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人（修正版）》酥蓝

21、陌生

　　九月一日是新学校开学的日子，而八月十八日则是高中里统一安排新生军训的时间，军训为期五天。八月十八日一大早，林意洗漱完毕，吃过早饭，穿上白色的衬衫与中分裤，手里拎着两大袋换洗衣裤与衣架、肥皂粉、脸盆等杂物正准备出门，却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听到了刘敏的声音：“你出去一段日子？”

　　林意抬起头，只见女人幽幽地靠在楼梯口的阴影里，神情呆滞，脸色苍白，活脱脱像个阴郁的幽灵。

　　“嗯。”

　　林意点了一下头。不料，刘敏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放到林意的手里，留下一句话之后就走了：“有事可以给家里打电话。”

　　林意一看，手心里静静躺着一部银灰色外壳的旧手机。

　　林意背着两个袋子横跨了半个城市来到高中的校区，气派的大门，考究的校舍，校门外的大马路上停靠着一排排送学生的私家车，市中心的学校排场就是大，一切都与他先前的那个初中有着天差地别的差距，像是到了另外一个陌生的世界。

　　林意压抑下心底的忐忑走在宽广的林荫道上，比照着录取通知书上的教室地址到处找高一四班的教室，可是一眼望去一座座高楼林立，从１号楼一路排到１５号楼也不知哪个才是教学楼，后来还是得重新回到校门口问保安，那保安本来睡得正香，被他叫醒以后抬抬眼皮扫了他一眼，见他只身前来外加衣着朴素，眼里现出鄙夷之色，不耐烦地用手指一指对面４号楼，然后抱起胳膊继续呼呼大睡起来。

　　林意气闷，只得提了东西继续往４号楼找去，等找到高一四班教室的时候班会刚开始，门前已经站了一个小个子男生，手里拎着旅行箱，戴着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垂着脑袋盯着地板。班主任正在教室里讲话，陌生的新同学们懒懒散散地坐在位子上，或是埋头玩手机，或是拿出镜子整理刘海，没几个人在专心听讲，还有女生在桌子下面涂指甲油，整间教室弥漫着一股指甲油的古怪味道。

　　“报告。”

　　林意见自己第一次来就迟到，心下有些歉然，不太自在地站在教室门口向班主任请示。
　　班主任的讲话被打断，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男生１号的林意？”

　　林意点点头。班主任从镜片后面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说了一句：“你们两个在外面站会儿吧。”

　　林意微微吃了一惊，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吃了闭门羹，刚想说什么的时候那班主任就转过头去继续自顾自讲话了，把他晾在那里再没看他一眼。林意与那名小个子男生尴尬地站在那里，隐约听见教室里传来几声笑声，有几个同学对着他俩的方向指指点点、捂嘴偷笑，甚至还有好事的人偷偷摸出手机对准他俩拍照，那名小个子男生对此视若不见，依旧呆呆地两眼看地，只有林意像是受到了莫大的耻辱，紧紧握住手里的带子，用力到手指关节发白，站着一声不吭。

　　班会开了二十分钟左右，班主任宣布大家可以带着行李到楼下校车上去了，班里学生作鸟兽散，林意和那名小个子男生留下交了录取通知书以后也跟着大部队一起下楼。校车停在操场上，距离教学楼有些远，女生力气小提不动硕大的行李箱，男生们就一拥跑过去殷勤地帮那几个长得漂亮点的提，美女们一边理所当然地享受着男士们的免费服务一边用手挡住白嫩的皮肤不被毒辣的太阳晒到，嘴里还不忘提醒着：“小心点别碰坏我的箱子，里面还有一瓶新买的眼霜，九百多块钱呢。”

　　林意先把自己的两个袋子塞到了车上之后远远看到还有几个娇小的女生吃力地拎着箱子落在后面，便主动下车跑去帮她们，帮她们把箱子提到车上之后那几个穿着暴露的吊带衫、染了一头黄发的女生笑嘻嘻地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对他说：“这位同学，看你那么热情，不如我们交换个手机号码吧，大家都是同班相互之间有个照应嘛。”

　　没想到市区的女孩儿那么大胆主动，林意愣了一下，不自然地闪躲着她们的触碰，脸上红红地，支支吾吾地敷衍她们说：“对不起，我……我没有手机。”

　　林意说完以后赶忙一溜烟儿逃开了，留下几个女孩儿在原地笑得前仰后合，林意听到身后传来一句揶揄的嬉笑声：“哈哈哈，真是个乡巴佬……”

