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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第十六章

      回到府中,包公即传令,增派巡视,加强城中戒备,严查凶手。令既已出,众护卫、差官自然分班当值,严阵以待,捉拿凶嫌。只是那嫌犯显是江湖绿林道上的惯犯,行迹掩藏得极妙,数日下来,虽再未发生凶案,却也难寻其踪。
      白玉堂平白遭人诬陷,心里自然窝了一股火气,恨不能立即揪出那凶手,于私为己洗刷清白,于公告慰诸多受害者的在天之灵。倘若凶手真是花蝶更好,甜儿的冰蟾也就有了着落。因此上,连着三日,他索性便歇在了府里的差官处,每日外出忙碌,或寻访,或查探,事事一力在前,家门也没顾得上踏进一步。到第四日,白日里忙了一整日,晚上用过饭,分派夜间巡守时,卢方道:“五弟,田姑娘大病才愈,你几日未曾回去过,今夜便无需值守了,回家看看她,好生歇息一晚,有公事明日再忙不迟。”
      白玉堂原是不肯的,只是不仅卢方,蒋平、徐庆,连同开封府的一干差官,劝说只管放宽了心的,言之凿凿代替他当值的,确信只一夜无须介怀的,如此等等,全部来劝。徐庆干脆道:“小五,今天要真逮着那个什么花蝴蝶,三哥替你上了,还不行?信不过你三哥这两下子不是?”话说到这份上,兼之他也确实有些挂念甜儿的身体,前次的病确是非同以往,似是伤了根基,想来要抓花蝶,不必拘泥于官府的法子,因此领了这份好意。
      他的寓所距开封府只隔了一条街,街面相对僻静,是富商巨贾、京官家宅聚集之处。因为这些日子京中不太平,不少人家都绝早关门闭户,偌大的街道,竟不见一个人影。白玉堂暗暗摇头,心道这花蝴蝶为害不浅,势必要尽早为民除害。他正想着,临近寓所大门了,忽见一道黑影,嗖地自街旁的房屋屋脊之上掠过,极轻极快,轻功委实不弱。
      白玉堂当下一个激灵,不及多想,展开身形追上。当下,两人一在屋顶,一在地上,各展身法。白玉堂是在地上,落脚于实处,相较于那人在屋顶上疾行稳了一分,但不知那人目标在于何方,是否仍有同伙,只能缀行于其后,又要隐匿身形,以免被发现打草惊蛇,因此又多了几分被动。二人脚下不停,始终相隔了丈余远的距离,白玉堂跟着那人过了两条街,忽见其身形一晃,潜入了一户高门大宅之中。他紧走几步,到了那家门前,到了这时,却有些怀疑,只因这户宅邸他再熟悉不过,之前大闹东京时还曾在此住过不少时日,乃是太师庞吉之府。
      白玉堂人虽聪明机敏,然则心思澄明开阔,怀了一腔赤子之心,在他想来,江湖中人虽有人品良莠不齐,有些恶行滔天的,就该一刀斩了,但总不致与庞吉这等祸国殃民的贪官同流合污。因此方才追赶的那夜行人,莫不是同道中的朋友,只不过是趁夜来寻庞太师的晦气,与自己当初一样?他倒是不怕别的,只是这念头突然一起,免不得略有顾忌,心想要查这太师府虽容易,若此人当真是劫官济贫的豪侠之士,贸然闯入反倒连累了人。
      恰在此时,有开封府巡夜的差官因见了白玉堂发足疾奔,恐怕出了什么事,回去禀报诸位护卫老爷,卢方一听,便和其他人分头出来寻找五弟,蒋平正好走到这一带来。见到五弟立于庞府门前,蒋平心中就是一动,上前问道:“小五,这是怎么了?”白玉堂便将方才见到夜行人一事简略述说一遍。
      蒋平听罢笑道:“小五,都说你聪明,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么点儿圈子就绕不过来了?你不屑于和庞太师为伍,可有的是江湖败类想要背靠这棵大树哪!且不提这个,单说咱们辛苦了这么多日,官面上、江湖上的法子都试过,偏生没找到花蝶的影子,你想想,他能跑到哪儿去?”一边说一边大力拍了拍白玉堂。
