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漪水

14、阴婚（一）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四梳梳到头，举案又齐眉……”

　　泛黄的铜镜前映出一张如花娇颜，女子身着霞衣正细致地瞄着眉……

　　身后一妇人道：“小姐今日更漂亮了，未来的姑爷见了铁定欢喜。”

　　女子抚了抚面容，声音掩不住的喜悦：“真的么？谢谢乳娘。”

　　妇人点了点头，取了凤冠替她戴上却又不由地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乳娘今日真是高兴，老爷应当也是高兴的吧……”

　　夜正深，街道空旷且寂静，巷口深处白雾氤氲突然走出一列喜嫁队伍，乐曲震天，鞭炮声声，但奇的是街道依旧那般沉寂，无人开门张望，无人为扰了清梦喝骂，亦无人前来恭贺。

　　迎亲队在一处高宅门口停了下来，明明是成亲的喜事，宅里却不是传出几声啼哭。宅院门口高高地挂着灯笼，一边是红色的，一边却是白色的……

　　门口，身着喜服的男子早已在那里候着，见到花轿，苍白的面容总算浮起了一丝喜色。他疾步上前，不等喜娘发话就迫不及待地踹了轿门将新娘迎了出来。他道：“阿梨，咱们终于可以拜堂成亲了。”

　　荒野，月圆之夜，久无人迹的枯树林不时传出阵阵夜鸦的嘶鸣，气氛诡异森然。惨败的月光透过稀疏的树缝照在那一座座坟茔上，留下纵横交错的斑影。正中是一座修缮得比较规整的坟冢，但周围早已野草丛生，一看便知无人打理。

　　“凄凄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歌声婉转空灵，在空荡荡的旷野响了许久许久。隔间会儿，那座坟冢里突然袅袅腾起一缕白影，长发披散，白衣翩跹，随着那一曲歌声渐行渐远……

　　她一走，野草丛中跳动的几簇磷火慢慢聚拢了起来。

　　“艾玛！艾玛！吓死我了！鬼呀鬼呀！”

　　“新来的？大惊小怪。你不也成了鬼，只不过和我们一样曝尸了没有形体罢了。”

　　那稍小的磷火沉默了一阵复又道：“方才那女鬼是谁呀？长得可真漂亮，这么年轻就死了真是可惜。”

　　“你是说殷氏女？她是这里最早的鬼了，怎么死的我们也不知道，不过她几乎夜夜唱这首歌，以我生前多年恋爱经验来看，她八成是被情郎甩了，心有不甘寻了短见。”

　　“哦哦。”众磷火一副了然的模样，难怪心有怨气无法入地府投胎呀。

　　集市的街道早已褪去白日的繁闹，偶有几声犬吠声那样清晰突兀。白影悠悠飘着，最终在一处偏僻的旧宅停了下来。她仰头望了望破旧的牌匾，殷宅早已不是昔日的殷宅，到处充斥着颓废萧然。

　　这地方她回来过很多次，今日却觉得气氛有些不同。

　　她在一处稍完好的旧楼停了下来，她记得那是她家以前的家庙，庙中正中的长桌上曾供奉着殷家先祖。长桌上空空如也，若不细看很难在一角看到一个被红布罩着的小木牌。她长袖一扫，阴风而过吹下了那块红布。那是一块未及带走的灵位，上头刻的字也没有上漆，依稀能辨出写着：殷氏族女殷梨之灵位……

　　她惨然一笑，复又招手将那块红布盖了回去。她转身朝另外一处高阁飘去……

　　阴风扫过，带过满地尘土，阁楼四处破旧的白纱还在曼舞，到处纠结着错落的蜘蛛网，往日她习字作画的地方依旧摆着一尾琴。琴身早已破旧，上头积满了尘土，她却就着唯剩的几根琴弦弹奏了起来。琴声悠悠却不知何人能听到。

　　“姑娘方才所弹可是《凤求凰》？”

　　闻声，她一惊，手中的琴弦绷断。只见薄纱缭绕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人影，他静静地站着却没有突兀地走过来。

　　她有些惊慌，良久才按捺住心头的不安，道：“公子竟能听我琴音入梦，想必也是喜好乐理之人，不如再听我弹一曲吧，已经好久没人听我弹琴了。”

　　“是在下的荣幸。”

　　她手指轻扫，就着剩下的琴弦竟又弹奏出了一首完整的乐曲。外面的人听得如痴如醉，良久才回神感叹道：“姑娘琴艺超绝，只是……”

　　“只是什么？公子不妨直言。”

　　“姑娘先前所奏的曲子都为喜乐，但在下却从姑娘的琴声中听出了些许悲切，姑娘心中可有什么伤怀的事情？”

　　见对方不言，他抱拳作了个揖：“是在下唐突了，请姑娘莫怪。”

　　他抬头，方见那人早已站在自己面前正隔着一方软纱看着自己。

　　他心中一动，却又莫名起了一阵寒意。

　　“看公子的衣着不似落魄之人，怎会到这殷宅栖身？”

