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人（修正版）》酥蓝

20、友谊

　　那天三个人想了半天也没决定去哪儿吃饭，后来还是林意极力推荐自己打工的那家湘菜馆，把厨房大师傅的手艺夸得天花乱坠，杨帆和顾晓天半信半疑地对看一眼，最后还是决定了去那里。

　　当林意得意洋洋得带着他们两个推门而入时那架势活像是□□老大领着两个小弟招摇过市，一群年纪轻轻的服务员小妹看到他带了另外两个男孩到店里又是惊讶又是好奇，围观珍奇动物一样把他们团团围住。

　　见店里的工作人员一个个光顾着看人去都忘了工作，老板娘轻咳几声走上前来，店员们这才听话地摸摸鼻子四散回去自己岗位上了，只见身着一身玫红色旗袍的老板娘将一头浓密的黑发高高盘起，款款行来步履优雅，风韵犹存，她对他们友善地打了一个招呼，然后笑着对林意说：“林意，今天怎么想到带两个小帅哥来？”

　　“当然是为了给咱们店拉生意啊，顺便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火辣的老板娘姐姐呗，嘻嘻，小弟我该得到什么奖赏呀？”

　　老板娘嫣然一笑，啐他道：“去你的姐姐，都老阿姨一个了还拿我取笑，非但不给你奖赏还要罚你。”

　　林意配合地做出哀求的表情：“救命啊，老板娘姐姐手下留情，大不了以后不叫你老板娘姐姐，叫美女姐姐行了吧？求美女姐姐高抬贵手，饶了小弟一命吧。”

　　老板娘被逗得掩口直笑：“你这机灵鬼，真拿你没办法，快去换衣服去，虽然今天你不用负责什么工作，不过名义上还是工作人员，工作服还是要穿的。正好楼上有间包间预订人刚刚退了，我带你们过去，还有，林意，叫你的帅哥小朋友们不用客气，想吃什么菜只管点，今天我做主，所有的菜都打三折。”

　　“嘿嘿，就知道美女姐姐最好了，我这就换衣服去，马上！立刻！三十秒之内就回来！”

　　等林意换好了衣服，老板娘带着他们往楼上的包间走去，在长长的红色地毯铺成过道上，顾晓天低着脑袋跟在后头，旁边是不徐不缓的杨帆，前面则是并排走着说说笑笑的老板娘和林意。顾晓天偷偷地朝老板娘的方向瞥了一眼，发现她身段窈窕，莲步轻移，一缕缕香水味从摇曳的裙角下散发开来，那股成熟的女人味让顾晓天上的烧红没有褪下来过。

　　转开眼睛，无意中看到站在老板娘身边的林意，顿时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身穿白色工作服，西装笔挺的清爽少年走在成熟美艳的女子身边非但没有被抢了风头，反而相得益彰。顾晓天从背后看到他明亮而自信的眼神，挺得笔直的腰板，还有撑起西服的宽阔肩膀，一瞬间甚至看傻了眼，仿佛那是一根顽强的柱子，承受着沉重生活的压力也依旧直立如昔，任凭淬炼与磨折都无法逼他弯下傲然的脊背……

　　不知道他这大半年里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是这一瞬间的感官刺激却让顾晓天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想法：仅仅只是半年而已，为何不知不觉之间，老大竟已变得地如此光彩夺目了？

　　排排坐在包间的座位上，一开始三个人有点尴尬，后来还是林意凶巴巴把菜单塞到顾晓天手里逼他点菜，顾晓天犹豫着不敢点，又懦懦地把菜单推到杨帆那里，杨帆随手点了几个冷菜就把菜单合上了。林意看得很不尽兴，拿过笔来翻开菜单从上往下刷刷刷地打勾，闭着眼睛狂点了二十几个，几乎把店里的特色菜全点了，脑袋一热又在酒水栏划了几瓶酒，豪迈地丢下一句：“客气什么？只管吃！今天我请客，全包在我的身上！”

