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减速黛黛

3、第 3 章

　　正是早春三月，梨花细腻到极致。我倚在树下轻摇枝干：“桃花人面各相红，不及天然玉作容。总向风尘尘莫染，轻轻笼月倚墙东。”花瓣碎玉末似纷纷扬扬，坠在我的肩上，也落到树下才多出的新坟上，我一个人静静地站着，默默了许久。
　　旁人第一听“神医宁长空”这个唬人称谓，总臆想着那是一个如何仙风道骨、不染凡尘、悬壶济世的忠厚老者。我却清清楚楚的知道他不过是一个脾气古怪、硬邦邦的老头子。
　　来问诊的人若是没带够银两，纵使跪死在门外他也不会多看一眼；即使给的银子够多，也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常常一摊事说撒手就不管了，跑到赌馆混迹。隔三岔五的输了银子被扣着还得我去赎人。我虽是他名义上的徒弟，可除了日日支使我也没真心实意教过我什么。就是这么一个冥顽不化，固步自封的老东西，大约他这一辈子唯一对自己规矩的破例就是收养了我吧。还整日嘴上挂着“我当初真应该把你炖汤喝了——”
　　乡野之地，有新生儿若缺胳膊少腿或是从娘胎里带着弱症，多会被视为不祥征兆和难养活而被遗弃。有于心不忍的母亲便偷偷的把小孩放在医馆门口。经常师傅一开门就看见地上放着一个小襁褓，里面包裹着一个生来就命途多舛的婴儿。此类头疼的的事终止于一则谣传，至今附近居民在小孩子哭闹不止时还会吓唬他们说：“再哭，鬼大夫就带着他的徒弟来勾走你的小命！他最喜欢吃不听话的小孩！”
　　这听起来有点像民间说唱艺人讲的《猛鬼故事》：医者宁长空，穷凶极恶。见门口有弃婴欣然拾之，旁人并不见其加以抚养，杳无音讯。常如此，遂有大胆村民结伙入室，观其景象无不骇然。只见尸骨遍地，皆被啃食干净。宁长空倒吊于梁上，睡姿如蝙蝠，背有一眼怒目众人……
　　如此离谱当然不是真的，只为闻名而来的求医者日益增多有死缠烂打之辈也在所难免，师傅心生厌烦才编了故事故意让人散播的。只是传播之广，影响之大却出乎意料。
　　回过神来，看见燕青山正在指挥旁人把药材、器械、瓶瓶罐罐的装箱捆在马车上。他看见我过来，停了手，抱拳施礼：“姑娘，还有什么要带的请吩咐，整理妥当后尽早启程。”
　　“带这么多累赘不嫌耽搁了路途吗。还有，我几时答应要跟你们走了？”
　　燕青山在我的怒视下不言不语，环顾四周，忙碌的兵卒瞬间静下来聚精会神如弦上之箭，虎视眈眈的盯着我。只等候着他们的头儿一声发号施令就要围过来把我捆住。
　　我按住师父留下的剑，来吧，我们都一齐死在这儿吧。
　　没料到他却忽然深深弯下腰，鞠一躬：“姑娘，跟随我的一十三条兄弟的身家性命我不能不顾，请姑娘成全。”
　　成全？我冷笑一声，话说的好听姿态放的好看，收买人心的伎俩别使在我身上。我跪在梨树下披头散发像个疯子般奋力徒手掘开湿润的泥土。
　　“你要交代，拿去吧，别再这儿缠我。”我重重地把师父的骨灰盒往他手里一撂就想回屋睡觉。
　　小瘦子轻而易举的拦下我，圆眼睛里有不可捉摸的轻蔑：“大哥，你何苦跟她废话，天黑前我们必须往回赶。发话吧，别让兄弟们的心悬着。”
　　燕青山缓慢举起的手终于利落的放下，漆黑凝重的眼也松懈了：“捆。”
　　随着这个字，我绝望的闭上眼，眼前却浮现出师父在火焰里融化的尸体，又赶快睁开。燕青山正在看我，表情如乌狮岚的最后一面何其相似。我徒劳挣扎兵卒的捉拿，因愤恨脱口而出“燕青山，你要记着，我日后所有不幸的源头，皆因你今日执意带我入宫而起。”

　　一夜奔波，中途只在驿站换了一次马，连口热茶都没喝上就又上路了。
　　我坐的马车窗子是钉死的，车门除了用帘卷搭着，还真的有扇特制的铁门，也从外面锁着。押囚犯也不过如此。
　　夜幕终于消散，清晨的第一束微光从车窗缝里照进来的时候，马车停住，片刻后城门开启，到了。
　　天下第一繁华热闹的帝都今日冷冷清清，商铺无一开张，偶有行人也是低着头急急走过，我隐约有预感，恐怕是白来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