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人（修正版）》酥蓝

1、林意

　　孙中下午最后一节自修课很是让人昏昏欲睡，初一二班的班级里，林意和顾晓天正大摇大摆地坐在最后一排位子上跷着脚吞云吐雾。周围的同学显然早已在一个月里习惯了他们这种行为，要不趴在桌上睡觉，要不就顾自看书、说话，也没人愿意拿眼睛去瞧他们。

　　就在这吵吵闹闹的当口，一个穿着标准校服白衬衫的少年从门口走了进来，在同学们诧异的眼光中一路走到了最后一排，在抽烟的两人面前站定，直接从他们嘴里扯下烟头，提醒道：“林意同学，你和顾晓天同学已经两天没有来上课了，班主任叫你们到办公室去。还有，学校里不准抽烟。”

　　被人从手里把烟取走的感觉让林意十分不爽，一听这没有起伏的刻板声音就知道一定又是那家伙，果然一抬起眼便看到班长杨帆那张戴着金丝边眼镜的死人脸，手里轻轻捏着烟头，跟捏只小耗子似地，往墙上一按，一捻，然后当着他的面随手往身后的垃圾筒里一丢。

　　三分球，正中目标。

　　放下搁在桌子上的脚，“蹭！”地一声从桌子上站起身来，引来的全班同学的目光，原本睡觉的、看书的都惊醒了看向这里。

　　林意直勾勾地盯着杨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伸出拳头，在他眼前晃了晃，嘴里恶狠狠地吐出一句话：“你别给我多管闲事，别以为你去老师那里打小报告没人知道。我告诉你，我林意不是好惹的。”

　　面对他明晃晃的威胁，杨帆的反应很是淡定：“学生要来上课还有不能在校内抽烟这些都是学校的明文规定，身为班长向老师汇报班级里的动向，帮助有问题的同学走回正道，这是我身为班长的职责，与打不打小报告无关。”

　　听杨帆说得有理有据，更是让林意火大。

　　他老妈前几天忙着和新男友约会，把他这个拖油瓶赶出去，有家回不得的滋味已经叫他心情够差了，现在又摊上这么个死人脸班长，自从他升上这初中以来短短一个月里就大大小小和他结了不下数十次仇，老是防贼似地盯他，一有小差错就在第一时间让所有老师都知道，拜他所赐，现在林意都成了班主任办公室里的座上宾。

　　林意心想：好小子，什么时候惹老子不好偏要现在惹，正好满腔的怒火憋着没处发，今天就拿你来开刀！

　　一把揪起杨帆的衣领，林意态度极其恶劣地说：“杨帆！早就警告过你别来惹我，今天给你个教训，也好叫你知道我林意不是好惹的！”

　　班里的孩子毕竟刚升上初中没多久，哪见过这真要开打的架势？有些胆小的女生当场就惊叫了起来，还有一些班里的干部一看情形就急忙跑出门去直拐办公室找老师。

　　相比起这些旁观者的慌乱，当事人之一的杨帆仍是不慌不忙，看着林意的脸，用那一贯没有起伏的声音做着客观的叙述：“林意同学，学生在校打架斗殴是会被记警告一次的。”

　　“闭嘴！废话真多！”

　　眼看林意的拳头就要揍在那张讨厌的死人脸上，却在半途被身边的顾晓天硬生生截住了。顾晓天死命拉扯着林意的袖子，心里一个惊慌又开始要命地结巴起来：“老大，快、快别打了，老、老、老师，来、来了！”

　　还没等林意反应过来，就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惊雷一样的大吼：“林意你又在干嘛？！”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林意和顾晓天被灭绝师太双双揪着耳朵拖到了办公室，喂了几个小时的炸雷还有唾沫星子，内容无非就是批评他们才刚开学一个多月就那么嚣张逃课，还在教室里面当众抽烟打人之类的，林意听得直打瞌睡。

　　这两天没地方睡，昨晚拖着顾晓天一起在网吧打游戏打了一整夜，今天在课堂上补眠还没补多久呢就被灭绝师太拖到这里来数落了半天，看着灭绝师太一张一合的嘴巴，林意眼皮越来越重，精神恹恹了好一阵子，最后终于在灭绝师太甩门留下一句话后得到了片刻的宁静。

　　“她刚才说什么来着？”

　　听了灭绝师太刚才的话，顾晓天的脸苦苦地，眉毛都耷拉下来了：“老大，她说要打电话给我们家里人，等他们来接我们才能走，现在她要我们等在这里。”

　　“哦。”

　　随口应了一句，林意表面不置可否，目光却暗了下来。
　　家里那疯婆子要真肯来学校接他，那天都要下红雨了吧？

　　一想到家里人知道逃课的事之后的反应，两人都闷闷不乐地，尤其是顾晓天，瘪着张小嘴，眉头都皱成八点二十了，在那边忿忿地说着：“老大，都怪那个杨帆，要不是他老去班主任那里打小报告，我们才不会那么惨呢，关在这里没吃没喝，跟劳改犯似地。”