　　单子下去之后的十几分钟菜就开始陆陆续续上来了，端菜的小姑娘正是方才在下面围观他们的其中一个，看样子平时和林意关系比较熟，看到他还会斗几句嘴，但每次一看到林意身边风度翩翩的杨帆一张脸就立马红了，红着一张脸羞涩地跑出去。林意见状坏笑着顶顶杨帆的胳膊：“看样子班长魅力不小嘛，把我们店里的小梅姐都电晕了，怎么样，要不要进一步发展啊？我这边有小梅姐的电话号码哟。”

　　杨帆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小菜上齐了，琳琅满目摆了整整一桌子，干锅手撕包菜，毛家红烧肉，剁椒鱼头，麻辣仔鸡，红焖小土豆，湖南酸辣粉……浓油赤酱，香辣带劲，样样色香味俱全，光是看在眼里就开始疯狂分泌唾液。

　　林意看他们谁都没有第一个动筷子，便主动夹了一块香辣带鱼放到顾晓天面前的碟子里，对他说：“你这小子脑袋不好使，所以老是乱说话还说错话，多吃点带鱼补补脑子，学聪明点，到了新学校记得可不能乱说话了。”

　　“老大……”

　　顾晓天看到老大非但一点没有责怪自己，反而还关心地给他夹菜，好声好气地劝他，顿时感动地不知该说什么好，用感激的眼神看着他，眼睛红红地，开始泛起水光。

　　林意见状轻叹口气，无奈地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该死的，离了我半年你怎么还是那么爱哭啊？以前有我在身边倒还放心点，以后到了新学校没我罩着，你这家伙笨笨地又那么爱哭，被人欺负了该怎么办啊？”

　　他不说这一句还好，一说这一句，兴许是想到了分离在即，顾晓天两颗大大的泪珠就再也挂不住了，吧嗒一下落在调羹上，不一会儿就落满了一勺子，只听他吸着鼻子，抽抽搭搭地说：“老大，对不起，你对我那么好，我却因为这点小事跟你赌气，还赌气那么久……要是我能早点想到跟你们道歉，也就不至于浪费那么多的时间……现在马上就要分开了，都没有时间了……呜呜……对不起……”

　　听他哭成这样，林意心里也不好受。他不是没埋怨过他们两个为何就不能率先退让一步？但是后来他想明白了，说到底他们的年纪太小。年轻气盛的人总喜欢将自己宝贵的青春浪费在赌气上……和这个社会赌气，和师长同学赌气，和父母长辈赌气，和别人赌气，也和自己赌气……盲目自信自己的选择，哪怕代价是后悔终生……

　　林意压抑下心中的酸涩，为了不让气氛过于悲伤，便对顾晓天说：“谁跟你说没有时间了？你不是考了郊区的技校嘛，我们三个将来在同一个市里读书，又不是出国，怎么就见不到了？你也太多想了，尽说这些丧气话，作为惩罚，还不快把这块鱼吃了？”

　　林意这番话让顾晓天安心了许多，又是感激又是感动，顾晓天抹着眼泪水，一边“嗯，嗯！”点头，一边埋头和那块带鱼作战起来。

　　林意然后又用筷子夹起一大块红烧肉，放到杨帆面前的碟子里，笑笑说：“班长，你这次可真不容易啊，市里第三名。考前一定彻夜复习，吃了不少苦吧？来，多吃点肉，把瘦掉的那些肉好好补回来。”

　　杨帆看了看他，淡淡地说了两个字：“一般。”

　　林意疑惑，刚想问什么一般，谁知一转头就看到杨帆的脸距离自己很近很近，镜片后的目光锁定住了他，黑沉沉的眼瞳之中折射着敏锐的光芒，仿佛能看透他的内心，像扫描仪一样将他这半年来的艰苦生活一一解读出来。

　　良久，只见他注视着自己，一字一句地说：“林意，是你瘦了。”

