径庭,个中不乏奇异怪诞之处,为中土礼法所不容。白玉堂虽非拘泥于礼法的古板酸儒,毕竟也是出身名家,对那一等旁门左道敬谢不敏。只是与霍莹莹几次相遇,虽不喜她纠缠,却也感到她本性不坏,唯独太邪性了些,非正人君子所喜。因为西域一脉向来与中原武林井水不犯河水,所以别的方面格格不入倒还罢了,只是有一件,大无量教招收门徒,从来由本教中人四处寻访有资质的少年男女,一经选中,便要施展三寸不烂之舌,竭力劝说诱惑,直到那少年人为之心怡,答应入教。若到了这一地步,那些教众便要带领入选的少年径回西疆总坛,授以武功,悉心培养,却不理少年人家中如何,亲族长辈应允与否。若按大宋律例而论,这些教徒便属于拐带人口。只是在教众看来,他们一非将这些少年人骗去为奴为婢谋取私利,若肯勤下苦功将来还能出人头地,未尝不是好前程,二来首先便已将入教之事说得明白,并无强迫,使这些少年人自身首肯了的,那便与旁人无干,即便是父母亲族,既不能给亲生孩儿一个满意的前程,孩儿自己奔了前景,便也干涉不得。纵是歪理,倒也未尝总有几分理,因此时常有那些父母长辈哭天抢地不肯放人的,少年本人却毅然决然离了家园,信誓旦旦他日必将衣锦还乡,再与家人共享天伦,亦为时不晚。
      似今日这般情形,白玉堂一见可知,他是无意间撞上了大无量教教众在招收门徒了。想来也知定是这次收徒的几个少年亦是入门不久,经验未足,因此说动了别人家的少年加入本派,却未能避过其本家父母,以至于被追赶上来拉扯吵闹。
      既遇上了此等事,以白玉堂的性情,便断无袖手旁观之理,只是若在往日,当即动手也未尝不可,今天既撞上了,到底还欠了霍莹莹一个人情。想到此处,便向白福招了招手,令其附耳过来,低声吩咐几句。
      白福得了令,催马再上前,到了空地边上,翻身下马,过去劝解。那几名妇人一意领回自家儿女,只要心愿得偿便秉承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之意,不欲过多纠缠。却是那些少年,犹有不甘,指指划划似是让白福少管闲事。白福也是跟着自家爷走南闯北见惯大场面的,说了几句,引着诸少年人向着白玉堂这边一指,抬出了爷的名号。几名少年人开始尚半信半疑,不住朝这边张望,白玉堂等得便有些不耐烦,目光冷冽一扫,精光外露,不怒而威,那几名少年人饶是自诩为胆大也不禁一缩脖子,到了这时也由不得他们不信了。遂有人想上前来见过,却被白福拦住,又说了几句话,几名妇人各自领了儿女去了,那数位大无量教的少年人想是被白福阻住也不敢贸然过来,远远地抱拳行过了礼,方才散去。
      等白福回来,白玉堂问道:“交代你的都传到了吗?”白福回说:“是的,小的都吩咐到了,让他们下次再收门徒,不准再自作主张,须得争得人家家里同意。不然下次再让爷碰到,可就没有今日这般好说话了。谅他们也不敢不听。”白玉堂点点头,主仆二人才催马又行。当夜在镇上打尖投宿,第二日上路,却也并不着急,信马由缰,直到晚间城门关闭之前,方才进了开封城,选一家客栈入住。
      等用过晚饭,到了掌灯时分,白玉堂打发了白福早早去歇着,自己却坐在灯下观书。未知时辰过了几许,忽听得“啪嗒”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打在了窗棂上。白玉堂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既然来了,想进来便进来吧。”
      一个女子声音在外道:“五爷倒像是料定了我必会来的?这倒不怕夜深有所不便了?”