　　一想到那个杨帆，林意也恨得牙痒痒，尤其是想到刚才他从那少年身旁擦肩而过时听到的那一句话：“林意同学，劝你别抽烟了，你现在这年纪就抽，将来肺会坏掉的。”

　　切！他林意抽不抽烟什么时候轮得到那家伙来管了？他生平最厌恶的就是杨帆那种人。整天戴着个假面具似地，说话表情都一个腔调，不累么？比个石头人还无趣。不就家里有几个钱么？嫌当班长不够还当起管家婆来了。刚才还特意用那种大人似的口吻悄悄提醒他，是想彰显他的善心还是他身为班长的风度？哼，根本就是狗拿耗子假慈悲！

　　越想越气，林意的声音阴测测地：“没事儿，下次总会找个机会好好揍他一顿。”

　　一旁的顾晓天连忙跟着附和：“对！好好揍他一顿！谁让他连老大都敢惹？谁敢不把老大放在眼里的，我顾晓天第一个就饶不了他！”

　　看着顾晓天那张猴儿似的小脸上努力作出龇牙咧嘴的高难度表情，林意的心情也没先前那么差了，捶了他一拳，笑道：“好了，再挤脸都该抽了。”

　　顾晓天受了他的一拳，却跟吃了蜜似的高兴，摸着后脑勺憨憨地傻笑。

　　由于暂时打不到那个讨厌的杨帆很可气，于是两个男孩只得靠偷偷策划来解气，小脑袋瓜里怎样狠毒的招式都编排上了，凑在一块儿得意洋洋地笑着。窗外的日头渐落，天色渐晚，灭绝师太估计自己吃饭去了，把他们反锁在里面，黑洞洞地，又冷又饿，没过一会儿肚子就咕咕乱叫起来了。

　　“老大，要不我去买点吃的吧？灭绝师太那么狠，我看不会想到给我们吃饭的了，你昨天又没吃东西，这样下去胃会受不了的。”

　　林意点点头，他现在也差不多饿得头晕眼花了，不过瞅瞅那高高的窗台，又瞅瞅顾晓天那金丝猴似的小身板，抬了抬眉毛：“就你这小身板儿，爬得上去么？”

　　顾晓天使劲拍了拍精瘦的胸脯，大言不惭道：“老大小看我？想我当年幼儿园的时候还拿过跳高冠军呢。”

　　说完，怕他不信似地，一跳攀上了那高高的窗台，脚往上一蹬一蹬，好不容易搭上了一条左腿，另一条右腿就跟使不上劲来似地，在那里不灵活地勾了半天，愣是勾不上。

　　看到他吃力的样子，林意摇摇头叹了口气，走过去托起他的屁股往上一送，顾晓天这才稳稳当当地跨坐到窗台边上了。

　　“嘿嘿，就、就知道老大最好。”

　　“悠着点，瞧你又结巴了。快去快回，别被灭绝师太看到。”

　　“遵、遵命！”

　　弹了一下傻笑着的顾晓天的额头，默默地看着他那精瘦的小身子跐溜一下跳下高台，中途被绊了一下，又赶忙一骨碌从草地上爬起身，所幸这是一楼，要是下面是水泥地，够这小子蹦掉几颗门牙了。

　　林意无力地用手捂着眼睛，从手指缝里看到站起身来的顾晓天抬头冲他傻笑了一下，朝他挥挥手，示意自己没摔坏，林意也冲他摆了摆手，提醒他快去快回，目送他一拐一拐地跑出视线大老远才放下心来。

　　林意四周晃悠了一圈，多动症似地这里翻翻，那里碰碰，没发现什么新奇的玩意儿，甚觉无趣，便坐到办公室的椅子上，双手枕在脑后，晃悠着双腿，开始研究起转椅子来，转着转着速度慢下来了，林意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似地，一双眼睛仿佛落进了银河，倏然晶亮，倏然灰暗。

　　他和顾晓天从幼儿园就认识了。只是那时他们两个八竿子打不着一处，他从小就是个独行侠，和现在一样，没人敢搭理他，相反顾晓天倒是人缘不错，一群小孩中的最鬼精灵就是他，印象里他带着一群调皮孩子上房揭瓦的事没少干，那时候的他鬼头鬼脑地，特别机灵的样子。

　　但记忆里有一年的秋天，连续好几个星期都没有看到顾晓天的影子，只是隐隐知道他病了，听到老师们闲聊时谈起似乎叫小儿麻痹症，经常看到他妈妈满脸愁容地跑来学校跟老师请假的身影。后来等到树上的叶子都落光了，顾晓天才被爸爸妈妈送回学校，那天当他被他爸爸从摩托车上抱下来的时候班里的孩子们都簇拥到窗前探头探脑地张望，除了林意。

