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人（修正版）》酥蓝

30、相守

　　就算高中之后身在不同的学校，相差十万八千里，但是好兄弟的情谊是不会变的，一直到高三以后三个人还保持着每月抽空聚一聚的习惯，聚会的地点五花八门，从母校操场、网球场、路边大排档到街边的网吧、投篮机……这一个个地方记录了他们这些年里点点滴滴的成长。

　　上了高中之后每顿都得到张沐晨绝佳厨艺的滋润，营养嗖嗖地往上提升，林意的身姿又拔高了好几公分，出落地愈发挺拔了，好几次都把走在他旁边的顾晓天比得自惭形秽，苦着一张脸跟他哀求道：“老大你可不能再长了，兄弟我压力大啊。”

　　杨帆接连拿到钢琴十级和小提琴八级之后又去进修萨克斯，林意开玩笑说你怎么不连长笛手风琴单簧管古筝三弦古琴也一起学了算了，不料杨帆若有所思好一阵，这才点点头认真地说：“可以考虑，不过要等这个月我拿到跆拳道黑带之后再说。”

　　至于顾晓天，还是那副傻呵呵的模样，进了个职业学院早早地学了门手艺，一开始还只能修修手表、电子钟之类的小器械，后来手熟了，电视机、空调之类的大型电器也能上手了。夏天晚上空调坏的频率高，这时候一个电话顾晓天便二话不说骑了辆自行车蹭蹭蹭赶过来了，头上戴顶工作帽，肩上还斜跨着个工具袋，进门后先是羞涩地跟张沐晨打声招呼，然后提了工具包一溜烟儿钻进空调房捣鼓，最多捣鼓个半小时就捣鼓完了，但是每次一等他修理完毕，林意最最头痛的时刻便到来了……

　　张沐晨见他修得满头大汗挺过意不去的，准备了丰盛的宵夜慰劳他，还劝他留宿下来。顾晓天一听说能和老大挤一间屋子，立马兴奋地两眼冒光，头点得跟啄木鸟似地，而通常在他高兴的背后如影随形的便是林意哀怨的脸……因为顾晓天睡相极差，跟他睡半夜不是被掐就是被打，还伴随着重压、磨牙、梦话等一系列恐怖事件，能成功入睡那简直是奇迹。再加上大家都长成一米七、八的大小伙子了，挤一块儿那床腿都跟着颤悠，林意好几次睡到半夜被活活热醒，睁开眼睛一看却发现顾晓天这臭小子跟只无尾熊似地攀在他身上，怎么摇、踹都甩不开，胸口像压了块巨石，闷得他气都喘不过来，在经过一连几天悲催的失眠之后林意果断选择了一个最最有效的方法——逃到外间和张沐晨一起睡。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身上那只无尾熊的爪子掰开，好不容易摆脱了桎梏，林意赶忙吸了几口来之不易的新鲜空气，抱了自个儿的枕头铺盖悄悄来到外间，怕男人已经睡着了所以特意放轻了脚步，没想到张沐晨非但没睡，反而一早料到他会过来似地，躺在床上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门外的他，在经历了几天“酷刑”的折磨之后再看到男人熟悉的脸真是叫他哭的冲动都有，不过前提是先睡个饱觉！

　　三两步往床上一扑，林意搂住男人的腰，毛茸茸的脑袋一个劲往他怀里钻，半撒气半撒娇似地嘟囔着：“困死啦！”

　　男人哭笑不得，用手揉了揉那颗乱拱的脑袋，柔声宽慰道：“好了，晓天也不容易，大老远地晚上跑来给我们修空调，那么劳烦人家，我们总不能亏待他不是？再忍忍，过几天做你喜欢的白灼虾给你吃。”

　　想到过几天有好东西吃，林意心里这才平衡了点，扁扁嘴：“可是……可是……”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睡呀！被那家伙把床一占，好好的二人世界都没了，害我们都要挤到这硬板床上来了，唉……

　　“别可是了，快睡吧，你呀……现在觉得人家麻烦，等过段日子他不来了，恐怕又要挂念他了……”

