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簇落蕊》司乔忆珩

2、尸变(下)

　　开棺那日，天气很晴朗，村里所有的人都来到了这个他们本是甚少经过的地方。

　　“你们看，那坟是不是比前些日子裂得更大了？”村中人开始乱哄哄的谈起江二坟墓的变化，杜博楷听在耳里，又看着裂开的坟，只觉得心一阵一阵的疼。

　　请来的道士指挥着村中的人将坟墓掘开，一剖一剖的黄土被铲起，抛到一旁，渐渐露出了有些简陋的棺材。

　　杜博楷觉得头顶的太阳有些烧人，将自己的头烧得晕乎乎的，又觉得那吹来的风有些渗人，将自己的心吹得凉飕飕的。

　　***

　　“楷哥儿，我，我就只喜欢你。”杜博楷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江二的虚影——

　　健壮的少年，眼睛清澈明亮，拉着自己，絮絮叨叨的说着。

　　“李家小妹能与你做的，我江二有啥不能，楷哥儿……”

　　“楷哥儿，莫要成亲……莫要成亲……我对你……甚是欢喜……”

　　本来干净纯洁的同窗情谊，在那晚的河边变成了更为密不可分的关系。

　　江二的身体温暖，肌肉坚韧而不硬实，让杜博楷深深的为之着迷。

　　那晚的河边，风清凉凉，水清粼粼，他们在那棵歪脖子柳树下偷尝了禁果，从此，万劫不复。

　　***

　　道士从棺木的缝隙中往棺木里撒了很多糯米，然后拿出红绳，给起棺的人打了锁阳结，沉声道：“起棺吧。”

　　棺木被打开，在场的村人都惊声大叫——

　　“尸骨未腐！”

　　“荫尸啊！荫尸啊！”

　　“都开始长白毛了！这荫尸要是起尸，怕不知要害多少人！”

　　杜博楷愣愣的看着棺木中已经长出了怖人獠牙，却容颜依旧的江二，只觉得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着实不是滋味。

　　“且让我来镇住这荫尸！”那道士大喝一声，将一张蓝色的符篆贴到了江二的脸上。

　　“啊——”

　　道士一声惨叫，有些颤抖的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胸膛被这棺木中荫尸的手臂破开了一个大洞，而那脸上贴着符篆的荫尸，此刻已经坐立了起来。

　　“起尸了！起尸了！”

　　村人看到道士死时的惨状，都不由的觉得心底发凉，忙不迭四散逃离，只想速速离开这危险的地方。

　　“快回去拿些家伙什！再看看请的李道长来也没来！”老村长大声的喊着，指挥着村民。

　　已经变成荫尸的江二，此时已经从棺木中跳了出来，朝着有人气的地方冲了过来。

　　村民们逃得更快，片刻之间，靠近墓地的人，就只剩下了愣住的杜博楷。

　　***

　　那荫尸迅速的靠近了杜博楷，一边举起了几乎无坚不摧的手。

　　“楷哥儿！逃啊！他已不是江二了！”随着他的靠近，杜博楷似乎听到村人的惊喊声，但是在那一刻，杜博楷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扑面而来，他闭上眼睛，双手放弃一般的垂在身体的两侧。

　　一股腥气带着些腐朽的味道猛地袭来，杜博楷似乎已经感到那沾过道士的血手即将洞穿自己的心脏。

　　……

　　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杜博楷睁开双眼，却见那化作荫尸的江二正睁着浑浊的眼，愣愣的看着他，嘴巴开开合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叫。

　　但是，那高举着的利爪，却缓缓的放了下来，狠狠的撕了一块杜博楷的衣摆，有些僵硬的举到了自己的鼻下，似是在确认什么。

　　杜博楷的泪突然不受控制的落出了眼眶，他伸出手，去抚摸那张泛青的脸颊。

　　“嗬——嗬——”

　　回应他的，是荫尸激动的吼叫。

　　***

　　“李道长，快些吧，怕是那荫尸不知道要跑去哪里了。”

　　村人同迟到李道长又回到墓地之时，却已不见了那荫尸和杜博楷的身影，地上除了原本死去的道士周围，没有任何血迹，棺木空荡荡的，只能见到两行脚印从墓地的这头慢慢的延伸到了更深的老林子里，随即便没有了踪迹。

　　“心有执念，纵是成尸，怕是也留了几分清明。”李道长伸手掐算了起来，说道：“待解了执念，那尸所留的几分残魂缺魄也会散去，到时，我自会收了他，你们且先回村，三日之后再来这里，本道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

　　三日之后，村人来到了目的，却不见李道长，但那原本的棺木中，却同时躺着两个人。

　　一个是已化荫尸的江二，一个，竟是杜博楷。

　　***

　　“若是当年村中没有那么多流言……”

　　“若是二小子没有被迫得去迎娶那周家娘子……”

　　“难道这男子之爱也这般深吗……”

　　“你且看看，楷哥儿衣衫完整，似是没有受到伤害……”

　　“这人都成尸了……都舍不得伤害楷哥儿吗……”

　　村民们低低讨论的声音传到了老村长的耳中，老村长摇摇头，挥手道：“事已至此，点火烧了吧。”

　　“连楷哥儿也……”

　　“……烧了吧。”老村长皱着眉头，远远的看向那棺木，荫尸江二的手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紧紧纠缠着杜博楷的身体，虽然样子可怖，但动作却很珍惜。

　　这，便是二小子的执念吧……

　　老村长沉沉的叹了一口气，转身招呼着人下山。

　　身后，火光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