      白玉堂一个没提防,让四哥拍得身子一歪,然则一语惊醒梦中人,既转过了这弯,自然要到太师府一探究竟了。兄弟俩对视一眼,随即绕到庞府宅院的后巷,施展轻功,翻墙跃入。白玉堂曾在太师府落脚过一段时日,只怕对这太师府的熟悉还较庞吉多过几分,由他带路,过了头层院,进入二道院里,只见两廊下一片黢黑,只有上房屋有灯光。白玉堂知道此处是庞吉素常的待客厅,冲蒋平一招手,借着月色,见房顶上开着天窗,二人彼此一点头,先后提气跃上屋顶,来到天窗前,凝神静气向下张望。
      只见得这屋内灯光明亮,陈设华丽,由两人分宾主落座。主位太师椅上坐着的老者不住摇头叹气,正是当朝国丈、太师庞吉。下面坐着的一人,两只眼睛滴溜乱转,透着一股油滑之气,蒋平觉得略有眼熟,只是他职位不高,虽也护送包公上朝,可是上金銮殿只有当初献艺那一回,朝中文武百官,自然认不全。白玉堂却因在庞府住过,亦见过与庞吉往来密切的党羽,知道此人乃是庞太师的得意门生,工部侍郎李天祥。
      就听李天祥劝道:“老师何必忧虑?开封府的人闹得再凶,也无非就是想要故意引得咱们按捺不住,露出破绽。只有咱们自己人沉得住气,任他们查去,料也查不出什么来。”庞太师一阵唉声叹气,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憋了半天,才说开了句:“天祥哪,我并非为此事发愁。”李天祥似是不解,要在老师面前关心示好,只得跟了一句:“那所为何来?”
      庞吉又是唉哟连声叹了半天气,才道:“哎!你也不是外人,我就跟你实说了吧,这事在我心里憋闷好些日子了。”李天祥一见又有卖好的机会,急忙道:“老师放心,学生的为人您老人家还信不过?决计不会外传的。”庞吉到了这份上,只能吞吞吐吐道:“哎,还有什么别的?就是你给我介绍的那人。”李天祥急忙问道:“怎么,他不听老师吩咐?”庞吉道:“果真那般倒是好了!你介绍的那人,一见了有几分姿色的女眷就走不动路。你知道,我这府里,你有多位师母,他可倒好,每人的屋里挨个的转啊!”
      李天祥一听这话,脸上神色也不知是该哭该笑,一阵扭曲,蹦出一句来:“那有事没有?”庞吉本来正别扭着,这下子一瞪眼,道:“你想呢?他这个年富力强的年纪,你那些师母们个个年轻漂亮的……”李天祥接不上话,只得说了句:“那可不好……”庞吉越说越气:“谁说好来着?这要换第二个,我看他能生出我这太师府!这是这小子一身的好功夫不说,又有前面那事在他手里攥着,这还动不得。不光如此,他还跑到外面去,这些日子京城不太平,接连出来的那几起案子,皇上不知情,包黑子摸不着头脑,难道你我还不知道是谁干的?就任他这么胡来,早晚给包黑子留下把柄,这就是个隐患哪!”说到这里,看一眼李天祥:“不然让他去你家住几日如何?”李天祥一个激灵:“老师,我家里可也有三房四妾,几个女儿也都到了年纪,可不能让他去我家啊。”
      庞吉瞪眼道:“那就留着他祸害我了?”李天祥忙着安抚:“老恩师,这种事可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您老人家到底是听谁说的?”庞吉顿足道:“还用得着听说?我亲眼见到了!就在你七师母房里,那,那,唉!我简直都睁不开眼!那小子居然还说什么‘太师爷,我到你这来可不能吃闲饭,看家护院,前后院我全包了’,这叫什么话?你说他要是就照着一个屋里作,我也就装没看见了,可是他这二十几房里到处钻,我倒还得避着他!这到底像什么话!”