　　他回道：“赶到彭城的时候客栈都满了，我想先前路过这处宅子也算是处清静之地，正好和小厮住一晚，明日早起赶路。”

　　她神色一黯，福身一拜，低低道了一句：“既是如此那便祝公子好梦了。”

　　话落，一阵清风扫过，满屋寂寂。

　　“姑娘！”他急急唤了一声，将面前的轻纱一撩却早已不见那道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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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间，殷宅一角竟难得有人气。

　　“少爷！快起来了！不是说今早要赶路吗？您怎么还在睡呀！还笑得那么……wei suo。”

　　话落，地上的人影猛地弹坐了起来，大喊一声：“姑娘！别走！”

　　那小厮被吓了一条，转而有些震惊道：“姑娘？哪来的姑娘？少爷你做梦该不是见鬼了吧！我就觉得这殷宅不干净，你却非要住在这里！”

　　那华服少年回神，道：“哪有什么鬼呀，倒是有……”转而神秘一笑：“梦中仙。”

　　“梦中仙？”那是什么鬼？小厮还想问却见那华服少年跨步走出了门，道：“吃早饭去咯，吃完花几天时间好好逛一逛彭城。”

　　“什么！逛？！少爷你昨天明明说今天一早就赶路的……”

　　对主子的决定，小厮并没有放弃，一路继续喋喋不休：“少爷，老爷和夫人还在等着你回府呢，你确定还在留在彭城几天？唉，其实您想玩也不是不可以，但好歹先找家客栈落脚吧，难道您还想晚上住在那阴沉沉的殷宅，多可怕呀……”

　　少年并没有听他说话，只是驻足在了一家琴铺，最终踱步走了进去。少年进店看了一阵，突然径自走到了一方琴台前，手指轻拨了两下琴弦随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掌柜的，这把琴我要了。”

　　掌柜道：“公子真是好眼力，这把琴可是咱们的镇店之宝啊，这琴身可是用上好的楠木雕的，您听听这音色。”

　　“多少钱。”

　　掌柜眼角精光一闪，深处三根手指道：“三百两。”

　　少年一笑：“阿寿，给钱。”

　　“什么少爷！我们的盘缠也就差不多这么多，买了琴回头咱们怎么回平城，吃什么呀？”

　　“走回平城呀，吃西北风呀。”

　　那被称作阿寿的小厮无奈，怎一觉醒来，他们少爷好像脑子出了问题，那殷宅果然很阴，不干净。

　　月上中天，花影高阁传出阵阵琴音。少年盘膝而卧，手指轻撩，曲音曼妙，绕梁不绝。隔了一会儿竟有女子的歌声传出，与那琴声相和，竟出奇的和谐。

　　少年心中一动，难掩喜色：“姑娘，你真的来了！”

　　“想不到公子也是好琴之人。”

　　他面色微红，有些羞赧道：“在下琴艺浅薄，在姑娘面前献丑了。”

　　“公子谦逊。”白影一福礼，他堪堪还礼，抬头隔着白纱相望竟觉得自己渐渐沉沦于那一双眸色中。

　　他突然捧起那方琴，语气有些紧张：“所……所谓宝刀配英雄，好琴配佳人，此琴便当在下送给姑娘的见面礼。”话说完，他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似乎以往的学识都派不上用场了。

　　听到那一声轻笑，他莫名松了一口气。

　　“公子的这琴可是上好的楠木琴，价格不菲，小女子不敢收。”

　　“姑娘切莫这么说，我如今在外，身边带着一把琴稍许不便，倒不如曾与姑娘哪日回平城的时候也方便赶路。”

　　话落，女子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丝波澜：“平城？你要回平城。”
　　“是的，在下平城人士，科举归来，家中有父母，家财殷实，不知姑娘……”

　　他还想说，但眼前哪还有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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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醒来，神情是难得的懊恼。他看着身侧的琴，暗自回想昨日的话，总觉得自己太唐突了。

　　他拉着身侧的阿寿问道：“你说惹女孩子生气拿什么哄？”

　　阿寿被问得莫名其妙：“少爷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我又没惹女孩子生气过，不对，少爷，哪来的女孩子，你惹谁生气啦？”

　　少年更加懊恼，夺门而出：“唉，也是，问你也是白问。”

　　他身上没带银两，无奈之下只好当了随身的玉佩换了些银子。他买了精致的发簪，上好的胭脂，新奇的玩意，抱了满满的一怀，只是赶回殷宅的路上无意与人撞了一下。怀中的物品洒了一地……

　　待东西收拾好，他方见着那人一身道袍，长得尖嘴猴腮还留着两撇山羊胡子，是一名游方的术士。

　　“这位公子，在下看你印堂发黑，想来最近沾有晦气啊，嘶……。”他装模作样掐算了两把继续道：“似被怨鬼缠身啊。”

　　他素来不信这些江湖术士的话，从怀中掏了两把铜币给了人家。那江湖术士渐渐走远，嘴里依旧念叨着：“唉，骗人久了，难得讲一句真话都没人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