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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六节 此情已绝(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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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西流再度下跪,匍匐在回雀面前。按道理,她如今的身份、地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来给一个侍女跪成这样,“我只想再去看一眼,回雀,我求求你。你要多少银子都行,以後你都不需要在这里,你可以去过想过的日子。”
“我想过的日子就是守在我家大人身边,你水西流不是早就破坏掉我的梦想了吗?”回雀一脸呆滞,双眼发直,模样有些恐怖地看著水西流。璇儿,她又放大了声音,让整间祠堂都在回响她的尖锐,“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为了几块破金银,就出卖灵魂和原则吗?”
水西流浑身惭愧得滚烫,抓著自己的裙角,羞耻得说不出话来。
“水西流,我告诉你!你红江城的破金烂银,就连我一个刀剑山庄的侍女也看不上!”回雀几乎得意得要破口大笑,“识相点,你还是早点给我滚出去!我家大人灵魂在此安眠,你别污染这里的空气、打扰到她,好不好?”回雀是毫不客气,五年不见,她锐气见涨,早已非当初吴下阿蒙。
水西流咬了咬唇,见问不出什麽情报,转身也不想再搭理回雀。想著想著,又心头一酸,在此落泪,她连忙朝怀中去掏干净的手帕,这一下,一只小蚂蚱掉到了地板上。
回雀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小蚂蚱,水西流高叫一声,“你还给我!”
“这小蚱蜢你哪里来的?”
“关你什麽事?你还给我!”水西流伸手就去抢。
回雀眼神一凝,沈声道,“你告诉我哪里来的,人现在在哪里,我就告诉你罗轻大人最後的下葬之处。”
水西流浑身一僵,难道……要出卖云清?
“你找他何事?”水西流想要姑且一试。
回雀眼珠一转,心中计较百般,“那是我走散的亲人,擅长编织这样的小蚂蚱。”
“当真?那……他是男是女?什麽模样?”
回雀嘴角微抽,抬起脸威胁,“他……他……你还要不要知道罗轻大人的下葬之处了?”
水西流看著回雀手中捏住那蚂蚱的紧张程度,似乎确实是对回雀非常重要的人。云清是回雀走散的亲人?云清一身贵气,回雀却是一个侍女,可不可能?云清是谢孟川的弟子,就算没有名气也有家底,回雀……
身份对不上号。若是这回雀是要找云清寻仇的,云清又是拖著一个病怏怏的身体,自己怎麽可以……可真的好想去看一眼罗轻离开人世的地方。水西流心里头挣扎起来,罗轻已经死了,云清还活著,当真要为了一个死人,又出卖一次自己喜欢的人吗?
已经走错那麽多步,做错那麽多事,弯曲的道路,再也找不到当初那个质蕙兰心的人。如今,还要再犯一样的错?後悔的事,迄今为止还不够多吗?那些无休止让自己痛苦、让自己迅速成长壮大的一次次心灵的折磨,到什麽时候才可以停止?
“我看我家大人对你没那麽重要麽?口口声声说要去看她,如今为了一个蚂蚱,就不肯了。”
“我怎知你跟他是敌是友?”
“你认得他?”回雀怀疑的眼神审视著水西流。
“自然认得,他送我这蚂蚱,就是跟我……咳咳……跟我定情。他说了,等我处理好罗轻的事,他就……他就娶我为妻。”水西流一不做、二不休,无论回雀是敌是友,这般说辞,她一定会有一些反应。
“娶、你、为、妻?”回雀阴阳怪气地说出声,她的目光忽然露出了憎恨和厌恶,比之前似乎增加了几百倍。眼刀──刀刀都要插死这水西流。“你伤他那般深,他怎麽可能还会娶你为妻?他一定是避之不及,看你就似看见瘟疫!”
水西流心头一抽,好似当胸被人给了一剑。她嘴唇噶成白灰了,死死地盯著回雀,两人均是彼此震惊地盯著对方的眼睛。然後,水西流一步猛地上前,抓住回雀的衣衫,“他是谁?”