      李天祥受了申斥,又不好不回话,赶紧想主意,突然道:“有了。依我看啊,老师,家丑不可外扬,像这种事,只能尽力捂着,还是彼此不伤和气得好。如果撕破了脸,莫说咱们能否拿得住他,即便拿住治了罪,怕是也得罪了他在绿林道上那些同门、朋友,日后不好相见不说,再要用人恐怕也难了。所以说,倒不如……”说着在庞吉耳边嘀咕了几句。
      白玉堂和蒋平正想着这两人商量些什么计策,庞吉倒是先把口风漏了出来,一边点头一边道:“嗯,这倒是一计。只是他若赖着不走又当如何?”“不妨事。”李天祥一派胸有成竹,“只要多给了他财宝珍玩,想这小子也不会不依。”庞吉现在只求赶紧送走这尊瘟神,满口答应,又指派:“这个好说,你去,把他找来。”李天祥扭头就走,突然问了一句:“可他在哪屋?”庞吉的老脸顿时皱成苦瓜,比前次喝人黄汤时还苦了三分,摆着手道:“反正不出你那些师母房里,你自己找去!”李天祥这才出去。
      听了这许多时候,白玉堂和蒋平兄弟二人不单基本上将案情梳理出个大概,只待少时见了那采花盗柳的淫贼,确认了便可动手,同时肚内却也是忍着笑,为免引人注意打草惊蛇只能强忍,好不难受。两人互看一眼,均暗想道,这庞吉老贼心怀不轨,唯恐算计别人不够,这回可真是“烧香引来鬼”,自作自受,这可怨不得人了。
      不多时,下面脚步声响,李天祥返回,一进门,庞吉便急着问:“找来没有?”李天祥还一脸毕恭毕敬:“马上就来,我在七师母房里找着的。”庞吉气得一顿足:“闭嘴!还用得着你多说?”李天祥碰了一鼻子灰,又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又起,这一次却轻了许多,白玉堂和蒋平一闻可知,来者必是轻功高手。两人霎时提高警惕,屏气凝神,不敢稍动,以免惊动了底下那人,在天窗上却也难以见其面目全貌,只能侧耳细听。
      只听那人道:“太师爷,找我有事?”只这一句,白玉堂立即听了出来,此人便是在太和店与自己交过手的淫贼!不管其是否花蝴蝶,他是杀晏飞之人,冰蟾的下落必要着落在其身上,当下便要翻身跃下拿人,被蒋平一把按住,急得放在嘴边直“嘘”:“兄弟,我知道你急,且听明白了他们还有什么阴谋诡计再说。”白玉堂被四哥一说,心也静了下来,凝神静待,左右这人跑不了,不妨先听个明白。
      庞吉混迹官场多年,之前是被家宅里这些事烦得晕了头,眼下有了主意,头脑也算是清爽了,已想好了一番说辞:“这几日风声实在太紧。包黑子手下不是没有能人,未准哪日摸到太师府来,我这里也未必是安全之地。”那人十分机灵,听话辨音,立即道:“太师爷,您这是信不过在下的本事,长他人威风,灭了自己志气?”庞吉道:“话不能如此说,小心总无大错。找你来,就是想请你出去暂避几日。”
      那人也不客气,当下道:“太师爷这是要下逐客令了?”庞吉又紧着安抚:“哪里,哪里,你别多心,小心总不为过。你拿走了宫里的翠花盏,此事已然闹大了。”白玉堂和蒋平伏在屋顶上,听到“翠花盏”三字,心里皆是一动,均想国宝果然是在这厮手里,蒋平更想到若是过会儿动手,须得想法设法保住国宝,不得损害,若能寻机夺回,对官家有个交待,也能堵住朝中的悠悠众口。
