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人（修正版）》酥蓝

19、成长

　　那年的六月十六日和十七日恰恰是最热的两天，考场边上早早等候了无数的家长，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矿泉水和食物，脸上的表情比学生们还要紧张好几倍，他们或站或坐，不安地走来走去，不时探头往安静的教室里望，或焦躁地抽着烟，偶尔碰到相熟的也会搭讪一两句，但大多数时候空气都寂静到像是要凝固起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无论孩子们坐在教室内用笔奋斗还是在真正的战场上用枪奋斗，这世界上最焦急的就只有等待的父母。

　　刘敏自从大半年前那次重创以后身体就一直很虚弱，再加上近日她精神愈发恍惚，林意甚至都没有将中考的事情告诉她，独自一人骑着辆自行车到了考场，除了一张准考证、几支笔、一瓶矿泉水以外什么都没有带。好不容易挤过里三层、外三层找到了教室，没想到教室门口也都挤满了焦急的家长，林意亲眼看到一个秃了前半边脑袋的中年男子端了一碗绿豆汤硬塞给一个胖胖的女生，嘴里还用外地腔很浓的口音不停念叨着：“娃儿，来，快喝一口，就喝一口，考试的时候莫热晕咯。”

　　胖胖的女生被央求地无奈只得接过来喝，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嗔怪父亲：“我喝还不行吗？真是的，烦死了，比老太婆还啰嗦。”

　　哪怕被女儿嫌啰嗦，但亲眼看到女儿喝下绿豆汤，中年男人汗水满面的脸庞就堆上了憨厚的笑，比自己喝了十碗冰镇绿豆汤还要开心：“对对对，乖娃儿，慢点喝慢点喝，当心莫呛着咯。”

　　考试开始之前最后那段时间，方才那副景象仍旧在林意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中年男人用慈祥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孩子喝下汤，那张朴实无华的脸仿佛都因为慈爱的笑容而煜煜发光……

　　心里酸酸地，有点痛，林意叹了口气，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只红色的护身符，小心地捧在手心里，用指尖细细抚摸着上面粗粗的针脚，还有锈在正面的“辟邪压惊”几个小字，颜色晦暗的流苏穗子挠得手心痒丝丝地，使林意想起了那个男人将它送给自己时微笑着对自己所说的话：“希望你能好好珍惜它。”

　　将它紧紧地握在手心里，贴近自己心脏的位置，恨不得将它镶嵌进自己的胸腔之中，镶嵌进自己的内心深处，永远不会丢失的地方。

　　小小的红色袋子就像是一颗有生命的红心，在胸前奔腾跳跃着，通过心脏的跳动频率将来自于那个男人的温暖一波波地注入了自己的心中，酸楚的心情在春风般的安抚之下渐渐平复，紊乱的思绪被抚平了。哪怕已经离开他身边那么久，但男人却仍旧拥有神奇的力量，能在任何时候让他感到如梦一般的安心……

　　为期两天的考试之中，林意都会把那只护身符放在最贴近心脏的地方，时时刻刻感受着它的真实触感，思路能更清晰一些，下笔也能更流畅一些，仿佛那个男人就陪在自己的身边，像往常一样对着自己笑，用手指刮着自己的鼻头，凑近他耳边用低沉磁实的声音说：“小脏猫儿，不要怕，晨叔在你的身边。”

　　成绩查询是在考试完的一个月后，林意考试时感觉不错，一考完就抛到了脑后，一秒钟也没去想起。由于刘敏复查需要医药费，所以放假在家的第二天林意就开始四处找地方打短工，最后在附近一条商业街上找到了一家湘菜馆，老板娘是年轻的时候嫁到本市来的，后来离了婚，十几年来一手拉扯小孩一手经营饭店，大概是同病相怜，看到单亲家庭出身早早出来照顾妈妈的林意很是感动，二话不说给了他一个服务员的职位。

