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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章零五 地球的呼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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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来都不遵守规则。〗
“咚咚——!”
随着那嘶声力竭的对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又仿佛从双脚所踩的地面之下——地底深处的地方传来,非常渺小,带着清晰的节奏,越过漫长无尽的黑夜和死寂沉睡的海面抵达而至。
“咚咚——咚咚——咚咚——”
大喊着、望着麻仓好身影消失的小山田万太忍不住仰起了头。
他听到来自圣灵魂——伟大精灵的可怕哀嚎,那是一种很古怪的感觉,庄重、肃穆。那并非是类似人类遭受可怕的痛苦而发出的哀嚎,它只是哀嚎着,以灵魂的悲恸与世间的苦厄为引,将所有的一切献祭、交付、融合。
全知全能的伟大精灵的意志……
“咚咚——”
那声音来自远方,又离他们如此之近。
小山田万太并不知道,在外面、在星之圣地、在帕奇、在整个美国大陆、在世界各个角落,无论是被淹没沉底的、还是依旧站立着的所有人——还活着的人都与他一样忍不住睁开眼、仰起了头,他们听到了这种声音,从天灵盖灌进脚底板,在血液里奔腾,在灵魂深处尖叫吟唱。
那么微弱、那么沉重。
“咚咚——”仿佛第一次,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是心跳的声音。
“咚咚——”那样的轻,却没有人忽视。
“咚咚——”是谁的?
麻仓叶挥刀的手臂愈发沉重,他大口喘息着在终于赶到了恐山安娜的身边,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在黑色的、蒸腾的雾气之后,那遥远的地方自下而上冲天而起的巨型光柱上。
这是一种不言而喻的感觉,有什么正在苏醒。
“咚咚——!”声音突然大了起来,震耳欲聋。
当两颗星交汇,世界各地的精英聚集于此,战斗、前进,为了迎接伟大的再生。
“咚咚——!咚咚!”
道莲连退三步,借着一个后空翻,凌空斩杀无数包围而来的黑色怪物,他的金眸凌冽地可以流出寒气,在水面上的战斗多多少少影响到实力的发挥。道莲和霍洛霍洛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了然。潮水入侵,整个世界都是黑漆漆的茫茫一片海水,星之圣地也不能避免,只有那个触不可及的巨型光柱毅力在远方,始终不变。
而他们都能看到那其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双臂自然而然地张开,仿佛要经受最圣洁的洗礼,酒红色的长发轻轻飘扬着——他们恍惚看到了少年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嘲讽笑意。
“一千年了……”
“一年前了,伟大精灵最终还是属于他了……”
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他确实得到了。
西鲁巴徒手将一只黑色的狼掐成了黑色的雾气,他望着自己的手掌呆怔地站了许久。
那是出于愤怒而燃烧的巫力。他是愤怒的、不甘的——也是痛恨的,他曾对麻仓好夸下海口,认定了这一次麻仓好也不会得偿所愿,然而现在,这一秒,麻仓好就在圣灵魂的洗礼下走向掌控一切的王座。
他无能为力。
作为圣祭司,西鲁巴其实知道的比普通参赛的通灵人更多一些,也清楚精灵王一直都在保护世界壁障,从两星交汇之日起,来自彼端异世的生物入侵,所有的一切都在告知着这片大地上的所有人,世界正在走向崩溃,灾难将临。
只有王可以拯救世界。
如今,伟大精灵选择的王就在他面前——西鲁巴却无法接受。
五百年前,麻仓好投生帕奇,以帕契为名,成为最优秀的圣祭司,夺走了五大精灵之一,这是帕奇的五百年来的耻辱,也是身为那个男人的子孙的他的耻辱。
而五百年后,为了生存,他们就连伟大精灵也要交给这个恶魔一般的男人。
世界会因此而恸哭吗?