　　林意被他看得一愣，眼神游移，嘴里嘟哝着：“哪有，不是一向这样嘛。”正在专心吃鱼的顾晓天关切地抬起头来细细打量了一番，忽然叫了出来：“对哦，老大，你真的瘦了唉，还黑了！”

　　林意用筷子重重地往他头上一敲：“闭嘴。”

　　顾晓天摸着脑袋上的肿块眼泪汪汪：“本来就是嘛，老大真的瘦了好多……最近晨叔都没有烧好东西给你补补营养吗？”

　　林意心尖一颤，再次从熟悉的人嘴里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一瞬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直以为还是发生在昨天的事，到了这一刻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离开那个男人竟已经那么久了……

　　林意沉默着，眼神涌起一阵黯然：“我已经从那里搬出来很久了。”

　　顾晓天闻言很是惊讶：“为什么？晨叔对老大不好吗？”

　　林意急忙否认：“不！他对我很好！”

　　顾晓天更加疑惑不解：“晨叔一向对老大那么好，他人又那么温柔，做的菜又好吃，老大你为什么要搬走？”

　　顾晓天每一句无心的问话都像是尖利的针深深地扎进了林意的心里，林意强忍着那一波又一波锥心的痛楚，努力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尽力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轻松自然一点：“非亲非故地，总不能在人家家里打扰太久，而且最近我妈生病了，她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我总得回去照顾她。再说……我也长大了，晨叔他……他将来总会有他自己的生活……”

　　悄悄用手按住心房，林意龇牙咧嘴，疼得直吸气。

　　“老大你……你……”

　　虽然几句轻描淡写带过去了，但是想也知道这段日子他过的是怎样的一种生活，从最信赖的人家里搬出来只身照顾生病的母亲，身边又没有一个亲戚朋友的帮助，独自一人就要背负起家庭的重担，最可恨的是，在老大最需要帮助和鼓励的时候，他这个所谓的好兄弟、好哥们却因为跟他赌气这种白痴原因不在他的身边……

　　顾晓天简直内疚到极点，紧紧地抓着林意的手，嗫嚅着久久说不出话来，眼里闪烁着无边的自责，牙齿咬得嘴皮子白白地，差点就要出血了。

　　林意为了安慰他，装作豁达一笑，挥挥手说：“你做出这副欠你一百万的表情干嘛？你老大才没你想得那么窝囊好不好？我这段日子过得不要太潇洒自在，不用面对你这个整天闯祸的小笨蛋，再加上又有美女陪着，别提多开心了。快给我把眼泪擦擦，陪我喝一罐！一定要把这一整罐都干了，否则我就不原谅你。”

　　经过这件事，顾晓天对林意言听计从，用袖子把脸上的眼泪鼻涕一抹，接过林意递过来的酒听话地开始喝，林意见他不哭了一高兴也开了罐跟他一起喝，咕咚咕咚，拼酒似地喝了一罐又一罐，整整灌下去两三罐，喝到有点酒意了，忘却了最初的悲伤，两人不约而同地释然微笑起来。

　　后来林意的酒劲起来了，拉着顾晓天和杨帆不停地喝，顾晓天处处顺着他的心意，老大喝就陪着他喝，只要老大开心就好，而杨帆则理智地多，表面不忤逆他的心思，实际上每次趁他没注意的时候只轻轻抿了几口而已。

　　酒精是样神奇的东西，在酒精的刺激之下，林意感到自己身体里的细胞越来越兴奋，什么不愉快都暂时抛到了脑后，什么离别，什么家庭，什么不能言明的爱恋……统统忘光光了，只有现在的他是一身轻松的，从朦胧的醉眼中看过去天花板上亮晶晶的小灯晃啊晃，晃得人头晕乎乎地，窗外夜色渐浓，华灯初上，不知不觉又是夜晚来临了。

