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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月十五·中元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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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中元节
其后的几日城内流言如沸,说在褚七少爷口里,却是“风平浪静”的四字形容。那一日卓飞云听了他们所言,神情愈发凝重,随后即布置下许多人手细细访查,却没什么消息。
眼见到中元节,这些日子褚晓空早出早归,出奇的老实,这一日回来倒也见着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怎么?”唐晓汐背着手转过身来,一脸不愉之色,“又不是来找你的。”
褚晓空陪笑。“你倒是稀客。”
“一月来一回,还稀客哩。”晓汐嘟着嘴道,“七哥哥这几日查到什么没有?再像上一回瞒着我,我告诉三哥哥去,说你欺负我!”
“不敢!”褚晓空一吓,“实在连卓捕头都没什么消息,我又能知道什么?”停一停又笑道,“倒是你那两位姐姐,实在深不可测。”
晓汐愈发懊恼:“她们都不告诉我!”
褚晓空只得道:“你还小。”
“都这么说!”唐晓汐一跳跳了起来,“词姐姐才比我大多少?我明白了:你们都嫌弃我笨,碍手碍脚!”
褚晓空招架不住,忙道“哪里哪里”,说了许多话,哄了半天才好,又有意岔开话题,叹道:“只不过琢玉坊蓝玉手艺精巧,名满石城,想不到这样思虑敏捷,见闻也开阔得多。”
说实在,那日白颖琴一案并不复杂,只在一层之外更略深了一层罢了,褚晓空自己也想到十之七八,只余那买凶的到底是谁,并无考证;而蓝玉一日两日间竟将全部关节想得明白,大胆揣测,又即令凤怀书查访得证,确有过人之处,更联知五色锦一事,这些女子的见识,实在褚晓空意料之外了。
晓汐叹道:“这个自然,我几个姐姐,哪个不是好的?人品样貌都是顶顶尖儿的——词姐姐你也见过,不必说了;琯姐姐更是你想都想不到的,竟是神仙样的人物!”
此刻褚晓空望着晓汐,心中亦有一叹:晓汐年小,一派至诚天真,对于旁人之好便是倾心赞慕,毫不嫉妒,不由得他柔声道:“汐儿,你也是很好的。”
谁知唐晓汐猛的将他一推,自己又向后跳开一步,将他上下打量着:“你又要陷害我什么?”
褚晓空立时哭笑不得:“夸你也不好么?”
晓汐警惕道:“七哥哥你不是好人,无事殷勤来夸我,必有阴谋诡计!”
“罢了!”褚晓空只得道,“你说不是来找我,倒是找谁?”
唐晓汐一拍手想起来:“对了!怎么就跟你胡扯起来?原是来找三哥哥的,怎么许久都不来看我?”
褚晓空笑道:“一月见一回,还许久哩。”
晓汐听他学自己口气,终于狠狠瞪他一眼。
褚晓空道:“或许因为我丢了玉蝉,他不好意思见你。”
“什么玉蝉?”晓汐先想了一想,明白时就将自己的一只从颈子上解下来,“这个?什么了不得的,我的给你就是了。”
“这算什么?”褚晓空自然不接,笑道,“要给也不是给我。”
晓汐轻轻哼了一声,将玉蝉挂回:“不要就算了,我仍找三哥哥去!今日中元节,定要拖了他陪我放河灯去!”
已是七月十五了啊……
褚晓空心中轻轻一叹,在府中转了一转:晓汐终是将三哥拉了出去,晓勤不知何时也不在家,老父早几日被两位兄长接去了外地,洪管家也告了一日的假回家,诺大一个宅子此刻若空荡荡冷清清竟一个人没有。
晓空百无聊赖出门,往平安堂方向走了几步就又记起因官府的仵作急病起不得身,卓飞云千求万恳之下,唐观潮暂担了差事,几日都住在衙门里,家都不得回,连晓汐也是在弄梅楼萧琯处借住着。
褚晓空步子一停苦笑抬头看看天,想竟也有他七少爷无处可去的一日?