回雀的脸也白了,自知失言,一下闭紧了嘴。
水西流瞧见回雀的反应,干脆一把再加上力道,把人撞上了大柱上,顶起来都比自己高了,一字一顿地狠声,她已经暴怒,尖叫的声音表达了她内心的喧嚣,“他、是、谁?”
“哈哈哈……看看你……哈哈哈……”回雀猖狂地笑著,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被当成破布给举了起来。
阿轻和阿清。
“是麽,兰花的主人是谁?”
“我已经不用剑了,因为修习过度,浑身经脉有过大伤。”
“我脚程慢,跟姑娘一起上路岂不是拖累?”
“我确实是对姑娘有意。”
“但我不能娶你,我有苦衷。”
“我曾经误杀过心爱之人,所以已经没有资格再爱了。”
他上去的山,是当初与罗轻相遇的紫烟山;他没有选择住客栈,那个破庙,也曾经是一起避难的地方。他隐忍低调,却掩饰不住关心,明明带著一身病骨,却毫不犹豫地挡了那一掌……
他是谁?
他回来红江城的时候,根本不是去祭拜贺兰让,而是去了──登仙阁。
他只敢挑逗,这证明他当真是余情未了,可每当自己真的示爱的时候,都会躲避。他不是不爱,而是他不敢再爱了,是了,曾经被我那样伤害过,他怎麽爱?他当时拿起‘欺情剑’的时候,自己就应该发现,他握得那麽自然,那是因为那本就是他的宝剑!他当时眼神并不是惊异自己身上的情丝,而是看著他自己脚下长出的情丝──他受的刺激,远不止自己那一两句气话来得骇人,他当时应是把那些年的绝望又重复地尝了一遍。
所以那时候,他才会走到山下的时候不堪精神负担,昏倒在路边。他脸上有易容,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让自己碰他。思及此,水西流浑身的汗毛孔都撑大了。
“现在的我,倒是真的云淡风清。”
云清,不是他的名字。谢孟川的大徒弟叫做云度,如果是为了跟云度相仿,而取了云姓,那麽,这个“清”字……
“是阿轻……”水西流好似被雷劈了,浑身都灌了铅,动不起来了。“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没有回刀剑山庄,为什麽要说自己死了?”
“没死吗?”回雀冷笑,“你既然见到了,我还有什麽好说的。你觉得她还活著吗?”
“我知她身上有伤,功夫也不到之前的一层了,可我不在乎!”水西流放开回雀,连忙开始收拾起自己的行囊。觉得守得云开见月明,一下,便是前途开朗,“我不在乎,我就要跟她在一起。”
水西流把东西全都收好,又瞧了一眼回雀手中的蚂蚱,笑,“你留著吧,她一定还会再编给我的。”那模样,倒是满满的,叫人讨厌的得意。
“水西流,你等一下。”
水西流根本不理,直接往前走了去,恨不得插了翅膀,飞去水榭安台找云清了。
“水西流!”回雀加大了声音,“你不要再去伤她心了,既然她选择去见了你,你以为是什麽理由,她又离开了?”
水西流脚步一乱,顿时停下了。“一定是怨我没有认出她。那麽现在,我……我一定可以让她回心转意。”
“你杀了她娘,你知道吗?”回雀步步紧逼道,她转身到水西流面前,严肃地看著她,“水西流,你杀了罗轻的娘──程莫念,你知道吗?”
水西流张大了嘴巴,简直可以直接把外头的圆月整个吞掉了。不仅如此,她惊惧得都弯下了腰,“你……胡说什麽?”
“我胡说?”回雀点头,“我倒希望自己是在胡说。罗轻身上的伤是怎麽来的,为什麽她的武功没有了?你想过没有?你以为那是让贺兰让打了一掌,就伤到了现在吗?你以为贺兰让有那个能力伤她至此吗?”
“那,那是什麽回事?”水西流等著回雀。
“当初你害罗轻投降交出‘欺情剑’,她自顾跳下悬崖,被程莫念所救。看起来是程莫念好心,但事实上,是因为罗轻是她女儿。”说到这里,水西流猛地狂摇头,一脸的不可置信,回雀继续道,“程莫念有过两个女儿,一个是贺兰如汶,也就是程如汶──罗轻十五岁时的初恋情人。程如汶知晓自己是罗轻妹妹,又与姐姐陷入/不/伦/之恋,故而用计让罗轻杀死自己,也为罗轻开了‘阴阳眼’。”
“是她妹妹?”