      白玉堂剑眉微蹙,道:“白某坦荡无愧,自然不惧流言。况且我说不许你进,霍姑娘既千方百计找我,难道真能就此退却不成?”话音一落,外面一声轻笑,窗户被推开,随即进来一人,虽是夜行打扮,却显见得娉婷袅娜,正是霍莹莹。
      霍莹莹进到房内,也不多做扭捏情态,一眼瞥见白玉堂才放下的书,先笑道:“灯下观《春秋》,五爷倒是有关二爷的风骨气魄啊。”白玉堂面上一沉,却不好就此发作,道:“我一向在江湖上行走,随心自在,不拘于一时一地,便是有心人想要跟着,等闲也难找到。固然大无量教历来消息最灵,但道理上却是一样的。据我想来,霍姑娘不是跟着我,而是听了外面传说的民间来的女神医治好了当朝太后的眼睛,跟着甜儿来的吧。”霍莹莹也不置可否,只管看着他,烛火盈盈,映在她脸上,倒真应了那句话“灯下看美人”,越发显得脸若朝霞,美艳无双。
      只可惜对白五爷而言,你只管美你的,或你丑也好,皆与我无关,接下去道:“见过甜儿了?”霍莹莹这才接言:“是,五爷所料不差。我本来是有自己的打算,上次在应天匆匆一别,没来得及细谈,因此想要看看,能在五爷心上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儿。但是真等见过了田家姐姐,倒是我说不出话来,对她也唯有‘服气’二字。后来听她说起进京之前原本有意到陷空岛小住,我才想以白五爷的脾气,必然要亲自过来接人的,不如也留下来,看能不能沾个光儿,跟着去岛上开开眼界。”言及至此,白玉堂倒不好再说别的,才又道:“我在隆回镇遇到的那几名你教中少年,定是给你传了消息吧?本来大无量教在中原收徒虽早已有之,可是竟在京师重地私带别人家的儿女,不但是破天荒头一遭,也让我费了一番思量,堪破其中缘故。如今且说,你来找我,有何要事?”
      霍莹莹闻听此言,却忽然转了正色,立起身来,向着白玉堂跪倒,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白玉堂倒让她这番举动弄得一怔,皱眉道:“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吧。”霍莹莹礼毕起身,仍是正色:“五爷惩治了晏飞,为我教姐妹报得大仇,便是我教的大恩人。莹莹一人的私意是小,全教的恩情是大。区区礼敬,聊表寸心而已。”
      白玉堂不觉微感尴尬,道:“若真是我手刃了晏飞倒还罢了,只是霍姑娘谢错了人。”便将那日与晏飞交手情形述说一遍。霍莹莹听罢,沉默半响,方才道:“晏飞一向行踪诡异,虽说行止不端,但于他而言,倒是逍遥的,并无羁绊,也不见有谁找他什么麻烦。唯等得五爷将之拦住动手,才有人暗中出手取其性命,显见得是杀人灭口之意。这么寻根究源,如果不是五爷,就又放过了这等歹人去,其人此时定然仍旧逍遥自在,害人更多。所以我也不算谢错了,谢是仍要谢五爷的。”
      白玉堂又摇一摇头,显是不想再提此事,想起一事,遂又问:“这样说来,霍姑娘这些日子见过甜儿了?”霍莹莹才又坐下,答道:“田家姐姐妙手施针,三十六路飞云针有如神助,治好了太后的双眼。你们的皇上自是大喜,唯可惜了田姐姐是女儿之身,封不得官,太后原想收做义女,留在身边,也被她婉言谢绝了。田姐姐志不在皇家,一心想回金华老家,等……等五爷你去接她,只是因为自身的病,她有心,所以请太后恩准,暂且留于宫中,为的是每三日去一次太医院,或借阅那里珍藏的医典,或请教于前辈医者。她总说,要论天下奇珍药物汇集的所在,莫过于太医院,莫不如借此机会好生斟酌学习一番,若能得了外面难寻的奇药,说不定这病能有转机。因此,若不待田姐姐去太医院的时机,五爷要想见到人,就得走一趟皇宫内苑了。”