　　被他说得脸上一烫，林意嘴硬道：“才不会呢……”

　　可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奇妙，嘴上口口声声说不会，没过多久，事情就真如张沐晨所料的发生了……顾晓天一开始来得很勤快，有晨叔亲手做的美味宵夜吃，又能黏在最崇拜的老大身边，起初那段日子顾晓天想方设法制造机会来这边蹭吃蹭住，今天修个空调，明天借口检查一下电路，后天再换个保险丝。不过从高二上半学期开始，他来的次数渐渐减少了，见到他的频率从先前的三两天，拖长成一个星期，到后来又变成一个月，两个月……这让看到他的脸看到要瞌睡的林意大惑不解，靠在门边望着他常走的那条路自言自语：“奇怪，那家伙死哪儿去了……”

　　每当这时候，张沐晨总会边炒菜边笑着对他说：“你就放心吧，依我看，晓天肯定是心有所属了，脱不开身啊。”

　　顾晓天？他？心有所属？交女朋友了？？？

　　联想到那副画面，越想越觉得诡异，林意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连连摇头笑道：“不可能不可能，就那臭小子，话都不敢跟女孩子说一句，还交女朋友呢，这要是真的太阳都可以从西边出来了。”

　　“小娃娃不懂了吧，晨叔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你就等着太阳从西边出来好了。”

　　于是在高二的下半学期，太阳从西边出来的那一天，林意惊诧地接到顾晓天的电话，通知他和杨帆第二天在火锅城一聚，他用他的第一笔工资请兄弟们吃顿好的，到时候还会有一个特殊客人介绍给他们，而那个客人，正是他新交的女朋友……

　　顾晓天为人内向老实，交的女朋友也是淳朴可爱型，小姑娘穿了件白色毛衣，戴了副眼镜，头发向后梳了两个马尾，看上去斯斯文文地，说话细声细气，向他们打招呼也只是羞涩地微笑，头都不敢抬，一边的顾晓天看上去比她还要紧张，向他们俩结结巴巴地介绍着：“这、这、这是晓玉，我、我们是……同、同班同学……”

　　林意调侃道：“哟，不错嘛，弟妹和你还是同班同学啊，以后见面多方面，可以天天腻歪在一起。”

　　顾晓天尴尬地打断他：“老、老大……”

　　那女孩子闻言脸红地像要滴血，头低地很低，两只通红的耳朵露在外面，像只害羞的小兔子。

　　席上那女孩子因为害羞很少讲话，吃东西也是慢吞吞地，倒是顾晓天对她呵护备至，一会儿给她端茶一会儿给她递牙签纸巾，就连年糕、牛羊肉等都亲自帮她刷好了再放她碗里，那细心的模样林意看了都牙酸，免不了又是一阵调侃。

　　火锅吃到一半女孩子因为家长明令不得不先回家，顾晓天中途离开了一会儿送她，剩下只有林意和杨帆的时候林意啧啧了几声，摇头晃脑起来：“爱情果然伟大呀，瞧瞧顾晓天，脱胎换骨跟换了个人似地。”

　　杨帆看了他一眼：“你恋爱后，没准比他还要上心一百倍。”

　　林意一怔，仿佛被看穿了似地，有些紧张地问：“你、你又怎么知道？”

　　杨帆微微一笑：“直觉。”

　　“……呃……你……”

　　顾晓天回来之后，借着上厕所之名拉了林意一块儿去，正当林意莫名其妙的时候顾晓天却突然塞了块手表在他手里，说：“老大，收好了，这是我送你的，可别让班长看见了，我第一个月工资只够买这个，只能等以后买其他的礼物给他了。”

　　林意诧异地看了看手里那块金属色泽，掂上去沉甸甸的表，一瞧就是价值不菲的样子，他嗔怪道：“你怎么忽然想到送那么贵的东西给我？”

