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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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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捂住小腹费力得拧过腰肢,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目光涣散,瞳孔放大:“九爷。”漂浮在空气里的海藻长发此刻如打中了七寸的水蛇软塌塌湿漉漉的黏在脖子上。
巷口,铁甲猎衣的九王爷居高临下俯视众生,座下俊逸的栗色汗马满眼邪野,额头中央有小块白色菱形。
他藏青色斗篷飘忽不定,依然保持着射箭时的姿势左手持弓,右手握拳,一丝阴冷的笑攀上嘴角:“关关。”
芙蓉跌跌撞撞,踉踉跄跄的朝他过去:“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她咳出一大口血,歪头笑着,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我竟觉出一丝任性意味“我以为,你再也不愿意见我了……”
九王爷满眼缱绻无限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顶:“杀人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利索,又坏了规矩,果真是女大不中留。”他的手掌只轻轻地触碰了芙蓉几下。即便中了一箭仍精神抖擞的芙蓉却突然浑身痉挛脸色铁青起来,原本一张娟秀的美人脸蛋额头青筋暴起,挣扎了几下用最后力气抱住九王爷的靴子,嘴里吐出大量血沫子,含混不清的细语:“爷,再叫我一声。”
“关关,你弄脏我的鞋了。”九王爷矜持微笑着把芙蓉一脚踢开。
芙蓉像一场急雨后迅速败落的白色栀子,轻盈地撞在巷壁上,又重重落下。
又起风了,下雨了。不同于寻常春雨细润无声,这次却猛烈滂沱。闪电击中身后十步的柳树,黑烟滚滚又很快被雨势浇灭。芙蓉脸上的泪痕这次没有迅速消失,也永远不会消失了。
我很想上前看看芙蓉死了没有,给她吃点止血药,又迈不动腿脚。也没有必要了。她的脖子向后仰成一个诡异的角度仿佛在质问——可问谁呢,问些什么呢。
捷豹使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他把芙蓉放在膝盖上凝视了片刻,解下黑色披风盖住身子,用戴了皮手套的手小心磨砂着她血迹斑斑的破碎脸颊。声音嘶哑,肺病无药可治:“痴人,痴人,痴人。”他大叫三声,一声比一声悲怆欲绝,竟嚎啕大哭起来!
九王爷看不见他们,似乎这儿根本没有人在哭。他策马回身:“还呆在这儿不回去?”
我愣了半天才意识到他是在跟我说话,擦干眼泪掖紧领口迎风跟上,心头思绪万千剪不断,理不清。
三天后断断续续的雨终于止住,日头遥不可及却在每个人的视野范围内。佩儿跑跑跳跳的端过来一碟杏仁糕,一脸受宠若惊的娇羞。说是九王爷赏给她的,带来给我尝尝,还说她姐姐最喜欢吃这个了,可惜老家舅母染了风寒她姐姐请命回家照看了,要一个月之后才能回来。
一个月?哼。我撂下茶杯阴着脸去院子里浇花。
佩儿与恰恰芙蓉相反,非常不擅长看脸色,烦不死人得跟在我身后喋喋不休,问我是不是有一种什么病都能治的药,问我杏仁糕的保存期能不能超过一个月,问我为什么刚下过雨还要浇花……
把水壶里的水一饮而尽往佩儿怀里用力一塞:“我哪是在浇花,分明是在浇愁。”
她眨巴几下眼睛,憨憨的笑:“我姐姐也老爱跟我说这些旧时,花尽,愁之类的,我听不懂。”
“小丫头片子。”我斜眼睥睨奚落道,“真够厚脸皮的,记着,就算屋子里只有两个人,她自言自语也绝不是在跟你说话。还有,别再你姐姐你姐姐的了,烦不烦了啊,你还要跟在她屁股后头挨多少骂?你姐姐她早就……”
我戛然止声,心虚起来,夺过水壶往屋里跑。
佩儿紧张起来,追问不休:“你说清楚,我姐姐怎么了。”
我说不清楚!芙蓉,抑或关关,她和九王爷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孽障和羁绊?她为什么要杀我?我最近总在睡前看见她那张狰狞却安详的脸,怎样变换睡姿都不会消失,一直死死盯着我……
想到这里又出了一身冷汗,王总管淬不及防的出现,依旧一脸橘子皮,让人很有把热茶杯放在他脸上熨一熨的冲动:“哎呀呀,我说怎么半天一个都找不着,感情是都藏在这儿呀。”
得了吧,我就站在自己住的院子后边动也没动过,客套话也得有个限度。
“佩丫头,你过来。”王总管朝佩儿招招手,从袖口摸出一个包裹“你姐姐面上对你冷言冷语,那是想让你自强,心里还是挂着你的。这不,刚到川地就托人捎信来了,还给你置办了衣服首饰,这是告诉你,你是大姑娘了,也该学着打扮起来。”
佩儿又恢复了受宠若惊的娇羞:“真的,我姐姐真的这么说了。”
“回去慢慢看,我和你家姑娘还有话说。”
谢天谢地,她终于肯不纠缠我了,欢天喜地的走了。
我依然冷笑,恩威并施?什么花样都尽管使出来,快点说吧。
王总管却不理我,自顾自拾起地上的花锄在花坛里僻处一条水沟,让过多的积水流出去,又捻起土中的一片月季,在袖口擦干净:“可惜了,正是开到好时候,今年的雨可真足啊。”
我还是不接话,等着他演完。
“瞒不住,也没必要。”王总管重新把落花丢进土壤,用一双不知看过多少坎坷人事的浑浊双眼盯着我,“回川地安葬,也算是落叶归根了,王爷待她已算不薄。我来是想问问姑娘的意思,给舅母侍疾沾染风寒,不幸病逝。还是回程落水,溺水身亡?”
