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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阴婚(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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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抚着琴,满腔哀愁,他掰着手指算了算:三日了,已经三日没见过她了,若是再见一面就好了……
他的小厮从外头回来,蹑手蹑脚的从他身侧绕了过去,突然朝他背上大力一拍,喝道:“急急如律令!恶灵退散!”
少年被他吼得一愣,回神恼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小厮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道:“少爷,我打听过了,这殷宅确实不安宁啊!打更的人说总能听到宅子里头传出琴声和女子的歌声,这地方久无人居住不是闹鬼是什么?况且我看少爷自从住进宅子来就有些不太对,像是……像是……”他嗫嚅着不敢说下去。
“像什么?”
“像是……中邪了……”
“荒谬!世间朗朗,何来鬼魂之说?”
“可是少爷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
夜深,虫声戚戚,破漏的大堂一角主仆二人枕着一张草席睡得正酣。明明无风无波却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一阵轻雾,还夹着隐隐沉香。那原本还在沉睡的一人突然弹坐了起来,随即机械地抱起身侧的楠木琴站了起来。
他没有留意身侧睡着的人直接一脚踩了下去。痛呼声起,他却仿若没听到般直直地朝外走去……
“少爷?!”有人开口唤他,却立马捂上了嘴。以前在府内听人提及过,说有些人会患一种病,夜里会突然起身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而后又睡下,醒来后却对先前的所做的事情一无所知。他听府内的老人告知,若是遇到这种人万不可叫醒他,否则那人被叫醒非痴即傻。这个病似乎叫什么……对!夜游症!
他顶着睡意爬了起来只能蹑手蹑脚地跟在那少年的身后……
少年熟门熟路地走到了一处高阁。阁内早已残破,看着旧时的陈设很像一间女子的闺房。
少年随即走进了阁楼深处,突然盘膝坐了下来就着手中的楠木琴弹了起来。小厮诧异地看去,却见少年跟前的墙壁上悬着一副女子的画像。女子身姿曼妙,拈花而笑,容貌出奇地清丽,但奇怪的是四周环境残陋,但女子的画像上的墨彩还是那般光鲜,似连一点尘土都没染上……
少年弹着琴,神思却早已走远……
依旧是那处高阁,但所有陈设早已焕然一新。见白纱后那一抹若隐若现的倩影,少年显得很兴奋,手中的琴声也戛然而止。
“姑娘你真的来了!”他急于想撩开那半掩的白纱一睹芳颜却还是忍住没有了动作。良久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出声道:“前些日子是在下冒犯了姑娘,姑娘既然不肯收下在下的琴不妨就换这些东西来赠予姑娘吧。”他恐她不收,紧张继续道:“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在下前些日子在街上搜罗的小玩意。”他往袖口处掏了掏,方意识到今日来此只带了手中这把琴。
少年的神色显得有些懊恼:“对不起,在下急于来此见姑娘所以没将东西带在身上,要不我现在回去取。”
“公子不忙。”他转身要走却被叫停了脚步。“天快亮了,我不能停留太久,公子不妨留下多弹两首琴给我听吧。”
他心中喜悦,自然不会拒绝,恰巧一阵清风扫过将眼前的白纱吹起了一角。霎那月光流泻,他终于窥见了那一张面容,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说是月下仙子都不为过。
少年看痴了神听对方唤了一声才摆弄起手中的楠木琴。
她曾弹《凤求凰》,他便弹《比翼双飞》,一首曲子他反复弹了许多遍,他想她应当懂他的意思。