不,或许在面临崩塌的世界看来,这已是最幸运的希冀。
西鲁巴不知道内心深处是可悲占更多还是庆幸占更多,大抵是在生存面前,每个人都重现了人性的自私自利。他想起了每一次所说的全知全能的伟大精灵的意志,他所信奉的全知全能的伟大精灵的意志,究竟是什么?
将世界交给一个意图毁灭一切的人手中吗?
西鲁巴想起了五百年来流传的帕奇的另一个传说。
祭台上的圣女将金边白袍抚顺,手臂上带着的铃铛是帕奇的族人赠与的祝福,一摇一晃发出清脆的声音。
帕奇的每一个族人都知道五百年前的耻辱,帕奇作为通灵王大赛的举办者却出了毁了整个比赛的圣祭司。
然而,只有成为圣祭司的人才知道另一个耻辱,或者说——传说中的另一个人。
五百年前,伟大精灵意志曾选中一位女婴,将其奉为帕奇的圣女。
她有着获得神启的力量,是伟大精灵的意志最确切的传达者。在五百年来的传说中,她总是坐在祭台上,在风中笑得如若明媚的娇花,不言不语,如若哑巴。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恍惚中,风中又响起五百年来悄悄传唱的歌谣。
“……当圣女的鲜血揭开神启,
铁笔以真实之名刻记。
诗人终于闭上眼吟唱:
火焰啊……”
陷入恍惚的西鲁巴站住了,朝他凶猛扑来的黑色怪物张着血盆大口。
“西鲁巴!”有人在叫他。
然而没等西鲁巴做出反应,那黑色怪物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他的面前。不仅是他,所有与那些怪物战斗的人都茫然地看着四周突然出现的黑腔——它们将那些黑色怪物无声无息地吞没、拖走。
这是……?
还能在水面上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光芒渐渐弱下去的伟大精灵。
怎么回事?
这是……?
浪潮声声,在茫然一片的海面上所有人的心里跳出了同一种微弱的希冀。
“咚咚——”回应他们的是一声强而有力的心跳。
在大洋的彼岸,冰雪覆盖的高山之上,云雾缭绕、还未被高涨的海面覆没的林海之中,那活了不知多久的老树妖皱着满脸的树皮,望着暗沉的天空。
“您在看什么?”一个年轻的声音说,声音来自老树妖身旁的一棵树。
那棵树轻轻摇晃着自己的枝桠,四周没有风,这在寂静的高山丛林里看起来格外的恐怖。
“星星,要亮起来了。”老树妖轻轻叹着气说。
“星星亮了不好吗?”另一棵树问。
“是啊,您不是最喜欢看星星了吗?”
“那你们听到声音了吗?”老树妖慈祥地问。
“听到了。”回答老树妖的是整片树林,那样欢快,声音里带着愉悦的笑意,“自千年前被那个男人唤醒以来,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这高海拔之上久而成妖的每一棵树都在期待,“您听到了吗,那样强劲的心跳声——它在苏醒。”
“它正在苏醒!”它们唧唧咋咋地说着,回荡在整个树林里。
整片森林都活了过来。
“在黎明没有星星真可惜。”在这样的喧闹声中,一个温声细语的嗓音却突兀地显露了出来,谁也无法忽视,“越是黑暗的天空,星星不是看起来越明亮吗?”