      听到这里,白玉堂心中已有了计较,问道:“既如此,甜儿下一次去太医院是什么时候?”霍莹莹眉目一展,满脸“早知你要问这个”的神气,笑道:“今天田姐姐才去过太医院,再要去就需等到大后日了。”白玉堂又问了甜儿每次去太医院的时晌路径,记在心里,看看天色已然不早,正色道:“霍姑娘,我仍欠你一个人情,今日又亏你来告诉甜儿之事,我自是感激不尽。他日江湖有缘,必当相偿。只是,眼下时辰已晚,你此番前来,要说的话也都说清了,不如早些回去吧。我也要尽早休息了。”
      霍莹莹本非汉女,又是自幼长在那样的环境,本是不拘泥于汉俗礼法的,只是她知白玉堂文韬武略皆精,不肯逾越礼法,便也不肯任性妄为。念及于此,只得起身告辞。待她走了,白玉堂又读了一回书,随即就寝。
      次日一早,白福早早出去打探,不久回来禀告,说是南侠客展昭因得了御猫的封号,又被奉为御前护卫,所以蒙皇上恩准回乡祭祖,此时假期未满,尚未归来。白玉堂一想,后日才能见到甜儿,展昭这时候又不在,不如去祥符县走一遭,拜望下新结识的义兄颜查散也好。这位义兄为人虽忠厚坦荡,可是书读得太过,未免有些迂了,去投奔多年未见的老亲,不知人心多变,到底让人放心不下。五爷向来是想到即做的脾气,便命小二备马,携了白福,往祥符县而去。
      双星桥地界在县内名气不小,极易打听得到。白玉堂正想着到柳家后详细问一问,若是那员外柳洪果然嫌贫爱富,慢待了颜查散,不如索性就让白福在京城里租一处宅子,好教义兄和雨墨两个住下,也方便他读书温习。便看到前面一处宅子有不少人熙熙攘攘围着,不多时,有官差从内中走出,似是押解了一名犯人,然而相隔得远了,瞧不甚清楚。随即,又有一名土财主打扮的老儿送了一名着七品服色的官员出来,料想应是当地县尹。
      白玉堂心知必有蹊跷,和白福站在人丛中,听到四周有人议论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之语,便向一人打探这处可是柳洪员外家,到底出了何事。幸好那人恰是给柳家打短工的,知道得清楚,便一五一十说了。原来柳洪的原配颜氏夫人三年前便已过世,后续娶冯氏,因此这阖家上下,竟无一人心喜颜查散到来,直接给安排到了后园中的两间陋室居住,三餐不见荤腥,等闲也见不到面。这还是三日之前的事。
      孰料到,就在这昨天夜里,不知怎地,小姐柳金蝉的贴身丫鬟绣红竟被人扣喉杀死在了内角门处。巡夜的更夫见此凶案,自然报告员外,也不知柳洪从绣红尸身一旁捡起个什么纸条,总之是先向小姐发了一顿脾气,后命人报官。今日一早官府来人,县令亲来验尸,听说从尸体下发现一把扇子,上面题有颜姑爷的表字,方才便是将颜查散押回县衙去。
      白福悄悄地道:“爷,颜公子为人诚实善良,又是个读书人,这种暧昧杀人之事,杀害的还是个弱质女流,不像是他所为呀。”白玉堂微微点了点头:“还用你多说?我心里当然有数。”只是眼下这里仍有不少人在乱哄哄围观,七嘴八舌地议论,显非谈话的地方。念及此处,他先牵了马,带同白福离了人群,这才吩咐白福去打听柳洪素常为人如何,这一家子在当地的口碑等等,定下了待探问明白后会面的所在,自己便随同人群,前往县衙听审去也。