天气闷热,空中云影蒙月,有几分雨前的气息。七少爷这一走倒慢慢踱到秦淮河畔,站定了在石桥上放目望去,窄窄河道已是一条墨带,星星点点的缀满了灯火。几疑是九天银河陨落,然耳畔听的是俗世人生喧嚷,眼里看得是两岸人影重叠。
褚晓空不觉一笑,倚着桥栏看那流水送过的盏盏河灯。平常的不过是叠纸灯碗,无甚花巧,也有精心作就的方灯描各色花样的,多的是莲灯。
忽听众人一阵赞叹,纷纷伸着指头向河中指点,晓空一低头正见一盏河灯穿过桥洞飘出来,也是做成重瓣的莲形,却不知是绫是帛的质地,片片莲瓣竟冰雕一般晶莹剔透,拥着正中一簇灯火,折映成流光溢彩,河中央随波起伏荡漾,直是从水中托出龙宫的一朵水晶莲来。
褚晓空想了一想,转头去桥另一边人群中寻,果然两个绝色的身影虽于人山人海间亦不能湮没的。他这里只见一半侧脸照在灯烛光里依旧白腻若凝脂,墨玉一样的发拢到耳后,露出一个小巧圆润的耳垂,耳上戴的坠子随行动微微摆荡。
蓝玉垂首合掌默祝,一刻抬起头来。任清词轻轻扶着她肩。
“好了。”
两个字由夜风送来,将褚晓空心中一舒。
“也只能如此聊尽些心意罢了。”
那两人隔得有些距离,以晓空耳音,仍将说话听了个分明,也正合他所料:两人今日放的这盏河灯,原是为了七夕那日陨命的白府小姐。
蓝玉转了头问道:“沈大哥那里可回了消息么?何时能来金陵?”
四小姐叹道:“近日是不能够来了。他那边也有千头万绪的事情,怕是暂顾不到——南京这里,也应不再有什么事了。”
就见蓝玉脸上明白是若有所失之色,急急垂下头来遮掩。褚晓空想她前几日侃侃而谈的气度,今日露出这样女儿情态,亦颇为动人。
两人说了几句话就散了。蓝玉先走,任清词尚留在原处,忽抬起头来往桥上望了一眼,晶莹清亮的一双眸子往这边一看,褚晓空心里就是一虚,仿佛人赃并获的猛被人拿了个措手不及。继而见她抿着嘴嫣然一笑,慢慢的走上桥来,道:“七少爷,好几日不见了。”
褚晓空平日里有十分油嘴滑舌,今日倒去了十二分,只讷讷的招呼了一声。
任清词微微笑道:“今夜也来这里放河灯么?”
晓空这才慢慢的缓过来:“闲着无事,来看看罢了。刚见两位小姐做得好精致河灯。”
任清词目光着望河中一飘,笑道:“她琢玉坊家传的手艺,什么做不来,何况这等末技;我胡乱陪着帮些倒忙,打些下手,就是我的一分心了。”
“这几日正在做白家的案子。”褚晓空看着她道,“终是将白应文买凶弑妹一节关节按下不提,为着是全白府的体面。”
任清词淡淡的道:“他也终是报应了,是非自在人心,官府的说法关什么要紧?”
褚晓空忽而一笑:“四小姐是信因果报应的么?”
只觉她脸上投下长睫的一片影子,颤巍巍的闪了一闪。“不信的也会来放河灯么?”
“这倒未必。”褚晓空道,“来放河灯,为的是心罢了,与信不信因果倒不相干的。”
任清词抬起头来,静静的望了他一眼:“你这想的与别不同。”
两人说话时,放河灯的人也渐散了,清词小姐伸出手来,道:“下雨了。”果然丝丝点点落入掌中。
桥头不知何时立了一个人,一手提着灯,一手撑起一柄伞,也不说话,只等在那里——任家小少爷那衣着气度,不论何时总看得人眼睛一凉。
“该回去了。”任清词轻轻回身,走到那伞下,又转过脸来,向着褚晓空盈盈笑道,“这雨看着就大了,七少爷也回罢。”
雨势不用一刻就如倾缸倒盆一般,人去了也不知多久,忽听有人笑道:“哪里来的呆子,下了雨也不知道躲着去!”一只手就在他肩头一拍,头上雨也停了。
回头来却是唐晓汐,身后更立着褚晓言,一人撑着一把伞,晓汐将半边伞遮了晓空,褚晓言微微侧过伞来替她将遮不到处挡了,饶是如此,雨水也将两人身上多多少少的溅湿了——只比褚晓空强多些。褚晓空见了他三哥就醒过来:“三哥!晓汐!”
唐晓汐将他肩上衣服一捻:“哎呀呀,衣裳都湿透了。”
褚晓言皱眉道:“你做什么?”
“下了雨没带伞。”褚晓空笑道,“哪有三哥这么未卜先知的呢?”
晓汐笑道:“那也用不到傻在雨里淋着,可是滑了一跤跌笨了?”
褚晓言板着脸道:“你送晓汐回去。”
唐晓汐笑将褚晓言衣袖一拽:“三哥哥饶了他罢,快打发他回去换了这身湿衣裳!明日着了凉又往我们平安堂白讨药吃。我也不要他送。”不由分说,伞往褚晓空手里一塞,拉着褚晓言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