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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10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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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殊白自太冶宫回来后没多久,太冶宫内便传出消息,而此时在当时,怕是任谁也没有预料到身为嫡长子的沈襄会突然选择在牢狱中自尽。消息一出,实可谓全城骇动,作为最后一名探监者的沈殊白自然而然难逃脱内中嫌疑,非但如此,甚至接连着其后的一个月,整座听筠轩都是一片的噤若寒蝉。
这一日下了朝,沈殊白照例不做流连便直回听筠轩,因着今日成公沈复在朝堂上提及同燕次联姻一事打算将迎娶之人由开始的沈襄换做五子沈昀,一路上,沈殊白一层层思量开,面色愈发的阴郁下来。
果不其然,父亲对自己,表面再如何看好,内里都还藏着步暗棋的么?想当年,他不是没曾冷眼旁观过燕次昭和君刻意留下了半边虎符和秘密遗诏,想当年,他在获悉北烨熙宁帝的传位诏书上竟然只写了一句九犬一獒也不过淡淡一笑……只是,谁曾想到头来竟也还是轮到了自己么?……倒真是好一对父慈子孝,思及此,他觉得很想笑,但又实在笑不出,于是只能不优雅的干扯了扯嘴角。
如今看来,不久前的救驾定然成了算计,再加上沈襄自尽一事,恐怕……现在对沈复而言,自己已成了他最大的猜忌罢?
其实这一步步的,谁又不是在算计呢?算计人心,算计亲情,最后就连自己……到最后的最后,谁会输谁会赢?在这片天下里,那个所谓的赢家,真正存在吗?
举目,但见穹苍郁郁,四合之上,有万载阴云。
真是不祥的天啊。
他在心底发出喟叹。一途停停走走,终于还是回来了听筠轩,话说回来,其实听筠轩不过是他在垣翰郡的一处别院,不过因着和苏少衍的莞屏楼离的近,这才常住在此处,而苏少衍性子喜静,故在人本就不多的情况下,自己又打发了好几位家佣回去后,这不大的莞屏楼就愈发显得清静了,他在廊檐下住了步子,隔着漏窗,他能看见竹涛在一侧的墙垣前碧色翻涌,初秋的时节,原来这般的静也可以如此,如此的带出……寥落。
左右没寻见苏少衍,他开始变得焦躁,回屋又等了片刻,见人一身雅青的袍子,不温不火推门端了个钝盅,陈赭石的炖盅瓷罐,雾一般的飘出馋人的香气。
他怔了片刻,眼也跟着亮了几许:“小衍是你做的?”
“给砚舒砚启炖的,顺便给你留了份。”苏少衍将瓷罐搁上几案,顺手将支一半的和合窗关上,许是那风劲太厉,一时吹的他束发用的天青色发带也一并扬了起来,见身后的沈殊白久没答话,清润的声音仍旧继续,“党参蒸乳鸽,加了枸杞、百合,若不喜欢,找个我见不着的地方掉了便是。”
“小衍——”
话音落,人也一把被自己揽入了怀里,曾经的曾经,在他还是少年的时候,就幻想过这类似的场景,当现实与回忆交叠,一刻间,过往也变得模糊起来。他涩了涩唇角,只是将人抱的更紧,他的发丝贴近上这人的背脊,如此坚韧又清减的,也在试图为自己遮风挡雨吗?就像在和顾昕书对上将自己护在身后的时刻,那样温润的颜,映在三寸清绝的剑光里,一时化成纵舞九天的雪。
原来冷的温度,也能热的灼伤人的骨。
“小衍,父亲手里的那一张牌,终于还是按耐不住了。”本不想说的,无奈话到了嘴边,唇还是忍不住吞吐,“谁想到竟然是五哥呢,呵。”他将苏少衍的肩紧了紧,声音慢慢低了下来:
“小衍,你知道么?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不是母亲去世的早,大概我这一路也就没必要拼得这么辛苦,巫女白音,呵……小衍,你是没见过她笑起来有多美,就算比起鸢尾,不过我想她大概是不屑比的,她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人,你不能说她性子淡,但她确实从未争过什么,大概……也是不屑。除了酿酒,她好像什么也不爱,七岁的时候,我得知我还有个失散的哥哥,才知道原来每一年她都会为他在兰苑里埋下一盅酒,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隐隐的明白,为何每当她看我的时候眼神都像越过我望着另一个人,你可能无法了解这种感觉,就好像……你的存在其实不过是个替身,小衍,在那个年纪,要妒恨一个人实在太轻易了。但直到十二年后她去世的那一天,我忽然间意识到,这次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父亲,从来都不是我一个人的。”他叹了口气,最后的这句近乎轻不可闻,“一个人要出色不难,难的最出色,出色到他不论何时,他第一个想到的都是你。”
“殊白……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了。”语气是试探的,言辞却是未否定的,苏少衍被他紧抱着好容易侧过身对上他的眼,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捕捉到了那光亮中的一丝隐晦,但很快,反光又被折射了回来,却是那么的亮,亮的几乎刺痛的人眼:
“大哥的真实身份,想必会成为最好的筹码。”
师父?!不行,绝不可以!苏少衍募地将他用力推开,别人不知道,难道沈殊白还不清楚吗?他们这么多人,已经这么多人,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直接间接的束缚在这条没有归途的血路上,那么又为何不肯留最后一点的希翼给可以推开的人,哪怕自己是这样远远看着,只是看着:
看着幸福如此近,近的以为伸手可及。
“小衍,我知你一定不赞成我这么做,但我也很想问一问,换成你是我,你会怎么做?”看似商量的语气,却是不容置否的语义。
十几年的努力,谁能眼睁睁看着它一下子又回归原点?