最后一曲终,她望着天色喃喃道了一句:“天快亮了。”
他急问:“明晚可否约姑娘再来此,我……我还没将东西送给姑娘。”
白纱后的人影应了一声“好”,他喜不自禁,竟控制不住自己撩起碍眼的白纱走了过去。
白影显得有些惊慌,叫了一声:“你别过来!”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眼前清风扫过,白雾袅袅,再回神眼前又不复方才的丽影……
……
高阁上,小厮只觉得颈间一凉顿时清醒了过来,他竟在不知不觉间打了个盹。天色渐渐透亮,那对着画像弹琴的男子最终停止了动作神色木讷地抱着手中的琴一步步朝这边走来。
小厮不敢出声,只好跟着那道僵直的背影一路走着。出了高阁,冷不防哪里刮来一阵风将贴在少年身后的那道符咒吹向了天边。
……
少年醒来,竟是难得的好心情。
“她今晚会来的吧。”他自言自语道了一句,转头却见自家小厮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
“少爷……”他低低唤了一声:“您,要不要去看一下大夫……”
少年直接拍了一下他的头皮道:“你家少爷我无病无灾无缘无故去看什么大夫。”
“可是……”他还想说却被自家主子拖着朝门外走去:“今日再留一晚,昨天去了城东,今天逛城西去。”
……
主仆二人刚走到门口却和一人撞了个满怀,几人都惊了惊。
“二位是……”开口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
少年作揖回道:“在下赶考归来,不想错过了住客栈的时辰,无奈只好与小厮在此将就一晚。”
“将就一晚,明明都好几晚了。”小厮在一旁窃窃道。
老者点了点头:“原是如此。老身我是平城殷府的管家,此处原为我们老太爷在彭城的旧宅,今日归来只是为了了却老太爷的一桩心愿。”
少年一惊:“原是平城殷家,在下也是平城人士,府上程姓。”
老者亦是一惊:“整个平城就只有一户姓程的人家,莫非您是程老爷的……”
少年点了点头:“正是。”
……
想是同乡,老者没了忌讳对少年道:“不瞒程少爷,此次我们前来是为了迎府上一位小姐的金塔和灵位回乡安葬。”
少年略有不解:“殷家既举家回了平城自会将先人的牌位带回去,何顾单单将那位小姐的牌位留下。”
老者无奈,悄声道:“我们现在的主事老爷并非老太爷亲生,只是从族里过继过来的,老太爷很忌讳别人议论那位小姐的事,我们也不敢问,谁都不知道缘由是什么。”
……
少年没有再问,而是看着那些人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块小小的罩着红布的木牌。身侧的小厮不由地抖了抖身子:“少爷,难怪这宅子阴森森的原来还留着一块死人的牌位啊,咱们今晚还是不要住在这里了吧。”
少年没有说话,自顾盯着一人手中的画轴发呆。
“管家,那阁楼里没什么东西了只有这张画了。”
画轴打开在常人眼里只是一副普通的美人图而少年却不由地愣了愣。
那被唤作管家的老者道:“先搁着吧,回头还要做法事挖金坛,等等就当是那位小姐的遗物在她坟前烧了吧。”
城外乱葬岗有人要迁坟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法事做得很盛大。那原本深藏在彭城老一辈人心中的事又被人提及,却只是暗地里悄悄说着那段轶事。
深夜,那一处被人遗弃的坟地又热闹了起来,众鬼叽叽喳喳一直在议论白天的事。
“今日可真是吵,没睡个好觉。”
“你倒还有心思睡觉,那殷氏女要被迎回老家安葬,这般说来她就可以投胎去了,真真是羡慕死我了。”
众鬼应和,却还有一道声音突兀地说着:“这桩事虽说在我们野鬼中算好事,但你发现没,今日殷氏女走的时候好像并没有很开心啊,总觉得她不想去投胎。”
“看她坟地和今日的排场生前应当是一户富贵人家的小姐,那些大家闺秀最讲究的就是喜怒不形于色,她心中指不定高兴呢。”
“也是。唉,以后再也听不到她唱歌了,还真不习惯。”
众鬼唏嘘,转而归为沉寂。
……
依旧是那出破漏的殷宅,烛光下少年正执着手中的画卷细细端详着。他身侧的小厮依旧在喋喋不休着:“少爷,这幅画不是人家要拿去烧了吗,怎么会在您这里。”
少年一笑:“趁他们不注意,我用买来的画卷偷换了。”
小厮惊呼:“少爷!这可是死人的东西!您留着想干嘛啊!”