　　顾晓天抓了抓头发，嘿嘿笑道：“其实也没那么贵啦，这块表原本是一个爆发富托我老师修的，后来他又买了新的就不要了，我死皮赖脸低价问我老师买过来，又花了点钱换了下内芯，其实还很新的，想想老大以后工作了有块名表看着也气派些，就想送给你啦。”

　　林意皱皱眉头，还是觉得收不下那么贵重的东西：“你还是拿回去卖了吧，第一份工资不留着给你女朋友用，给我做啥？”

　　顾晓天严肃道：“老大是我这辈子最感激的人，如果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至于晓玉，这件事我和她商量过，她也支持我把这礼物送给你，我们还年轻，以后的积蓄可以两个人慢慢存，但是老大就不一样了，早在很久以前我心里就暗暗发过誓，以后拿到人生中第一份工资一定要用来报答老大，要是你不收下，就是不认我这个兄弟！”

　　被他无比认真的眼神还有恳切的话语所触动，林意心中大为震动，鼻头都微微泛酸，沉默着收下这份沉重的礼物，只感觉手中重如千钧，他知道，这不只是一块表，它还是一份沉甸甸的友谊。

　　顾晓天见他终于收下了自己的心意，高兴到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他拍了拍林意的肩，说道：“老大，我们一辈子都是兄弟，以后要是你也有了喜欢的人，一定也要第一时间告诉兄弟我哟！”

　　林意神思一晃，看着他的眼，唇齿微张，似乎要开口说些什么，顾晓天期待地看着他，却只见他张张嘴，最后欲言又止，沉默了半饷，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好。”

　　林意心里踌躇道：不是我有心瞒着你们，只是我得保证他不受到一丝伤害才行，我保证，只要时机一到，我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的，等着吧，好兄弟……

　　和张沐晨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日复一日柴米油盐的平淡生活中，林意最大的一个乐趣就是从每一个细致入微的地方挖掘男人身上潜藏着特质，像特定的小动作，脱口而出的口头禅等等，不一定都是完美的地方，有时也会有一些小毛病，小缺陷。

　　林意发现男人的脾气其实不如他想象中那样好，正如他自己说的，他小时候脾气很火爆，学生时代就经常因为一言不合与别人拳脚相向，后来经历世事之后脾气被磨砺地渐渐平和，但偶尔也会很任性，这种情况林意有幸见识过一次，平时他都是温温和和地看似从不计较，可一旦固执起来却是十头牛都拉不回。

　　有回就连林意都已经忘记了两人因为什么原因产生了分歧而争论不下，一个脾气执拗，另一个年少气盛，自然谁也不肯让谁，后来僵局以张沐晨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把房门一闭告终。林意原以为这不算什么化解不了的大矛盾，再加上他那时也正在气头上，所以拿了书包就出门上学去了，一到学校气消了就后悔了，整整一天在学校心神不安，但他心想男人一向温柔如水，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和他斤斤计较，满怀着一回家就能看到他温暖笑颜的希望急匆匆赶回去，结果迎接他的仍旧只有冷冰冰的空气还有那扇紧闭的房门。

　　林意满心纳闷地走到那扇房间前嘟嘟敲着，嘴里关切地问：“晨叔，你在吗？”

　　“不在！”

　　听到里面那个小孩一般赌气的回答，林意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莫名其妙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问：“晨叔，你吃过饭了没有？冰箱里还有几个炒菜，我热一热，你吃点好不好？”

　　“不吃！”

　　饶是如此说，林意还是不忍心他不吃东西，帮他把冷菜炒了炒，又给他煎了个蛋盖在饭上，放到门口，接着又在门外叫了好几声，见里面不再回答，这才悻悻地走开了。半夜里林意辗转反侧睡不着，假借上厕所的名义偷偷溜出来好几次，见到白天放在门口的饭菜仍旧老样子，心里的担忧便越来越深，躺在床上时仍不放心地死死盯着那门口看，直到后半夜才支撑不住浅浅睡去。第二天一大早便醒了，急急奔到门口发现饭菜仍旧纹丝不动，再敲门里面也毫无动静，林意心中害怕至极，连忙去楼下请了撬锁匠费劲千辛万苦才把门锁撬开。

