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我爱我不爱

1、母亲

　　初夏清早的六点三十，赵旬早拎着一饭盒高压锅刚压出来的稀饭，煮好的咸鸭蛋和几只苹果，匆匆忙忙的出了门，她要赶去医院送饭。母亲住院已经好些日子了，她心脏不大好，老犯病，这次来势凶猛。医生告诉旬早，必须住院治疗。

　　这会儿，街面上已经人声鼎沸。好容易过了马路，还好早点铺子还没排上长龙，她买了一套烧饼油条，刚要问怎么涨价了，便看见要搭的公交车正颤巍巍的驶过来，于是付了钱一路小跑的赶过去，一头大汗，但总算赶着关门前一刻上去了。

　　她踏进病房的时候，护士刚给同房的病人抽完血。看见赵旬早就笑着招呼道：“哟，孝顺女来了。这么早。”
　　“你早，忙呢。”旬早也客气的打了招呼。
　　她走到母亲的床前轻轻的问候：“妈，夜里睡的好不好？”
　　她母亲看看她，点点头，“嗯。你吃早饭了吗？”
　　“没呢，我买了烧饼，一会去单位吃。”她说着放下了手里的提着的水果和稀饭，一边卷袖子，一边往洗手间走。“妈，我弄点水给你洗脸漱口。”
　　一小会她端了一盆水出来，放在床边的地上，又从床头柜上的水瓶里倒了点热水到盆里，搅了搅，拧了毛巾替母亲细细的擦着。

　　“旬早，你去问问大夫，妈想出院。这里住的不习惯又贵，我还是回家的好。”

　　旬早笑了笑：“贵能贵哪儿去呢，总不能比宾馆贵吧。你安心的养病，病好了，咱们就出院回家。”

　　一会儿，她倒了水，洗了手，盛了稀饭，坐在床边喂给母亲吃。
　　喂了稀饭，她看看手表，七点三十。
　　“妈，我得去上班了。”
　　“哎，你过马路慢点。”母亲挥了挥手关照道。

　　旬早应着出了病房来。

　　街面上正是上班高峰，她费了大力挤上了公交车，搅在人堆里，没了自主，只能跟着车起伏颠簸，仿佛这堆人也成了车身的一部分。拐弯的时候，车身子整个斜成可怕的角度，侧面挡板磨在路面上，发出粗糙的摩擦声。车里人没有反应，司空见惯了――除非翻了车，但奇就奇在，超载天天有，却只惊不险。人们甘愿冒生命的危险去挤那看上去根本已经满载的公交车，也不愿意迟到被扣奖金，因为谁都知道挣钱不容易。旬早的单位是不用坐班的，但她是资格最浅的，总不好比领导迟来。

　　赵旬早今年二十七岁，研究生毕业后在本市的热能研究所上班已有两年。自幼和母亲相依为命，因为她母亲在她三岁时便和她在陆军做排长的父亲离了婚。六几年，和军人离婚就是天方夜谈，但这个固执的女知识分子办到了，结果当然一定是身败名裂，没完没了的批斗。她记忆中，母亲总是牵着她去扫厕所，呛鼻的臭仿佛至今还在。母亲对这段婚姻绝口不提。而她父亲也没再出现过。但旬早从不问她母亲为什么人家有爸爸而我没有。这对她根本不是问题。在旬早上小学以后，即使这个问题总是被同学拿来嗤笑她，不管是背地的还是当面的，不过这些委屈她也不和她母亲说。倒不是她懂事，而是因为她母亲整日为娘俩的一日三餐发愁，根本顾不上她的那些委屈。

　　旬早十分刻苦，书念的很好，从小到大老师都很看重她。虽然回家了母亲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然在学校里得到老师的关注让她分外珍惜和高兴，所以加倍用功，一路念到了硕士。本来她准备再去考博士，但给她母亲拦了下来。她说：“别念了，再念，就嫁不出去了。”

　　那时候流行这么个说法，世上有三种人，男的女的和女博士。虽然政府并没特地为此加盖公共厕所，公共浴室也并没另辟一间出来给这第三类人使用，男人们不管是不是男博士，都不喜欢娶个女博士回家供着。她母亲虽然婚姻失败，但并不把婚姻看作洪水猛兽，还是为女儿张罗着。从旬早大学毕业开始，她就四处托人给介绍，开头人家看了照片还是感兴趣的，再细问下去就嫌她学历高了点。

　　八几年那阵，挑老婆并不需要比学历，那是比皮相更不实惠的东西。好比，铁盒装的麦乳精跟奶粉是用来求人办事的，自己家真要吃，那就买袋装的实惠。高学历就意味着低收入，学校里的老师顶不上工厂里技术员的收入，更何况一个学生――研究生也跑不了，仍旧是个学生，虽然有那么点工资。她于是就这么拖着，不知不觉也二十七岁了，“皇帝不急，急坏太监，”，她母亲这个心脏病不知是不是愁这个愁出来的。反正，自病退了以后，她更年期的那些脾气全出来了，以前工作有个寄托，现在守在家里，全副精力放在女儿身上，小缺点马上被放大十倍不止，对女儿的意见也成倍的多了起来。发过几次脾气，搞到心律不齐，严重的时候，差点就过去了――尤其是这次。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两年前的冬天开始写的东西。其实结局当时已经写好了，可是因为忙，或者说因为经历有限怕不能写出很地道的东西，所以搁置了。
两年过去了，我还是一样忙，可是还是觉得要把这个开了头的东西写下去，至少做事要有头有尾。
所以，我尽量写，有无人看都无所谓，因为这是要完成的东西。
无论如何，谢谢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