“你不懂,你看这画用色细腻,栩栩如生,这么一副佳作烧了多可惜啊。”
小厮气呼呼地朝地上一躺:“疯了疯了!真是疯了。”
……
少年不知今晚竟会这么快如梦。梦中那画中女子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眼眸含情似有千言万语想要与自己说。
少年没忍住,最终将满腔情意说于了女子听。女子笑了,但那笑容中却带着一丝苦涩,她道:“公子可愿听小女子说一个故事?”
他点点头,听着她娓娓道出了那一段轶事。
……
平城殷家原是书香门第,但五十年前殷家老太爷却带了一些银子去彭城做起了生意。殷老太爷是个生财有道的人,短短几年便在彭城置办了田地房产成了一方富户。他还将老家的妻女接到了彭城享福,只是太夫人福薄,没几年便去了留下了一个孤女名叫殷梨。因着独女关系,殷老太爷自是对这个女儿宠爱有加。只是等爱女到了二八年华,他又犯了难,无非就是为了这个女儿的婚事。
殷老太爷为殷梨的婚事操碎了心,精挑细选之下看中了彭城一户有名的世家,也算是门当户对。
“凄凄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花影高阁隐隐传出女子的歌声,余音绕梁竟出奇的好听。
阁楼的门被人轻轻推开走进一位满脸堆笑的妇人:“小姐又在唱歌了呀,唱得可真好听,外头的下人听得都忘记干活了。”
殷梨见到来人轻轻唤了一声:“乳娘。”
妇人福了福礼,笑道:“乳娘来给小姐您道喜啦。”
“什么喜?”
“先前老爷不是和您提过那位张家少爷么,老爷和张老爷商量了一下,打算将你们的亲事给订了。”
殷梨皱了皱,开始细思这个人:“张家的那位少爷,我怎么听人说过他是个病了痨子。”
“诶~小姐哪里听到的坊间传言,那张家少爷好着呢!老爷见过,长得一表人才的和小姐您真是天生一对呀!”
殷梨听罢,随意拨着手边的琴弦,突然出声道了一句:“乳娘,我不想嫁人。我宁愿这般清静地过一生也好过这么糊里糊涂地嫁给一个陌生人好。”
妇人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忙道:“小姐说的什么话,别被老爷听去了好,您也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咱们女人这辈子谁不想嫁个好人家,将来相夫教子也好有个依靠。那张家也是富户,小姐您嫁过去不吃亏,这消息传出去不知有多少寻常家的姑娘羡慕您呢。”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若是找到知心人,将来陪他苦寒一生又何妨。”
张家和殷家结亲当时也是轰动彭城的大事,众人都翘首期待那场喜事到来。只是没过多久,张家却传出了噩耗,那位张家少爷竟猝死在了床上。
好好的红事变成了白事,众人唏嘘亦为那位还在花嫁之龄的殷家小姐叹息。
殷老太爷将殷梨送去了庵堂,住了整整两年才将人接回了殷宅,权当冲冲晦气。但女儿总归得嫁出去,殷老太爷又开始在彭城有名望的世家找准女婿。这一趟选婿下来最终看上了当地一户豪绅的儿子。
殷梨也曾听过有人提过这位豪绅的儿子,此人颇有才气,倒没什么诟病,但有人说他嗜酒如命常常留恋酒坊。思及此,殷梨不由地摇了摇头。
殷老太爷最终还是帮殷梨把这门亲事订了下来。正当两家欢欢喜喜地准备筹办喜事,却又突然传来那豪绅的儿子一日醉酒回家不行落入河中淹死了……
此事又传得沸沸扬扬,传来传去最后竟有人说这殷家小姐生来带煞气是个克夫命……
【备注:所谓金塔就是骨灰坛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