不明所以,何苦问我,难道我还会为一个几乎要了我命的人抱不平吗?“我无所谓。”我说。
王总管拍着膝盖哈哈大笑,橘皮脸皱到一个新高度:“是老夫想偷懒了,最近越来越编不出像样的鬼话了。九爷在书房等着,宁姑娘,请吧。”
九王爷的书房居然就设在我住的屋子后面,仅一墙之隔。王总管引我过去后并未通传就急匆匆的离开了,我犹豫着要叩响门扉时冷冰冰的声音先传了出来:“在外面鬼鬼祟祟的作甚么,还不进来。”
出人意料,堂堂王爷的书房全没有一点学究天人的鸿儒雅气,倒更像是个潦倒书生住的屋子。靠墙摆着四面书架塞得满满,都没有空隙弄个古董玉雕什么的,可仍有不少书胡乱垫着布匹宣纸堆在地上。正对门摆着一张雕梅桌案,我注意到没放笔架,一大把各色毛笔混迹一起堆在桌上特制的凹槽里。桌上压着层层叠叠的纸张,九王爷挽起袖子正写着什么,头也不抬一下。
片刻后我有些摇摇晃晃的站不住了,又不敢上前问一句:“有何贵干,没啥事我就走了。”就这么又捱了约莫半个时辰,九王爷把刚写好的几页纸装进写好的信封用蜡泥封好,才肯抬起他高贵的头颅看我一眼:“坐吧。”
“不必了,我站着听王爷吩咐即可——”
“第一,不能对本王说‘不’,第二,不能在我面前自称‘我’。所以,我让你坐你就得说声‘谢王爷’后高高兴兴的坐下,明白了吗?”九王爷边收拾着纸张边轻轻松松吐出这些每一个都能让我感受到巨大侮辱的字。他的表情偏却一点发难、凌人的意味都没有,仿佛天经地义他从来就是高人一等的主子。
他看不起我,我这个时候知道了。不,他甚至不愿意在我身上浪费诸如“看不起,鄙视”这样多余的情感。或许对他而言世间有千万颗草芥,其中一颗恰好是我——总有一个人得是这一颗。阶级,我第一次深刻的认识这个词语。
我于是咬咬牙说:“是,奴婢谢王爷赐座。”坦然坐下。
“太妃已痊愈,你功不可没,回宫的时候顺便帮我把这封信捎带给我七哥。”九王爷在刚写好的信封上敲了几下,示意我可以拿走了。
为什么让我带信给只潦草见过几面,勉强才算认识的七皇子,绝不是“顺便”这个牵强的理由可以解释的。他们兄弟间你死我活、阴谋诡计的,若识相一点的话就知道绝不该掺和。我直起身:“王爷有命不敢不从,只是奴婢才入宫,尚不知住七皇子住在哪一宫,若是有急事还请王爷派遣身边得力手下去送这个信吧。”
“不急,等你哪天看见他给他就是了。”九皇子突然一改面瘫表情温和的朝我笑了笑,“要是我的人,他又会像上次弄死我最心爱两个的杀手一样胡作非为的。”
我出了一身冷汗,强装镇定,决定装傻充愣也要最后一搏:“奴婢生性愚钝,且与九皇子只见过两面,万一认错人闹笑话是小事,延误了王爷的正事则死不足谢罪。”
九王爷露出很为难的表情,歪着头:“你要是实在不愿意送信我这还有另外一件简单点的差事——去杀了我九哥吧,我给你十个金子怎么样?这儿有这么一颗即时发作的毒药,要是失手被擒,不赶紧服毒自尽可是会比死更难受的。”
我咽了一口唾沫,赶快过去拿起信封:“奴婢定把此信送到。”
九王爷收起他亦正亦邪的假笑,疲倦的闭上眼往后一靠:“好丫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