　　本市夜生活比较热闹，所以林意的班被安排在了晚上，从夜里十点工作到凌晨六点，做一休一，跑上跑下工作量很大，但是林意工作很认真，既肯干又机灵，再加上近年个头拔高了许多，一身工作服穿在身上更显笔挺精神，店里的其他服务员姐姐对他这个小弟弟关爱有加，平时剩下什么好吃的饭菜熟食都打包往他这边塞，很多来赴饭局的大主顾也对这个新来的小伙子十分青睐，好几次指名要他来点菜，短短一个月下来工资加上小费数量可观。

　　领到人生之中第一份工资的那天清晨，林意心满意足地抱着那只鼓囊囊的牛皮纸袋在床上滚来滚去，傻笑了足有两个小时。

　　收到高中录取通知书是在八月十日，林意骑着自行车回到家的时候就看到一张红色的小信封被塞在门缝底下，信封上标有学校的名字，正是他填的第三志愿的那所普通中学，林意看到第一眼的反应不是高兴，而是皱了皱眉头，因为第一和第二志愿的学校都离家里比较近，只有这第三志愿的学校是离家最远的，位于市中心，意味着将来走读都有困难。

　　一想到将来没有机会天天回家照顾刘敏，林意一连发了好几天的愁……闷在家里将那张市内地图研究了个透彻，又跑到网吧查了很久的线路，终于找到了一条可以每天花费两个小时车程来回的路线，林意这才稍微放下了心，为了在短时间内凑足高中的学费，又利用白天宝贵的休息时间在湘菜馆周围一家快餐店找了份兼职，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八月二十三日，累到精神不济的林意赶到学校拿毕业证书，本来想拿完证书就好直接走人了，结果坐在大讲堂里听灭绝师太精神亢奋地演讲讲了有半个多小时，一脸自豪的表情重点表扬了班长杨帆同学，三年以来恪尽职守，表现优异，中考更是为校争光，考出了全市第三名的好成绩，稳进全市最好的高中。林意注意到杨帆那张座位上空荡荡地，这种正规场合缺席似乎不是他的风格，正在疑惑他到底会去哪里的时候又被拎到大礼堂听秃头校长、年级主任、优秀学生代表轮番轰炸了一遍，啰嗦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听得林意都直接睡着了，睡着睡着听到一句出乎意料的话，这才猛然惊醒：

　　“下面有请二班的杨帆同学为我们带来钢琴弹唱，《友谊地久天长》。”

　　在林意一片茫然的感官中，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然后看到杨帆穿着一身正式的黑色西服走到台上，脚步沉稳，气度从容，举手投足之间已有大家风范，叫人眼前一亮，台下的女生们鼓掌鼓得更起劲了。

　　只见杨帆气定神闲地坐在礼堂中央的琴凳上，台下的女生仍在兴奋地鼓掌，杨帆轻轻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冷漠的眼光往台下一扫，仅仅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全场安静了下来，在一片期盼的眼神中不慌不忙地调了调话筒的支架，然后杨帆说话了，没有起伏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礼堂里，清晰地传到了场下每一个人的耳中：

　　“接下来这首歌，献给这三年里陪伴着我，与我一起度过难忘时光的朋友。”

　　杨帆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还有老师和同学。”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
　　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

　　行云流水一般的动听琴声，清越悠扬的嗓音，搭配上简单明了的歌词，像在讲述一个关于友情的故事，讲述一段三年的同窗生涯中一起欢笑，一起捣蛋，一起烦恼，一起分忧的友情……

　　从头到尾，林意都紧紧地盯着台上那个弹琴的人，优雅的姿势，专注的侧脸，投入的演唱，每一下音符，每一个节拍都能准确地敲击到林意心房里最柔软的那一块。伴随着他的歌声脑海里走马灯似地闪过了很多很多的画面——一起打退小混混后飞奔在马路上畅快的大笑，在水池里痛痛快快地洗冷水澡，聚在一起开心地吃烧烤，为了帮助顾晓天追女生在灯下彻夜复习奋斗……一副副记忆里的画面串联成了一条美丽的珍珠项链，少了哪一颗都是不完整的，因为这就是他们的友情，这就是属于他们的初中生涯……

　　“举杯同饮，同声歌颂，友谊地久天长！”