　　林意摇摇晃晃地从桌上站起来，大着舌头开心地说：“班……班长，你、你今天……在礼堂里唱的那首歌……真好听！我告诉你，我可喜欢了……我现在就要唱给你听……”

　　杨帆微皱眉头看了眼醉醺醺的他：“你喝醉了。”

　　林意还是高兴地摇头晃脑：“我才、才没醉！我还……还能唱歌，不信……不信你听我唱……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

　　杨帆看他边唱歌还边转圈圈，转着转着竟然转到了窗户口，把窗台当成了钢琴，学着他的样子用手指在窗台上点啊点，边点还边继续高声唱：“旧日朋友……岂能……相……相忘……友谊地久……天长……”

　　窗子大开，呼呼的风灌进来，他的头发肆意飘动在夜风之中，一脸比小孩还要单纯开心的表情，活像是夜里出没的小精灵彼得潘，杨帆有过一秒的失神，但是很快反应过来，怕他会着凉，走过去想用自己的外套披在他的身上，却在刚走到他身后的时候见他忽然转过身来。杨帆手里提着衣服一动未动，在临风的窗口面对面与他对视着，他的双眼迷蒙，神情却瞬间变得异常镇静，丝毫不像一个喝醉了的人：“杨帆，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在礼堂唱这首歌……还有……你为什么要告诉韩璐我的事……”

　　杨帆直直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人生之中头一次，他需要花费一点点的勇气才能对准眼前这人的眼眸：“因为……”

　　刚说了两个字，就被林意毫无预警地吐了一身，吐完之后罪魁祸首便“扑通”一下软倒在了地上，完全呈醉虾的状态。顾晓天头枕在桌上醉眼朦胧间看到林意倒在地上，还疑惑地喃喃自语：“奇怪……老大怎么……怎么一下跳到天花板上去了……”

　　杨帆摇摇头，自己也被他刚刚那一瞬间流露出来的正经给骗到了，不过他不介意自己被他吐得满身都是，反而扶起在那个烂醉如泥躺在地上的人，费力地把他搀到卫生间里去。

　　林意只感觉胃里一阵天翻地覆地翻滚，趴在洗手台上大吐特吐，难受地像是要把胆汁都吐出来，脑袋生疼生疼，耳边一直嗡嗡响，神思恍惚，隐约感觉到有只手一直在耐心地拍抚着他的背、动作轻柔，给人一种非常熟悉的安心感觉，被他这么一直拍着拍着，林意趴在洗手台上眼睛倦倦地像是要睡着了。

　　“呜呜……呜呜……”

　　依稀听到林意在咕哝着什么，杨帆凑近他，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却看到林意正用手无意识地扒拉着领口，嘴里嘤咛着：“呜呜……好热……胃……好难过……疼……”

　　杨帆推测他空腹喝酒喝太多胃疼了，于是把他的身体扳过来，解开他领口的纽扣露出蜜色的胸膛，让他仰躺在自己的怀里，用手按压在他的胃部，慢慢地、柔缓地按摩着，看到他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面色潮红，像只可怜的猫咪一样不停发出咪乌咪乌的声音，在他的怀里扭来扭去。

　　杨帆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洗手台上的镜子里映出了他此时此刻的影像——一手小心地拥着怀里的人，一手按摩着他的胃部，眼神专注，嘴唇刚硬的线条微微向上勾起，在那张一向冷漠克制的脸上，出现了一个比春雨还要轻浅的笑容。

　　林意缓缓张开朦胧的双眼，隐隐约约看到眼前有一个人，模糊的五官，却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嘴角的微笑，那抹熟悉的笑容，连带着那轻柔的按摩动作一起使林意的心房为之震颤，脑海里面浮现出久远之前的相似记忆，分不清楚究竟是幻是真，但这种久违的感觉却令他落泪……

　　惊见林意眼角晶莹的泪水，杨帆心里一动，用拇指轻轻地擦拭着它，却在这时候听到了林意轻如蚊呐的喃喃声：“晨叔……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