      岂料县衙大堂之上,县官方开口询问,颜查散竟是满口招诚了,倒让那县尹一时无语,欲令他好好思量,切莫胡乱招供。颜查散却不改口,一力承担,直陈因绣红对己不恭,故而激愤之下坏了她性命。县官看上去倒像是个好的,不忍心仓促判案,唯恐其中另有内情,屈判了好人,只得传令先将颜查散待下去寄监,听候发落。
      白玉堂与颜查散有结拜之谊,深知他的为人,越想越觉得此案蹊跷。只是颜查散因何竟平白招诚杀人,亦让他有所不解。以他的身手,要从这区区县衙大牢中救出一个人来绝非难事,但是一则事因不明,便是救出了人来,颜兄仍要背上谋害人命的罪名,对他读书人而言这已堪比获死,二则以颜兄的性情,他也断不会答应。因而他暗自思忖之下,想来那县官断不至于用刑逼供,不如先设法获知个中详细情由,再做打算救人。
      出来会了白福,听他说及,原来柳洪虽是当地富户,果然名声不佳,为人甚为悭吝,又不近人情,那冯氏的名声也极为不好,唯有小姐柳金蝉常有命人接济穷苦之举,素有贤德名声。但自从前夜柳宅出了丫鬟绣红的命案,不知为甚,仅仅不到一天,就又传出来小姐重病的消息。因为时间尚短,柳家又大门紧闭,偶有下人出门也是行色匆匆,是以未能打听得更加详细。
      白玉堂听了,心中疑窦更甚,索性先把白福打发回开封,免得客栈老板生疑,自己却就近找了下处投宿。待到晚间起更时分,早换好了夜行衣靠,蹿房越脊,直奔柳家。他本不知柳家的房舍格局,进了大宅之后,原想着不若先去颜兄之前住过的花园查看,是否仍留有命案线索,倘若不得,或索性直接到柳洪房中逼问那老儿事情原委,亦未为不可。盘算已定,才往花园而去,突见前面黑影一闪,竟有一人鬼鬼祟祟而来,便将身形闪在太湖石后,且看端底。
      那人像是个笨把式,鬼头鬼脑一路跑至敞厅,夜间虽光线不明,然则依稀可见厅内竟停放着一口棺材。那人搬动棺盖,似是要盗尸的意思。忽然间,却有女子“嗳哟”一声,声音虽然极细,在夜间却听得分外明白,那人唬得一缩脖子,当下把棺盖一丢,扭头就跑,一口气跑下厅来,矮下半截身子去,肩背起伏不住,显是喘得厉害。
      白玉堂方才有了主意,欲待先拿住此人问话,却忽见这人停了一停,又直起身子回转过去,双手老远比划着要掐人的式样,直往厅上跑。见此情形,白玉堂就知此人不怀好意,无论那棺中到底是何人,这人明显不仅要盗棺内随葬的财物,还要进而逞凶。这时眼见得那人将要到厅上,急取飞蝗石子,暗运劲力打去,正中在左手。那人疼得半边身子一震,又不敢大声唉呀,甩着手直在厅下打转。
      白玉堂这才闪身离了太湖石,几步上前。那人未料得竟有人在此,胆颤之下,转身欲跑,却哪及得上五爷的速度?被一个箭步赶上踹倒,趴在地下,只剩下口中哀求:“爷爷饶命!爷爷饶命!”的余力。
      白玉堂挺刀一指,正对着这人咽喉,令他趴在地上不敢妄动,这才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这棺木内死的是谁?”那人颤颤巍巍,几乎吓破了胆,却不敢不答:“小人牛驴子,是柳宅打扫的下人,棺木内是我家小姐,是上吊死的。”白玉堂吃了一惊,忙问:“你家小姐好端端为何要上吊?”牛驴子越看那刀越害怕,不得不实说:“好像,好像听说是因为颜查散……颜姑老爷当堂招认了杀人,不是为什么,我家小姐就上了吊了……爷爷呀,小的只求爷爷饶命!”白玉堂剑眉一挑,冷然瞪视着他:“你这厮若只是贪财,还有的可恕,之后却生出来害人之心,怎能留得?”说话间,手起刀落,结果了牛驴子。他方才已在旁看了有一阵子,知道柳金蝉还魂,收了刀,待要上前搀扶,转念却想到此乃未来盟嫂,还是避嫌为上。他心思缜密,当下有了主意,便提步来至花园角门前,放声喊道:“快来救人,你们小姐还魂复生了!”言毕向着角门抬腿一踹,“哐当”一声,连门带框都踹得歪了,随即却飞身上了房顶,借着月色辨别方向,径直奔着上房的方向去了。