　　军训的铺位是先到先占的，林意选了一个阳光充足点的床位，把自己的行李袋子往床板上一放之后就出去冲洗脸盆了，回来的时候看到自己的行李从原来那个床上被扔到了角落里的一张床上，而原来的那张床被一只高级的大皮箱占领了，有个身材肥硕的男生跷着二郎腿坐在皮箱子上，嘴里叼着根香烟塞着耳塞摇头晃脑，林意拿着脸盆走到他的面前，对他说：“同学，这是我先占的位子。”

　　那男生闭着眼睛跟随着摇滚节奏头摇得跟磕了药一样，完全没听到他在说什么，林意见状扯下他嘴里的香烟，男生被一下惊醒，张开眼睛看到他站在自己眼前，眼里立马带上了挑衅的目光：“你干嘛？”

　　“我说，你占了我的位子。”

　　男生闻言哈哈大笑，放肆的笑声把房间里其他整理东西的人也吸引了过来，大家用看热闹的目光看向这里。

　　“你说这是你的位子，这上面写了你的名字吗？这床是你家的？还是说当年你爸和你妈干炮的时候把你射在这张床上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边响起零零碎碎的干笑声，听着格外刺耳。
　　林意二话不说把手里香烟往那男生笑到颤抖的手臂上摁去，“嗷——！”杀猪一样的惨叫声伴随着一股刺鼻的焦味。

　　围观的男生们都没料到他一出手就那么狠辣，纷纷惊呆了，而被烫的胖男生恼羞成怒，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提起林意的衣领，脸色涨得通红，像牛一样喘着粗气，狠厉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人，仿佛打雷一样咆哮着：“你小子找死啊！皮痒活腻了是吧，敢烫你大爷我？！”

　　男生体型彪壮，浑身的肥肉堆起来好比一座小山，暴怒的吼叫声好似一只凶猛的野熊，林意瘦削的身形被他随手拎起就像是随时都会被掐断一样，但身形的差距如此悬殊，面对面前这个凶暴的庞然大物，林意依然毫不畏惧，镇定自若地说：“你侮辱我可以，但不可以侮辱我的爸妈。”

　　男生盛怒之下脸上的横肉抽了几下：“老子想问候谁就问候谁，老子高兴起来还问候你祖宗十八代呢！你小子够胆敢用烟头烫老子的手，老子就给你脸上赏几个印子，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给我嚣张！”

　　“大东，教训教训得了。”

　　说罢，男生真的重新拿出一根香烟，见他这架势不像是作假，几个与他认识的男生怕事情会闹大，便上来象征性地劝说了几句，可表面是在劝架，暗地里却拿偷笑的眼睛瞄向林意，一副巴不得看好戏的模样，他们的打扮流里流气，一看就和肥硕男生是同一路货色。

　　他们越是劝，男生的兴头反而像被煽风点火一样越吹越大，把他们全部推开，点燃了香烟，眯起眼睛在林意的眼前晃了晃，狞笑着说：“你这小子脾气讨人嫌，没想到一张脸生得倒是挺俊的，哥哥我再来给你添点儿‘男性的风采’，将来一定大把大把的小姑娘哭着喊着来追你，哈哈哈。”

　　空气里飘荡着一圈圈的烟圈，明黄色的光芒在烟头上一明一灭，眼看着那东西距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脸颊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烟蒂的烫人温度，胸口上的烙印隐隐发痛，脑海里回想起很久之前那个夜晚的可怕回忆，无助哭喊的母亲还有残忍地将烟头烙在自己身上然后一走了之的父亲……

　　林意的眼神渐渐变得空洞，两眼直直看着那根燃烧的烟蒂，身体本能地挣扎着，嘴里不住地轻声重复：“不要用烟头烫我……不要用烟头烫我……”

　　见他面色发白，眼神呆滞，那几个不良少年只当他怕到了极点，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这家伙吓到脸都白了，哈哈哈哈。”

　　“嘴那么硬，原来就是个胆小鬼！”

　　正当一群男生嬉笑取乐的时候骚动声正好把检查内务的教官给吸引了来，发现他们又是香烟又是打火机又是要打群架的架势当场就把他们臭骂了一顿，没收了香烟，又罚他们一群人到外面操场上跑十圈才算完事儿，一群男生虽然心里不服，但碍于教官的威慑只得愤愤不平地走出了宿舍。那名肥硕男生是最后出去的，临走到门口还愤愤地回头看了林意一眼，然后冲那些围观的人大吼了一声：“看什么看？再看打瞎你们的狗眼！”