四下寂静。
老树妖身上的树叶在沙沙作响,“看来有一位老朋友到来。”它轻声地说,嗓音里带着莫名的敬意。
无名地刮来了一阵风。
长长的白色的柔软头发轻轻地飘着,向后扬起。
“……原来是这里啊。”在暗沉的墨色黎明之下,白发素袍的少女坐在高高的树尖,双手托腮,一下一下俏皮地摇晃着小腿,身形单薄。
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
只是那侧影隐约让人觉得温柔又寂寥,格外地吸引人注目。
一时间,那些唧唧咋咋议论的声音全消失了,所有树都埋着脸不言不语。
“好久不见。”半晌,少女才在寂静中轻轻转过头,偏着脑袋唇角弯出了一个浅淡如花的弧度,额前的碎发掩住了她的双眸,叫人怎么也看不清。而她的发丝竟然在莹莹发光,比日月星辰更亮上几分,那是谁都无法忘怀的颜色,也是谁都无法描述的独特。
“您看起来长高了很多。”老树妖笑呵呵地说。
几年前那个爱笑爱闹、身形瘦小羸弱的小女孩儿在这一天恍若抽芽了一般抽长了身高,不复往日那般人畜无害的娇小狡黠。
“这叫青春期发育好不啦。”少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喔,还是那样顽皮狡黠如若猫儿。
她扬着脸,专注地想着什么。
尽管身形抽长了不少,但还事那样瘦瘦的、有些弱不禁风的模样。身上穿着的素袍袖口翻飞,更显得她轻飘飘的,仿佛这风能将她像蒲公英一样带走。
零璃还是零璃,零璃不是零璃了。
沉静的树林里再也没有藤蔓会去攻击这个纤弱的少女,再也没有一个棵树会像过去一样对她说出“这里不欢迎你”这样的话来,被她坐着的那棵树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就仿若这世上所有不会说话的普通的树一样。
老树妖摇了摇浑身的树枝,颇为无奈,“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啊。”零璃笑眯眯地说,她扭过头,“妖姬知道吗?”
在另一端的一棵树上,站着一个少年。也是一头白发,乱蓬蓬的,那是雪一样的颜色,本该让人惊叹,然而在见过少女那一头格外独特的白色长发后,似乎就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是殿下自己开的门。”妖姬猩红色的眸子里满是哭笑不得。
“可是我没想到,门一打开就走到这里了。”零璃的语气里明晃晃地透着无辜,“还以为能咻的一下给影一个大惊喜来着。”她遗憾地叹了口气,然而脸上却并没有显露出丝毫失落的意味,相反,她的神色在即将破晓的天空下看起来尤其明媚。
“世界壁障将毁,帕奇所在的地方并不稳定。”妖姬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殿下若是把门的出口建立在那里会影响正在进行的事的。”
零璃耸了耸肩。
她当然知道她不能直接把出口建在帕奇,所以只是随机地选了一个出口。
她说起胡话从来都是信口拈来,说谎就跟本能一样,脸不红心不跳,眼睛都不眨一下,而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发现比她更会骗人的家伙。
毕竟,她可是连自己都能欺骗的欺诈师啊。
零璃双手托腮,笑眯眯地想着。
她苏醒得稍微迟了些,正如妖姬所说麻仓好已经走了,受麻仓叶的邀请——或者说受伟大精灵的邀请回到这个世界,接受属于本该属于大赛胜者的那一份力量。
没能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他真可惜。
零璃一边想着,一边用托着脸的手指轻轻敲打着自己的面颊,漫不经心的悠闲。
这样的神情又让老树妖想起几年前蹦蹦跳跳的小女孩,那时候的小女孩对于想要知道的事情要狡猾地、漫不经心地、旁敲侧击又或者死皮赖脸地耍赖从而达到追根究底的目的,而如今,她想要知道的,她就能知道。
“对啊都能知道,这样会很无趣的。”零璃稍稍偏头对老树妖说。
“这是无可违抗的力量。”老树妖说,话语里尽是通透的了然。
“……”零璃沉默了片刻,伸出她的左手,每一个指节都和她的白发一样莹莹发光。
“在今天,我还是想问当初的问题,天秤的一端始终会倾斜,在是非对错面前,您依旧选择重要之人而非坚守的原则吗?”