“不然为什麽如汶小姐要选择那样的方式,让罗轻不怀愧疚地杀了她呢?程莫念还有一个女儿,是她早年跟罗逸安公子生下的,就是罗轻。”
水西流浑身冰冷,程莫念死前鲜血乱飞的场面、火光冲天的情景再度浮现。耳边似乎还能听见那苍老的、从破碎喉管中挤出的求救声。她浑身一个冷颤。
“罗轻当初恨你,是真的恨。罗轻大人跟我说了,她两年内一定要让你身败名裂,让你不得好死,然後她让我给刀剑山庄带话,说自己死了。其实是一直养精蓄锐,等待报仇的时机。”
水西流嘴唇颤抖,她一手指著回雀,驳斥,“两年,可她……她没有来啊……现在,都……都五年了。”
“是,她没有,因为她没办法去找你报仇。因为大人她真的很不走运,不知是不是命运也玩弄於她,她拼命地练剑,不分昼夜,但她修习过度了,竟然突然间走火入魔,痛不欲生。三年前的一场暴雪之中,大人高烧了一个月之久,那一次几乎连命都送掉了。再之後,她就再也提不起剑。报仇?全做了笑话。”
“是……怎麽是这样?”水西流不知所措地四下满祠堂看了看,回应她的,也不过都是光秃秃的牌位而已。“她……她那样恨我……”
“对啊,如果你被真心实意的人背叛、又杀掉自己娘亲,你恨不恨?她一直都想跟你同归於尽!”
“同归於尽……可她没有来找我……後来呢?”
“没有後来,我照顾了大人很久,但当她得知武功再也无法复原的时候,有一天她对突然我说她不恨了,觉得人生是一场大梦,她罗轻的故事就该在江湖上结束了。”
“怎麽会是这样?”水西流痛心得几欲再次哭出,她真的把罗轻完完整整、彻彻底底给毁了。没错,那个龙游在天、一身绝技的罗轻已经变成了一个连地痞恶霸都打不过的普通人,甚至普通人都不如。说好听点,那是武功折了大半,经脉带伤,身体孱弱了。可这些,对一个正值意气风发年纪的江湖剑客来说,就是残疾了!废了!
那一场所谓的自私的爱啊,残忍地把她毁了。自己折损尊严嫁给贺兰让?那麽这五年罗轻还有多少尊严留了下?她怎麽可能还会再接受自己第二次?水西流浑身一软,一下跌坐在地板上。
“大人说完这话,第二天就不辞而别了。”
水西流吓得大气不敢喘,抬起头,“如果……不是贺兰让突然暴毙,她也……”
“她也根本不会混入人流去看你一眼。”回雀替她把话说完了,“这样,你还要去伤她的心吗?我劝你这个杀母仇人,还是放过她吧。”
水西流几乎双耳失聪,再也听不见声音了。恐惧和冰凉的大手宛如从地狱中蔓延出来,数千只、上万只,紧紧地,掐住自己的咽喉,阻碍了所有呼吸的可能。
我还以为终於又可以再爱上人了,谁知道,竟然爱的还是你的灵魂。我还以为你真的走得远了,成了记忆的一部分。却没想到,你始终寸步不离,却也保持不再前进。
我就是用这样一直以来的自以为是,利用了你的忠诚为我打开红江城富贵的大门,利用了你的鲜血,为我的喜堂点上了血色之春。你不能爱了,甚至连恨我也做不到了。我罪大恶极,也无法原谅自己。
我亲手把自己心中最纯洁的部分染脏,再向世人炫耀著自己用羞耻心换来的财富。难怪那时候你听我的高谈阔论的时候,都恶心得吐了。哈哈,要到这一刻,我才知道,怀抱著这些所谓的条件、财富,多麽的虚无。
罗轻,没有你的世界,我好孤独。有你却不能接近你的世界,连孤独都没有了,黑漆漆的一片,就像当初我送给你的感觉一样,你又送回来给我──
全部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