      那人立即道:“太师此话差矣,翠花盏不是您吩咐我……”庞吉急忙截断话头:“行了,别说了。”又道,“如今皇上对此案甚是重视,开封府也抓得极紧。我看,他们仗着圣谕,就是真的搅闹东京城不得宁日亦不无可能。你不如把这东西带走,不留半分把柄,让他们白忙一场,若是皇上催得紧了,更少不了包黑子等人一个‘欺君之罪’。”
      白玉堂听到此处,已心知肚明就是庞吉与底下这人联手对己栽赃陷害,再抑制不住胸中怒火,反手到背后就要抽刀。蒋平知道自家这兄弟的脾气,手疾眼快,一把按住了他,拉过一边,附耳轻声道:“你要干什么?”“当然是下去擒拿凶犯!”白玉堂心里有火,用力一挣,虽然是没弄出动静来,可蒋平那体格却也差点没按住他,急忙道:“不行,这是在他们的地方,现在动了手,万一走脱了凶犯又给庞家人拿著把柄,只怕在朝堂上连累了相爷。”
      蒋平单提害怕连累包拯,倒是吃准了白玉堂的脾气,白玉堂向来一身是胆,敢作敢当,只是绝不肯连累旁人,被他这一说,真的暂时停了手,反而:“那你说怎么办?”“你赶紧回府,找大哥、三哥他们来,再带好搜捕的文书,咱们凭证齐全就能万无一失。”蒋平直推白玉堂。白玉堂闯荡江湖多年,遇险无数,或力敌,或智取,皆凭借一己之力一一化解,几时做过这临阵退缩之事?当下还想争辩,蒋平哪里肯给他工夫,一边推他,一边道:“还‘蘑菇’什么,再争这小子可就跑啦。”不容分说,硬是拿出当四哥的谱来:“我在这里看着,你快去。”
      在这当口,白玉堂虽不甚情愿,却也再顾不上和他争执,只能展开轻功,直奔开封府的方向而去。蒋平最担忧的无非是自家五弟的脾气,江湖事与官场不同,万一真的给了庞吉把柄,那可绝非闹着玩的,因此强行推走小五。他又回到天窗前,继续倾听。然则他们兄弟这一争执,便漏了几句,下面似是已将事情谈妥。
      就听那凶嫌之人道:“那好,只是要我到哪儿去?”又听李天祥道:“这个我已想好,就先到森州四虎那里住些日子。”蒋平忙中出错,错听成了“山东四虎”,心中暗暗纳罕,不知这个“山东四虎”所系何人。庞吉这时道:“李大人已写好了一封信,你带在身上,到平县投奔于他,保证万无一失。另外,翠花盏不妨拿去,当我送你的一点小礼物,还有这个,也权作个玩意儿,一块带去。”说罢起身到古玩架前取下一只玉马,精致非常,马身光洁匀净,上有九个胭脂点,“此物名唤‘九点桃花玉马’,乃是皇上所赐之物,价值连城。不瞒你说,只凭这只玉马,足够你下半生锦衣玉食无忧。这个你拿去吧。”
      那人显是未料到庞吉这般大方,喜得忙道:“谢太师爷!只是,我若是到外面住不惯,事过之后,可是还要回来的。”庞吉只求立即送走这尊瘟神,哪里管得以后,自然答应:“这个自然。你打算何时动身?”李天祥道:“天亮行路多有不便,我看不如现在就走。”庞吉道:“这个主意好,你快去收拾东西,预备上路。”那人倒也爽快,直接道:“不必了,我随身之物带着便可。唯有一点,这盘费……”
      庞吉早让人足了准备,一指手边桌几上的包袱:“放心,这里已预备下了。里面是八十两散碎纹银,权作路上花销即可。”蒋平听到这里,心想“八十两银子的路费,这路不算近,但也保不齐是为了给这小子多留出富裕,免得他生事。”就见下面李天祥亲自取了纸,将翠花盏和九点桃花玉马包在一起,连同写好的信笺,当着那人之面,一起塞进包袱。