不行,沈殊白不行,难道他苏少衍就可以?
太多时候,人有的不过是反问的勇气,而非反问的决心。可为什么,尽管如此,在下个片刻,苏少衍的心中还是腾起了一股难言的艰涩?就像少年时他明明双手颤抖,还是提起剑成为了罗刹中最顶尖的双翼;就像听李祁毓第一次亲口对他说出即将大婚的事实他口是心非回答的那句恭喜……
人生总要经历无数个岔路口,有时选择了也许就无法再回头,但这种选择……他闭紧眼,下意识的不想听沈殊白在耳畔继续的声音,但是没有用,那人只是将他搂紧,任自己再如何用力,他说:
“小衍,你客观说,在大燮除了我你认为还有谁更合适坐那个位置?”
怔住,像是片刻的吃惊,苏少衍想看他,却被他托过自己的后脑按紧在他的肩窝里,他的动作仍旧温柔,也温柔的不容人抗拒。
一瞬间,苏少衍好像突然明白了很多事,他突然明白为何每每自己总会不自禁的将他和李祁毓作比较,其实话说回来,又有什么好比的呢?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书文上不都是这么说的吗?可他偏就是忍不住,忍不住的去想曾经的那个人对自己直来直去的好或者坏,忍不住去想如果当年自己没有听从花冷琛的话诈死出紫寰宫。
可惜,这个世上的事,从来就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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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祁毓昨夜做了个梦,梦里他一下子回到了十六年前,那一年,雍州城落了场旷日持久的大雪,他握着个锈了大半的暖炉向母妃的寝宫跑去,他记得那天他的素心雪里树第一次开了花,稀稀疏疏的白,成了妆点掬月宫唯一的色泽,老人说,那是不祥的颜色,就像被人一口一个喊着白虎星的自己,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很高兴,因为那种清曼的香气可以淡淡的飘出老远,在偌大的皇宫中,即使受尽冷落,也清高的不与众同。
而后他看见了苏少衍,穿一身雨洗天青的袍子就这么趴在他的花树上,隔着分错的花枝,有疏落的白映着他的脸,亦是同样的白,那时四里正静静的落着雪,落在他的眉睫上,倒映在那片三月湖光的山水里,成了第一笔入画的涟漪。
那时候的少年,像是自己见过的这世上最干净的东西,干净的像多看一眼都会脏了这人,但自己还是忍不住的想看,想看的更多些,更久些。于是自己上前抱住树上的孩子,不单抱住,更加箍紧,自己紧贴着这人的耳,口吻粗暴而恶劣:
“骗子!”他再一次重复,而少年此时却低下头再不看他,他顿时有些恼,不单恼这人不看自己,更恼自己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让这个树精一样的少年记住自己。于是他用力捏住少年的下巴,视图让他正视自己。
“皇上这样逼臣有意思么?”画面募地一转,少年变成了青年的模样,梦境中的苏少衍一身潋紫蜀锦在阳光下熠熠泛光,他轻挑唇角,目色狷介,倏向自己一掀衣摆而跪,出声朗郁而刻薄,他说:“依臣看,皇上要让自己宽心,唯有想个法子赐死了臣,一来遂了皇上的意,二来么,臣下了地狱,也能做个安心快活的孤魂野鬼。”
原来相遇的第一句话,就早界定了这人一生的修辞。大梦醒觉,背脊已然透湿,李祁毓狠狠拍了下压在身上的褥子,直起身望向空寂的四里,此时的夜极静,静的能听见风拂过一重重的帷幔,轻轻搅动案上瓷瓶里花茎的声音。
花是新催熟的素心雪里,一枝零星的白斜插在盛着清水的瓷瓶中,发出阵阵时有时无的香气,许是因那冷水的关系,连带着香气都带出股不同于平时的清冽,似如此便能冲淡了被梦魇住的夜影层叠。
盯看了许久,李祁毓方才叹了口气,道:“来人,给朕传司空赭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