　　或许是这首歌勾起了在场大部分人三年中的回忆，整个礼堂静默了几秒，这才爆发出一阵热烈的鼓掌声，杨帆在如潮水一般的掌声之中起立，有礼貌地弯腰鞠了一躬，然后从容离场。

　　礼堂的报告做完之后就散场了，部分学生出了礼堂就直接回家了，还有一部分人回到教室拿东西，林意没有什么东西落在教室里，原本也可以直接走了，但是不知道受了什么驱使，鬼使神差地回到教室。坐到那张自己坐了三年的位置上，看着班里的同学进进出出，教室里的人越变越少，灭绝师太就站在教室的门口，对每一个离开的学生都报以微笑，偶尔还会停下来和学生交谈几句，碰到几个平时比较调皮捣蛋的还会略带愧疚地说：“不好意思啊，老师过去为了你们好，不得不对你们严厉一点，希望你们不要记恨老师，以后到了高中要听新老师的话。”

　　要知道在过去三年，看到这种师生和谐交谈的场面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可是此时大概是离别情切，一切都带上了即将成为过去的美好，灭绝师太靠在门板上亲眼目送着自己曾经教过的学生一个接一个的离开，教室渐渐变得空旷，后来等到班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林意看到她悄悄对换好了衣服前来的杨帆交代了几句什么就急匆匆地离开了，林意偷偷注意到，她一转身就马上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来擦拭红肿的眼睛的动作……

　　后来，班里的同学都陆陆续续走了，偌大的教室只剩下了三个人——林意，顾晓天，和杨帆。

　　林意坐在最后一排发呆，顾晓天则是站在中央，低着脑袋绞着手指，似是在纠结着什么，而杨帆是他们之中看上去最有事情做的，从一进门开始就在自顾自整理着讲台上的教学工具和学习资料，没有抬头看他们一眼。

　　林意其实一直很想开口问杨帆，问他那首歌是什么意思？问他先前为什么要告诉韩璐他有困难的事？但是好几次话到嘴边就咽了下去，看着他不停忙碌的身影发呆，直到最后他整理完了，拿出一串钥匙插在门上，带动着手里的门把，很随意地开口问他们两个：“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他的口气平常到像在问作业交没交一样，林意缓缓地站起身来，望了望他，刚想开口说话，却没想到被顾晓天抢先了：“班、班长，老大，我、我、我有一句话，想对你们说……”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林意虽然吃惊，不过还是回答：“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杨帆的反应比他更平淡，抬眼看了看左腕上的表：“说。”

　　顾晓天用手指绞着衣角，费了好大劲才开口：“班长……先前那件事是我不好，我、我不应该那样说你，我真的很对不起你，在这里，我想对你说对不起，我憋在心里很久了，要是再不说，恐怕以后就没机会说了……还有老大，我错了，我不应该逼你接受我自己的意愿，后来我才意识到我的做法错得有多离谱，看到你和韩璐在一起，我每天都在自责，每天都不快乐，我也想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空气停滞了五分钟，眼看着杨帆和林意都没有一句表示，顾晓天自尊心大大受挫，又是尴尬又是伤心，低声咕哝了一句：“我先走了。”转身就要离开这尴尬之地，却不料刚走出几步就被一个人当面拦住，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便是林意那张痞气的笑脸：“这么简单就想走了？我和班长都没决定原谅你呢。”

　　顾晓天仿佛在林意脸上看到了希望，一双眼睛星星一般闪烁：“那你们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我、我、我都会去做的，只要我能办得到！”

　　林意啧啧一声，朝杨帆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班长原谅你，我就原谅你。”

　　顾晓天于是又把目标转向了杨帆，用无比真挚的眼神望着他，眼底充满了渴望的光芒：“班长，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面对他那么真诚的道歉，就算是杨帆那么雷打不动的人脸上都不免露出一丝松动来，最后，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杨帆为了掩饰内心的波动用手抬了一下眼镜，没去看他的眼睛：“时候不早了，你们要是肚子饿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饭馆吃点东西。”

　　看到他出门离开了，顾晓天还愣愣地，没反应过来，后来还是林意捶了一下他的肩头，坏笑道：“还愣着干什么？我们班长大人多难得才能给你这机会，你好意思拒绝么？还不快跟上去。”

　　“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