      那人接过包袱,就向庞吉和李天祥告辞。蒋平一见他要走,不由得着急,心知这人一走,莫说五弟洗刷不清,包大人也难以向皇上交代。有心立即下去抓人,然而方才硬推走了白玉堂,眼下人单势孤,自己水上功夫不惧人,岸上的免不了就得掂量掂量,这一犹豫便未敢妄动。眼见得那人离了太师府,这一来也由不得他多想,只能赶紧赶上,远远缀在后面,再作打算。
      这人轻功不弱,蒋平不敢跟得太近。万幸是在深夜,恰有一片云彩,遮住了月色,仅有几颗零散的星辰聊胜于无,街上可算得是漆黑一片。蒋平陆上功夫虽然平常,但胜在机警多智,施展开夜行人的本领,耳目并用,虽拉开了一定距离,却也一步不落,紧随其后。那人身法灵便,脚下如同生风,径直来到东北城墙脚下,顺着马道上了城头。
      蒋平知道这人是要出城,想到如若给他走脱了,再找人可就难上加难,一咬牙,躲躲闪闪着也跟着上了城头。却在此时,星光微亮,蒋平伏在墙头上定睛一看,那人已抱着城角溜下了墙,行动甚是熟谙,就知这定是老手无疑。蒋平不敢怠慢,抽冷子隔开多远,也照样顺着墙头溜下。
      出得城外便是护城河,河面三丈余宽,但目下乃是枯水期,河内并无多少水。前面那人似是不会水,就地找了片刻,寻到个河面较窄之处,以露出河面的石头为落脚点,小心翼翼过了河。继而上了官道,直奔正东而去。这人也是秉持着艺高,兼之天黑,一路行来,竟未留心蒋平。蒋平行路只管溜边,一边暗暗跟着,放轻步子,一边留神路边的可藏身之处,随时找好退路,饶是如此,却也未曾被落下。
      两人一前一后,一夜走出将近二十里路,天边开始现了曙光,已近黎明时分,道边出现一片树林。前面走的那人突然停住,向林子里瞧了瞧,像是累了,恰好遇见此地,正可略歇一二。到了此时,蒋平更可判断此人绝非一般庸常之辈,必是极富经验的江湖老手,飞快想了想,忽然围着树林绕开十多丈远,接着一猫腰,闪身钻入林中,放轻脚步,逐渐靠近那人歇脚地方,不忘以树身为掩护,借着天光,暗地观瞧。
      此时天色将亮未亮,隔得又近,蒋平仔细一打量,只见这人二十五六岁年纪,中等身材,弯眉细目,相貌堂堂,只是二目光芒甚是不佳,带了几分晦暗,鬓边插了一支颤微微的蝴蝶,外罩英雄大氅,背插单刀,肩头上背着包袱,正是自太师府中得来的。蒋平心道:“这必是小五说的什么花蝴蝶了。”
      花蝶坐在石上,向四下一张,因此时正值天将亮未亮之际,路上几无行人,便放下了心。自肩上摘下包袱,取出一个棉纸包,再一打开,原来内中是个翠绿透彻的翡翠杯,显见的成色极好,成六面型,上刻花纹,打磨得光滑精细。蒋平看得不自觉点了点头,断定此物必是宫中失窃的翠花盏。就见花蝶把玩了一阵翠花盏,随手包上塞回包袱,又取出了九点桃花玉马,再端详把玩一阵,才又收起。
      蒋平看在眼里,心痒非常,恨不能立即上前抢回国宝,然则估量了估量形势,双方身手本领,便没敢造次。眼见得那人把玩够了,歇得差不多,预备要走,情急下灵机一动,向后退开两步,伸手把头发揉乱,逼尖了嗓子低声喊道:“并肩子,并肩子!”花蝶没料到林中有人,立时引起警觉,一抓包袱,甩在肩上,随即站起,沉声问:“谁?”
