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簇落蕊》司乔忆珩

1、尸变(上)

　　风打着旋儿，将地上没烧尽的纸钱吹上了天，烧得黄黄白白的纸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刺眼，也有些渗人。

　　杜博楷将那座孤坟旁的杂草，借着灯笼投映出的淡淡的光细细的理了一遍，让杂草不再掩住那碑上刻着的字，然后站了起来，提着灯笼，有些愣神的看着那行字，蓦地，耳边却传来了村人的议论声。

　　“那里怎会有光啊，莫不是山中精怪的眼睛？”

　　“瞎说，那里不正是‘那个人’的坟墓吗？”

　　“啊，既是如此，燃那灯火的定是楷哥儿了。”

　　“楷哥儿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这么些年过去了，怕是那死去的人都要化作一副枯骨了，偏偏这活着的人想不开。”

　　“哎，说来也是咱们当年……”

　　“呿，说什么呢，快归家吧……”

　　“是了是了……”

　　夜风清清凉凉，吹进了杜博楷已是有些旧了的长衫里，让他打了一个寒噤，他伸头看了看，灯笼里的蜡烛也已只燃得剩下小半截了。

　　若是此时再不下山，怕是只有在这里摸黑呆上一夜了。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有些眷恋的看了看那碑，随即将一只手拢在了袖子里，慢慢的提着灯笼下了山。

　　***

　　“听说了吗？山头上‘那个人’的坟突然裂了！”

　　近几日，村里关于这样的流言已经愈传愈烈，他们说——“这坟墓裂开，这是不祥之兆啊，莫不是那早已埋入了地底的人，要爬出来寻人索命？”

　　再想到当年自己所做下的事，众人都不由觉得心中有些慌乱，有些个人家，也已开始频频去寻老村长来解决此事。

　　约莫过了几日，年老的村长在一个夜里提着一坛子酒进了杜博楷家的门。

　　***

　　“楷哥儿，你是读书人，可能只信那孔孟之道，但是这坟墓裂开，可是大大不吉的啊。”

　　杜博楷静坐在书桌前，听着村长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些话，心里已是知晓了他的来意。

　　“村长，您的意思是，也相信江二他……”杜博楷觉得喉头有些紧，到嘴边的话偏偏半个字都无法再吐出来。

　　“是啊，那二小子，怕是尸骨未腐，要化作那怖人的荫（僵）尸了。”老村长饮了一口杯中微绿的酒液，说道：“少不得要请几个有大法力的道人来……”

　　“……掘坟开棺吗？”杜博楷的声音有些低沉，听不出别的情绪。

　　“哎……是啊。”老村长的声音中有些无奈。

　　“我这些日子以来也听了不少传言，既是村人这般说了……虽然我不舍江二他……他死后还这般不得安宁，但是……也总好过死后也要受人编排来得好……”

　　老村长的神情变得更加的无奈了，他将桌上的酒坛子拎起，背着手摇着头离开了杜博楷的屋子，远远的，传来了他苍老而低沉的声音——“痴儿啊……”

　　而屋中的杜博楷，看着写满墨字的书，眼前却一片恍惚，魂魄也似乎飘到了好多年前——

　　***

　　江二的父亲，是村里私塾的先生，而江二，是村人对江家二子江立轩的称呼。

　　虽然江二父亲是个先生，但他本人却一点读书习字的天分都没有，反而于武道上更有心得。

　　杜博楷是在八岁那年跟着父母因为饥荒而逃难到这个村落的，因为村里人都比较富庶，所以也接纳了当时几乎走入绝境的这家人。

　　杜博楷自小便感受到了村中人的淳朴和热情，因而对这里的一切充满了感激，而对于免了他一年束脩让他进私塾念书的江家先生，更是有着数不尽的孺慕之情。

　　杜博楷的文章极有灵气，因为自家祖上也有读书人，加上有着逃荒的经历，所以小小年纪被教养得十分乖巧，深得江先生的喜爱。

　　相比较其他同龄孩童对他这个外来者的不善，江先生的二子却从与他相识起便十分投缘，二人在漫长的少年时代几乎是形影不离。

　　说来也极怪，纵使相处的多数时候都是一个练武，一个温书，却丝毫没有让二人的情谊变薄半分。

　　而那时……江二，在杜博楷的眼中也只是真正的知交好友……而已。

　　***

　　“咣当。”

　　木门被风刮得一声响，惊醒了杜博楷，他看到自己手中的笔早已将书旁的纸张晕染上了一大块墨迹，连忙将笔放好，起身去关那未关好的门。

　　起身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早已被灌入的冷风吹得冰凉，连指节都有些生疼。

　　“冬天里我给你暖手~我只要将楷哥儿你的手往我怀里这么一放啊，你的指头就不会再冷得生疼了。”

　　耳边似乎又传来了江二的声音，杜博楷觉得心有些疼，却还是慢慢的走到门边，将门重重关上，架好了门栓。

　　“这双能写好文章的手，我是万万不想让他受一点疼的。”

　　当初言笑晏晏要给自己暖手的江二，早就躺在了冰冷的泥土下面，怕是连身体，都要化作一抔黄土了吧……

　　可是现在……竟然这般不得安宁。

　　掘坟开棺……

　　杜博楷闭上了眼睛，有些脱力的靠在了木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