　　迫不及待地踹开房门，一眼就看到张沐晨背对着他蜷缩在床上的身影，背部线条紧绷在一起，似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林意心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查看情况，只见男人惨白着一张脸，双目紧闭，表情痛楚扭曲，两手紧紧按住胃部，疼得额上冷汗直冒。林意急忙翻箱倒柜找胃药、倒开水、喂他吃药、把他抱在怀里一下一下为他按揉着胃部……

　　在林意细致的照料下，男人那紧皱着的眉头一点一点松开，苍白的嘴唇总算恢复了些许血色，缓缓张开眼睛，看到眼前少年焦急的脸庞，张沐晨叹了口气，这才虚脱地抬起手指，在林意的额头上戳了一下，气若游丝地嗔怪道：“你……你气死我了……”

　　怀抱着虚弱至极的男人，林意的心已经痛到纠在了一起，哪还管什么赌不赌气？他这回完全被男人的倔脾气给吓怕了，忙不迭地又道歉又赔罪，抱着哄了好半天，男人的脸色才渐渐好转，在他苦口婆心检讨了整整一个钟头之后才勉强答应原谅他。等到他亲口说出原谅的瞬间，林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简直比打了场持久战还累，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经过这件事，深刻地让林意体会到张沐晨脾气有多犟，平时一派柔顺平和，可一旦触及他的原则便是半步也不肯让，快四十岁的男人就跟个小孩似地，宁愿把自己活活饿死痛死也不愿妥协。只要一想到如果那天自己直接去上课而没去撬锁，男人很可能就会因为胃穿孔而大出血，林意就心有余悸，于是在以后的生活中加倍注意，有时难免产生分歧的地方也都尽量让着他，所幸以后的日子他俩再也没有发生过争执。过了挺长一段时间后这件事被当作茶余饭后的糗事谈起，难得从张沐晨的脸上看到不好意思的表情，只听他用略显尴尬但坦诚的语气说：

　　“小时候身边的人怜我是孤儿，平日里都很宠着我、让着我，导致我被惯坏了，从小就很任性妄为，本以为这些年已经好了许多了，没想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因为是孤儿么……

　　如果说之前尚有一点半点的介怀，但自从听到这句话后，林意的心中便充满了怜惜，在心里默默发誓以后一定要对男人加倍地好……林意相信一个人的童年经历对他今后性格的影响是很大的，就像他自己，因为幼年时代父亲抛弃他们母子的烙印太过深刻，于是造成他日后容易对温柔成熟的年长男性产生依恋，张沐晨也是如此。

　　因为是孤儿，所以男人的自尊心很强，他对待别人随和可亲，对自己的要求却苛刻到近乎完美。他不能容忍自己出一点差错，就连偶尔饭菜里多放了一勺盐都会因此蹙起眉头，甚至会因为这件小事而闷闷不乐好半天……他很注意自己的形象，就算家里没有其他人也坚持每天都修面剃须，在林意面前也从不会以蓬头乱发或者睡衣邋遢的形象出现。每次一碰上林意学校里开家长会就是纠结时刻的开始，他每每总是很早就开始为自己该穿什么、该如何打扮而发愁，衣服试了一件又一件，领带换了一条又一条，怎么搭配都觉得不满意，林意看着地板上散落一地的衣物，哭笑不得地对他说：“晨叔，不过就是去听老师讲讲废话，走个过场而已，不用那么正式的啦。”

　　张沐晨闻言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继续在镜子前与脖子上那条领带“混战”，只见他皱着眉头，嘴里自言自语地咕哝着：“不行不行，我们家小意那么优秀，我可不能给你丢脸啊，我们虽然穷，但要有志气，绝对不能让人家小瞧了去……”

　　听见他这番别别扭扭的话，林意的胸臆间似有一股暖流激荡，心酸与感动交织着，那瞬间真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不管贫穷，不管富贵，自己已经拥有了这世界上最多的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