      “是我,并肩子,我是合字儿。”蒋平笑呵呵往外走,一边用绿林黑话作答,花蝶这时也已听出此人在树林内,扬声道:“哪路的?请出来讲话!”蒋平偷偷自腰后拔出峨眉刺,扣在左手,背于身后,同时迈步出来。花蝶借着天光一打量,只见他瘦小枯干,貌不压众,不由得升起几分轻蔑之心,粗声问道:“你?你是哪路上的?”
      蒋平陪着笑脸,故作讨好,回了句:“我?荣点。”荣点意即扒手,花蝶听了,因明白其中暗指之意,倒去了几分戒心,只是难免轻蔑之意更甚:“荣点?”蒋平赶紧道:“捏抠儿了,有杵头吗?挡点儿。”用绿林上的话作答,只说没钱吃饭了,求帮衬吃饭钱,是江湖道上,通道之间,遇难处求帮时的常用套路。
      花蝶一听,嘿嘿两声,极是瞧不起蒋平这般模样,不过同在江湖,这个举手之劳倒也无谓,便道:“好吧。给。”随手摸出一块二三两重的银子,就要朝蒋平丢过去。蒋平口中道:“我可太谢谢您了,像您这般出手大方,怜贫济弱的,必定还得……”一边说,一边紧走两步,似是要伸手去接银子,突然之间,左手一反,右手飞快一分,两柄峨眉刺各在手中,双臂便向前探,分刺此人前胸、小腹两处要害。
      这时两人距离又近,花蝶又是全无防范之时,蒋平满以为自己这两刺必不落空。哪知花蝶反应之快远超出他预料,当下一闪身,飞快旋了半圈,双刺擦身而过。他随即向旁一跃纵开,借此空隙,长刀出鞘,随手一挽刀花护在身边,厉声道:“好小子,居然敢暗算你家太爷?也不去打听打听你太爷是干什么的!”
      蒋平到了此时自然也不必再客气了,跟着冷笑一声:“甭打听了,老爷知道你是个飞贼!闯入皇宫苑,夜盗国宝翠花盏,拐走桃花玉马的就是你吧?实话告诉你,你的盗窃案犯了,乖乖束手就擒,跟老爷上开封府自首去!”花蝶未料到这貌不惊人的小个子竟知道自家底细,微微一怔,立即警惕起来:“你到底是谁?凭什么让我跟你去自首?”一见要报字号,蒋平来了精神,得意洋洋道:“问我?说出来不怕吓破你的胆!老爷我家住松江府陷空岛,江湖人称‘五义’弟兄,排行在四,绰号‘翻江鼠’的蒋平蒋泽长,目下任大宋朝御前六品校尉是也。”
      花蝶听他说完,点着手道:“原来你就是陷空岛的蒋平。”蒋平叫道:“既知道五义的大名,还不快跪倒伏绑?”花蝶骂道:“我只当五义都是英雄好汉,今日一见,原来是闻名不如见面。就冲你这稀松平常,吃我一刀!”话音甫落,当头就是一刀,劈头盖脸,径砍蒋平。蒋平暗暗估摸形势,一边算计着,口中犹不肯放松,急忙跳开,犹自让道:“小子,报个万儿吧,你家四老爷刺下不死无名之鬼!”哪知对方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冷然道:“姓蒋的,你家太爷有名有号,可就是不告诉你。”最后一个“你”字出口,抢上一步,臂膀抡圆刷得一刀,横扫而出。
      也亏得蒋平身形瘦小,行动灵活,连翻两个跟头,那刀擦面而过。他站稳身形,上前一赶步,亮开双刺,一招“猛虎下山”,只扑此人,双刺一前一后扎其前心。花蝶撤刀回架,反手一转,便削蒋平腕骨。蒋平忙不迭扯手,百忙之中变换招式,一招“流星赶月”,左手刺自小而上挑起,直刺这人咽喉。花蝶则不慌不忙,刷刷两刀,却是上三门中的“野马分鬃刀”,连削蒋平双肩。蒋平见势不妙,急使“铁板桥”,向后仰倒,对方两刀虽则削空,却一翻腕子,刀势下沉,直捣他小腹。
      蒋平急忙挥左手刺招架,只听“当”地一声,两件兵器相撞,金属之声大作。蒋平被震得臂膀一阵发麻,左手刺险些脱手,知道对方劲道奇大。他急中生智,借着这一招架之力,就势反身又翻一个跟头,“夜叉探海”,右手刺借机再往上撩,直奔对方裆部要害。花蝶就怕这一招,急忙纵跃闪避,闪得了前面,后面却未及躲开,被蒋平一刺扎到,臀上着了一下,裤子撕开,皮肉伤虽不甚重,却也见了血。蒋平一招得手,嘴里还不肯闲着:“我让你穿开裆裤!”