      柳家自有巡更守夜人,深夜之间,突然听得有人高喝,说得还是小姐深夜还魂,接着又是咔嚓一声响,均不由得吓了一跳。两人战战兢兢,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到底担着干系不敢不去查看,连忙顺着声音提起灯笼一照,只见花园角门洞开,连门框都歪在了一旁。两名更夫乍着胆子小心翼翼进了花园,一边提高灯笼,也借着月色,往敞厅上一观,只见棺材盖横着,小姐却在棺内坐了起来,双目紧闭,口内不知咕哝些什么。一人胆子发毛,正想问是人是鬼,被另一个机灵的扯了扯衣襟,指着地下的影子道:“看,小姐果然活了。咱们先报员外、夫人去要紧。”
      说着往前走了几步,灯笼照得分明,两人便要转身回去禀报,一人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口里嘀咕:“哎呀,这是什么?”忙把提灯笼的竿子往回拉,往脚下一照,只见却是一个人,不由得惊诧道:“伙计,你看,这不是牛驴子么?他怎么……嗳哟我的天爷,这么多血!”另一人这时也看分明了,大惊小怪道:“牛驴子脖子上怎么有个口子?难道让人杀了?咱们快去禀报员外、夫人要紧。”两人互相搀扶,一路跌跌撞撞跑去上房禀报。
      不大工夫,柳洪听了回报,和冯氏带齐丫鬟仆妇赶去花园。他们见到女儿复活先是一喜,又见牛驴子之死便是一惊,自行处置计较,忙成一团。白玉堂趁此机会,直接柳洪房内的套间。他这时已知整件事情缘由,无非起于柳洪嫌贫爱富,贪吝钱财,虽碍于此人是义兄未来的岳父,不能明着给予教训,好歹也要令其受教不可。因此手起刀落,削掉银柜锁头,也不动散碎银两,单将整封的银两取出来十封,揣在怀里,暗笑:“你要吝惜几个钱,瞧不起未来的姑爷,那他打官司的费用就非得着落在你身上不可了。”便也不再管柳家闹着找地保等事,直接回转客栈。
      次日一早,白玉堂结算了店钱,便奔了县衙门口,打听颜查散的案子,顺带着请托人情,出手先用去一百两纹银。跟着便转向狱神庙,由一个姓吴的禁子陪着,提出来:“我是来看望颜查散颜相公的,几位看承些吧。”
      那吴牢头一见有了银子,自然着意奉迎,又唤了一个贾牢头出来,二人巴结着陪伴向里进去。一进院中,便看到了雨墨正在那里,脸上犹有泪痕,张大眼睛望向自己,却一时说不出话来。白玉堂叫道:“雨墨,好孩子,原来你也在这里!难为你了!”雨墨一听此言,不由落下泪来,犹不敢相信:“你是金大叔?”心里还免不了纳闷:“金大叔怎地连口音也改了?”上前参拜。
      白玉堂扶起雨墨,才问了一声:“你家相公在哪里?”那贾牢头忙着答话:“颜相公就在这单间屋内,小的们用心伺候,不曾怠慢。”白五爷连道了几个“好”字,见雨墨入内禀报,便也举步进到屋内,只见颜查散身上虽没有刑具,但是蓬头垢面,形容十分憔悴,急忙上前一步,道:“仁兄,怎么好端端地遭此飞来横祸?”言及至此,触动颇深,声音便已有些凄切。哪知颜查散倒是不以己身为念,只是道:“嗐,愚兄到此地步,愧见贤弟。还能再见贤弟一面,愚兄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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