　　重新回归的顾晓天比以前还要瘦，原本就瘦得像只猴儿，这下直接瘦成了根牙签，脑子没有以前聪明了，一道简单的算术题都要掰着指头算上好久，一紧张说话就结结巴巴地，一结巴就越紧张，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腿脚也没有以前那么灵活，尤其是右腿，走起路来一拐一拐地，别提跑步了。

　　用孩子们单纯的思维来形容就是——顾晓天回来之后就变笨了，由内到外。

　　变笨之后的顾晓天远远没有以前那个机灵的顾晓天受欢迎了，一个不能跑、不能跳，连话都说不利索的玩伴在任何群体里都是受歧视的。

　　顾晓天那比笔杆子还要直的思维无法理解只是过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而已，为什么先前要好的小朋友一个个都不愿意和他玩，也不和他说话了？倍受打击的他撅着小嘴，一拐一拐地走到角落里，默默地看着其他小朋友开心玩闹。

　　那时候最常见到的一个场景就是顾晓天坐在一个角落里，而林意坐在另一个角落里，两人一个托腮看着前面发呆，一个闷头不说话。直到有一天，不说话的那个走到发呆那个的面前，开口对他说了第一句话：“喂，以后你跟我一起玩吧。”

　　“你、你说什么？”

　　顾晓天眨巴着眼睛，望着这个班级里面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话的神秘小朋友，心里在想：原来他也是会说话的呀？

　　“我说，以后你跟着我，我们一起玩。”

　　“好……”

　　正当沉浸在思绪里的时候，顾晓天回来了，卡在那里猛敲着窗户向林意求救，林意扶额，走到窗前，只轻轻拉了他一把，就把他拉了进来。

　　只见他肚子两边鼓鼓地，一边看着林意一边献宝似地把藏在校服口袋里的东西一古脑儿地倒在办公桌上，全是些面包、火腿肠之类的小吃食。看着这些东西，林意敲了一下他的头：“好小子，就你钱多啊？”

　　“为了不让老大饿着，这些算什么？老大，快吃吧。”

　　说话间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两个男孩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一大堆的东西，没几下就全部解决了，余下满桌残渣。就在两人舒服地坐在桌边摸肚子边打嗝的时候，那扇锁上的门忽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里面两人这下着了慌，这满桌狼藉可要怎么掩饰？

　　“顾晓天！你妈接你来了，你可以出来了。林意，给我继续待在里面！”

　　所幸屋子里光线暗，灭绝师没多注意里面的情况，只是探头进来吼了一句。

　　“老大……”

　　听到自己妈来了，可是林意的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顾晓天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愧疚。

　　“没事儿，回去就说是我带你去网吧的，你妈疼你，舍不得打你的。”

　　“哦……”

　　无精打采地答了一声，顾晓天望了望门边等地不耐烦的灭绝师太，又望了望林意默许的眼神，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出去。

　　窸窸窣窣地一阵锁门声，这下黑洞洞的屋子里又只剩下了林意一个人。远远听着灭绝师太拉着顾晓天的妈妈在不远处“高谈阔论”，声音高亢激奋，仿佛在教训自己儿子似地，方圆三十米都听地一清二楚。顾晓天和他妈妈从头到尾都没发出什么声音，估计在这强大攻势下只有唯唯诺诺点头的份了。

　　听着外头的声音由高到低，由近到远，最后渐渐消失不见，这下黑暗和寂静一齐来袭，让林意开始犯困。坐在椅子上看着窗玻璃上婆娑闪现的树影，耳朵里听着空气的流动声，林意无聊地想着：

　　顾晓天被接走了，他的父母还肯来接他，说明他还是有得救的，灭绝师太估计不会为难他。
　　而自己家那疯婆子要肯来接他那简直是天方夜谭，灭绝师太等到死也等不来一个屁。想他林意在班级里又是抽烟、又是逃课，还企图殴打前来劝说他的班长，打电话回家家人也不管，这样的学生，同学怕，也招老师厌恶。

　　很好，做人做到大家都忌惮，都不愿理他，这样的话，他的目的就算达到了。只是还有一个人……

　　脑海里又浮现出杨帆那张多管闲事的死人脸，林意心中燃起一把火，讨厌的家伙，就不能学着别人一样怕他、或者当他不存在吗？

　　努力把脑子里关于那家伙的记忆删除，关键时刻，不想想起他来煞风景。早晚要好好教训教训那小子，谁叫他的眼神和别人都不一样，叫他无端地感到讨厌……

　　唉，不想了！林意叹了口气，甩甩发胀的脑袋，反问自己现在待在这里是做什么呢？是在等地球毁灭还是在等疯婆子来接他？如果是前者，还算有些盼头，如果是后者，那简直是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想到这里，他还真的笑出了声，在这漆黑寂静的空间里，笑声听得格外清楚，从窗台上一跃而下的时候嘴角还带着一丝讽刺的笑意。

　　入秋了，夜里天气开始冷起来了，林意缩了缩脖子，转身走进了浓浓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