零璃偏过头,并没有像几年前一般皱起脸、格外为难的模样。
她的面容带着淡然的笑意,“重要程度决定选择方向。”
“……”老树妖沉默了一会儿,“世界正在苏醒,也可能在您的一念之间倾塌。”
“我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出于心中坚信这是更好的抉择,如果你真的要说所谓的原则或者正义的话,他就是我的原则。”她停顿了一秒,额发被风轻轻吹起,露出了一双不该存在于这世间的奇异白眸,可怕得任谁也无法直视。
“他就是我的正义,我的王。”一字一顿,刀锋般碎落在空气里。
冰冷的风似乎都被这样话语所震惊。
站在另一棵树上的妖姬揉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闻言嘴角竟然翘起了一边。
“以您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想法太过任性了。”老树妖在良久的缄默之后缓缓地说。
“因为我掌有力量,所以我不可以任性?”零璃垂着眼望着老树妖,神色淡漠,就如她坐在这树上的侧影给人的感觉那般淡淡的、漠然的,“你错了,决定一个人的抉择的并非是否掌有强大的力量又或者处于怎样的身份。”
“……那您为什么那时候要走上顶端?”老树妖又问,“既然您不想要着身份所代表的责任枷锁。”
能力可能不代表责任,但身份一定附有枷锁。
零璃抬眸望向远方。
她歪了歪头,笑吟吟地抬起了手指,答非所问:“你看,影在那一头呢,在和这个星球一起苏醒。”
“咚咚——”不知何时变得沉重有力的撞击声敲在这个世界每个生灵的身体里。
“咚咚——咚咚——”这个星球在苏醒,正如少女所说。
“咚咚——!”地球的心跳与所有生灵的心跳悄无声息地同步。
零璃站在树尖,张开双臂摇摇晃晃。
身份附有的枷锁?能力相应的责任?识时务和不该有的任性?
这就是每个人都遵守的规则?
她微微眯着眼,弯着唇角笑,那样的人畜无害、悠然自得、无拘无束。
风中隐隐约约地传来了纯粹的旋律,没有其他伴奏,轻轻的、淡淡的、静静淌入心间的浅唱,在这林子里越传越远。
是她在轻哼,那么小声,像是一支哀婉的歌,却奇怪得叫人灵魂战栗。
这一回,终于能听清歌词。
“当圣女的鲜血揭开神启,
铁笔以真实之名刻记。
用赤足丈量冰原,
将双手捧起黑沙。
在未燃尽的烈火中尽情歌舞吧,
折断翅膀,绞碎希望,
灵魂在沸腾着、尖叫着化为灰烬。
诗人终于闭上眼吟唱:
火焰啊……”
少女浅浅地笑,恬淡无辜得就如若五百年前那身着金边素袍、坐在祭台上的圣女,从来不言不语,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直到遇到了后世被称为恶魔的名为帕契的男人,那时候他还是帕奇最优秀的圣祭司——她终于走下祭台,还曾与他一同抱养亲戚家的孩子,留下了所谓的子嗣。
也是她以圣女鲜血浇灌封印,放出他想要的精灵之火,与他一起将五百年一次的通灵王大赛毁的干净,完全不顾所谓的身份地位所代表职责。为此她那具人类的身体再一次力竭而亡,最终也没来得及想起自己是谁。
千年了。
只要他想要的东西,她都会想尽办法交给他,不管她是否记得自己是谁。
只要他想要,毕竟……
“火焰啊,诞生了新王,覆灭了世界。”她这样浅唱。
天空破晓,在少女所望的远方,她静静等待的少年于逐渐暗淡的光柱中浑身浴血,四周燃起了金红色的火焰。
水平线渐渐褪去,崩溃的世界眨眼间恢复了往日的正常运转,人与人相拥着喜极而泣。
这一刻,世上所有的生灵都感觉到了这苍穹之下、双脚所站立的大地在轻轻浅浅地、有条不紊地呼吸着,和他们每一个生命一样。
只要他想要,她都要给他,都愿陪他去做。
毕竟,她从来不遵守规则。
少女坐在树顶笑的淡漠、无情,又奇异地……温柔深情。
地球的呼吸与她低吟一同到来。
“吾王将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