      花蝶行走江湖,几时吃过这等亏?只因他对蒋平心存轻视,哪知竟被这瘦子所伤,当下心头火起,打叠了精神,怒喝一声:“瘦鬼,我要你的命!”接连进招,一刀快似一刀,突然间,刀锋之内,一道蓝光微闪。蒋平和韩彰做了这许多年兄弟,哪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连连后退,挥舞双刺格挡暗器,口中道:“不给!要钱没有,要命舍不得!”花蝶看出来他贫嘴贫舌,当下也不再搭话,只管手上不停,刀光霍霍,定要毙他于刀下不可。
      倏忽之间,两人已交换十余招。花蝶一旦收起轻视之意,全力出手,蒋平渐感不支,边勉力抵挡,心中不由得暗暗纳罕,他看得清楚,此人用得乃是上三门中的路数,可怎地上三门中竟会出如此败类?这时候已知不好,有心要撤,偏生对方使出“粘”字诀来,他兵器又短小,动手时已然吃亏,此时竟也脱不开了。
      蒋平一急,头上不由得见汗,手上招法渐现散乱之意,更是被人捡了空子,三番两次趁势上前,若非身形灵便,早就被人得了手去。这一分神,被花蝶当面一刀斩来,虽急忙闪避,却被刀风截去一段头发。蒋平心道:“难道今日要栽?”突然大喊一声:“大哥、二哥、三哥,小五,你们别看着啦,正好就他一个人,咱们大家一块儿上,拿活的!”喊完了扭头就跑。跑出半里多路,听到身后没了动静,乍着胆子停下步子往后一看,却见早没了人影。原来花蝶不知虚实,因了蒋平开始就揭了他的底细,心中便认为开封府只怕为办这案子费了不少功夫,来人定然不少,所以情急下虚晃一招,抄起包袱抽身便退。两人各执一头,自然分别跑开。
      蒋平往回走了一段,见花蝶已然去远,却发现地上落了一物,上前捡起,原是一封信笺,上写“四虎侄儿亲启内详”数字。蒋平记起这正是庞吉交予花蝶的书信,信未封死,随手抽出来一观,原来无非是讲眼下东京城内形势不妙,因此要来人前去暂避,另又提及了翠花盏及九点桃花玉马,落款却未署名。虽则如此,既得了此信,总算是件证据,他把信揣进怀内,这才按原路返回开封府。
      经这么一闹,一夜过去,等回到府内天已是大亮。差官处的众人见到蒋平回来,均道:“四爷,您可回来了。”白玉堂问道:“四哥,你不是说要看着那飞贼吗,人呢?”蒋平就怕五弟问这个,说了声:“跑啦。”不等白玉堂再问,既是回答他,也是向着众人道:“诸位都别忙,等我去见过大人,把事情一道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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