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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花未开全月未圆(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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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玖快步走出长廊,只觉得心里乱得像一锅熬坏的粥,各种滋味混杂其中。
自己这叫什么?找虐吗?明知那人不会对自己有一丝的怜惜,还是忍不住飞蛾扑火。
常玖强忍住落泪的冲动,又不由忿忿,冲入梅林的时候没看清脚下,被地上一根枯枝绊了一下,狠狠摔倒在地上。
“嘶——”
“真是的,连你都欺负我!”常玖握着拳头往地面捶了两下。
刚刚的场景在眼前回放。
那人还是记忆里的温和,只是朦胧月色下淡淡的一个侧影,就如水墨画一般的风韵。当初她喜欢他不就是因为他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风华。
“常玖,很抱歉,是恒之负你。来日若你有所求,恒之定会鼎力相助。”他清雅的声音一如其人。
他的语气平常地好像在说今夜月色很美。她对着他的侧影,一时心头涌上千言万语,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在一起受了多少的委屈,你知不知道你对我有多不公平,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欢你……
她测过脸不去看他,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的好似风中之尘。
“你既不喜我,成亲前为什么不对我说明,新婚时为什么不对我坦诚,为何等到我先放弃时你再这么高姿态地说你对不起我。”
你知不知道,花季年华,是一个女子最宝贵的时光,是你辜负不起,也不能辜负的。
不过这句话她没有说不出口。眼前的这张脸,她爱慕了四年,从他还大笑着唤她“琰弟”开始,从他不顾自身安危从马上护住她开始,从他把她从雷雨里的梧桐树上背下来开始。
那时,她被雨水淋得瑟瑟发抖,伏在他坚实的背上,感觉那是世界上最坚定的存在。
所以,即将及笙时,常相为她择了几个他看好的公子,名录里没有谢恒之,她绯红着脸背着父亲跟母亲说,听说谢氏长子才华斐然,是个良人之选。
三年的婚姻,告诉她她犯了个多么恶心的错误。
他看着她,眼神怜悯,好似悲天悯人的佛。
怜悯,他对她除了厌恶还有这种情绪吗?她竟一直不知。
“自此之后,君娶我婚,皆各不相关。”
说完这句话,她抬步离开,没有犹豫。
其实,还是舍不得的吧,因为她沉淀在这段感情里投入了所有的感情。
双眼朦胧不清,泛着水渍,是下雨了吗?
“琰弟,昨日老师留的作业你是不是又没有完成!”
“哎呀,大哥不是还有你吗?”
耳廓里响起这段对话,前者声音清朗好似山间明月,后者声音清脆明快。
那还是五年前她扮作孪生哥哥常琰入岳麓书院跟男子念书求学,谢恒之是她的邻桌。
那时她一转过头就能看见谢恒之专心记录认真的侧脸,他低头时发冠上的白缎就会垂到肩前,穿堂风刮过时,白缎便随风舞动。
只是那认真时的温柔……
当时她坐在南窗前,这个位置若是开小差上课睡觉那是顶顶好的位置,可是夏日正午的阳光会晒进来,热得让人更想睡了,可是睡又睡不好。
学堂里有没有多余的位置,若是她求老师添张桌子,不一定又会传出什么“常相之子娇弱仗势欺人”的传闻,想想,忍个把月就好了。
可是谢恒之注意到了。第二天上课时,她发现自己的桌子放的全是他的东西,而自己的东西也转移到谢恒之的位置上了。
她不解地看他,他对她微微一笑,“我喜欢靠窗的位置。”
也许是那天太热了,她看着他,有点晕眩,大脑竟然不能思考。
原本只是单纯的世兄,那天起他们成了情如手足的好兄弟。
她不爱老师布置的那些歌颂朝政清明的诗文,每每都是靠着谢恒之度过老师检查的。
犹记当时,可早已梦里花落知多少……
知多少……
越想越伤心,眼泪冲破了桎梏掉了出来。
总有这么一个人,你无数次地对着自己说着放弃,可是终究还是舍不得。
最终的最终,只是因为那个人是她的情不由衷。
常玖仰起头看着天上的那轮上弦月。
“老天,是不是我少时过于一帆风顺,所求皆应,所以现在我最想求的,却永远不得。”
常玖的眼泪一颗颗滚下,没注意到渐渐走进的人影。
“玖少时得意,身份尊贵,不过所求也只是一个知我懂我护我蔽我珍视我的结发牵手之人而已。”
常玖无力地垂下头,看着被自己眼泪打湿的地面,自嘲一笑。
“一念繁华一念灰。一念成悦,处处繁华处处景。一念成执,寸寸相思寸寸灰。”
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圈圈驳驳的水渍晕染开来,余光瞄到眼前不过三尺的墨色锦靴,常玖缓缓地抬头。
一个低沉如胡琴的男音在夜色里响起。
“玖玖,你既这么痛苦,为何不向那人袒开心扉,独自难受只会伤自己越来越深。”
颀长的身躯,轮廓分明,一双幽深的瞳孔定定地注视着她。
常玖掀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
“阿南——”
流云院通心阁的屋檐上。
常玖青色的裙摆被夜风高高地扬起,月光下看着像一只巨大的蝶。
“外人皆道,常氏九女端庄娴雅,静美无双,若是叫人看见现在的你,不得咂舌。殊不知,常玖是最最桀骜的女子,天下哪里有第二个常玖,谢恒之真是不识珍宝,错过了你。”
楚潮南注视着身侧的常玖。
常玖两颊嫣红,手里的酒杯已经歪了,看上去醉得不轻。
“只是嫁入谢家之后,我收敛住自己的性子,按照公婆相公的喜好,温文尔雅,大方庄重。想我真真是活得憋屈,为了此事委屈自己,若叫我家那个最护短的老头知道,定要闹得谢家家宅不宁。”
“此事定是瞒不住常相的,你等着跪宗祠吧!”
“我一回家大嫂定会给我准备护膝的,现在想想,还是家里好啊!每个哥哥都疼我,即使是常琰那个小鬼……”
常玖长叹一口气,张开双臂,往后一倒,仰躺在屋脊上。
夜幕好似要哭一般,纯粹的墨兰色仿佛要滴下来,残月被愁云掩住,顿时天地一暗,只有几颗枯星,还不死心地看着大地上的一群痴男旷女。
“我过两天就回家,跟我家老头子说我厌了谢恒之了,我家老头子一定会说,我得了青光眼加白内障,看上个这么个男子又不肯和他好好过日子,不过老头肯定会站在我这一边的。”
似乎是想起那个总是感觉不着调但又总是可靠聪明的男人,楚潮南一向略嫌清冷的五官也变得柔和了。
常玖轻轻闭上眼睑,想起那张清冷的脸。
谢恒之,再见,再也不见。
不过,第二天,绿蕊慌慌张张地连礼仪也没有顾上跑进厢房,常玖没有等到两天甚至没有通知公婆就回了常府。
坐在马车上,常玖耳边还回响着绿蕊带着泣音的话语。
“相府来话,大少夫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