　　众人见热闹没看成，始作俑者还被抓去挨训了，顿时大感无趣，回到自己床位继续整理，大家各干各的事，整个寝室又陷入了安静之中。

　　而在那个被遗忘的角落里，林意过了很久才怔怔地坐回身下的床铺上，身上的冷汗出了一重又一重，靠着墙壁蜷缩在床上，那股强烈的不安感环绕着自己，就算抱紧自己的身体也无法起到一丝的作用，林意用颤抖的手紧紧抓住胸前的那只护身符，感觉到它安静地紧贴着自己的肌肤，与自己的心跳融合在一块儿才渐渐安心下来……

　　“林意同学？林意？”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林意茫然地抬起头，看到早上与自己一同站在门口的那个戴黑框眼镜的小个子男生正坐在自己旁边的床上，对他说话的时候还时不时地四处看看，好似在和重犯讲话一样，一副警觉的样子。

　　“你是？”

　　“我是你的同班同学，我叫乔晓飞。”

　　“哦……”

　　林意的兴致不是很高，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乔晓飞倒是不介意的样子，偷偷地从床的另一边靠了过来，看到四下无人注意他，这才凑近他的耳边神秘兮兮地说：“你知道你刚才惹的那个人是谁吗？”

　　“惹”这个字让林意不快地皱了一下眉头，说：“是谁？”

　　乔晓飞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为了营造气氛似地特意压嗓门用神神叨叨的语气说：“他叫徐东，听说他爸是在机关里做事的，家里有钱有势，谁都惹不起他，我和他是小学同班，初中同校，这人从小到大考过的分数加起来没超过一百分，闹过的事数个三天三夜也数不完……刚才那情况你把我吓了一跳，徐东在道上混了十几年没人敢动他一根汗毛，别说拿烟头烫他了，他要别人给他舔鞋都只能乖乖舔……林意，你惹了大麻烦了，徐东这人有仇必报，你这次惹怒了他，他下次一定会加倍奉还回来，你可要当心一点了。”

　　这一番唯唯诺诺的话听在林意的耳里极不顺耳：“他蛮不讲理在先，侮辱我爸妈在后，我出手教训了他他知错不改就算了还要对我穷追不舍？”

　　乔晓飞神情紧张，赶忙制止他说：“徐东的字典里没有道理这个词，他们那群人都是一个样，和他混在一起的都是市里有点头脸的有钱人家的儿子，一群人经常聚在一起干坏事，初中的时候就因为人家把汤不小心撒在他身上他就有本事打到人家骨折，况且现在这世道不都是这个样么？有钱有势的横行霸道，咱们这些没钱的就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少说几句话，明哲保身，对自己没什么不好……”

　　林意气闷，也累了，没兴趣听他的反复重申徐东的威势，自顾自躺下把被子一闷就睡了，乔晓飞自讨没趣，呆了一会儿也离开了。

　　待他离开之后，林意闷在被子里面许久，静下心来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愈发觉得这床这枕头连带着这周边的环境都是如此地陌生，陌生的颜色，陌生的气息，陌生的感觉。他觉得他似乎进入到了一个圈子里，一个他先前从没有接触过，与他格格不入，使他感到无所适从的圈子里……

　　由于中考的成绩是班级第一，林意很“荣幸”地第一天就被班主任任命为临时班长，兼任一连四排排长，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早上第一个出门晚上忙到临熄灯前几分钟才回来，简单洗漱之后脑袋一沾上枕头就沉沉睡去了，连与徐东发生进一步碰撞的时间都没有，所以这些天过得还算平静。

　　转眼五天军训结束了，因为担心刘敏的情况，林意一回到学校就头也不回地拎着两个大包往汽车站赶去。等车的中途看到一辆私家车向他这里开过来，慢悠悠地停到他的身边，后座车窗被摇下，出现一个叼着香烟的人，皮笑肉不笑的肥硕面孔，一眼就认出来是徐东。

　　“哎哟嗬，这不是班长么？那么好的闲情逸致在这里等车啊，怎么样，要不要载你一程啊？”

　　军训这些天这家伙一到晚上就出去外头鬼混，连他的面都见不着，林意只当他是寻仇来的，冷冷地说：“你的好意我承受不起，有话可以直说，不用拐弯抹角。”

　　谁知徐东只是暧昧地笑笑，露出发黄的牙齿：“班长说这话就见外了，我们都已经是同班同学了，以后有的是时间相互照应，何必要把关系搞得那么僵，你说是吧？”

　　无视他的奇怪态度，林意只是走上前去，在他惊愕的神情之中一把扯下他嘴里叼着的烟，摁在车上掐灭，然后随手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没人告诉你在校门口抽烟影响不好吗？”

　　第二次被当面从嘴里夺走香烟，徐东脸一沉，表情一变再变，似是克制了很久才没让暴戾的情绪泄露出来，瞪着林意面无表情的脸，徐东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谢班长提醒，咱们后会有期！”说罢车窗一闭，车子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