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天灾不可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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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平占历七年五月初二，晋都沧都南十三里天降火球。熊熊然，砸其天景、容俭二峰。
晋平占历七年五月初五，晋东泯水天降冰雹，大如握拳，方圆百余里生灵荼炭。
晋平占历七年五月初六，晋都沧都西鹿山滑塌，山脚祭天殿半淹，殿中立柱十断其三。
晋平占历七年五月初六，晋都沧都接八百里急报，晋南七城大旱，晋北五城大涝……
晋王江晟无奈地翻看着手中的奏折，再看看大殿下木偶般丛立的众大臣，他一脸茫然。
谁也不敢多吭声，整个金銮大殿上静到江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是怎么回事，前段时间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突然一下子就来了这么多天灾的奏折？这个……
像扔掉烫手的火栗一样，江晟猛的将手中那一叠让他想着就心烦的奏折随手洒在御前台阶之下。
哗啦啦一阵声响，纸片似舞蝶飞旋，尔后落下，片片翻白若死鱼一般。
晋王这少有的激烈举动惊得两旁的宫女太监一阵抽吸。
殿前群立的大臣们也禁不住左右相望，发出一阵“嗡嗡”声。
不过混乱只是片刻，左首一位清瘦的美髯老者很快出列，长揖后他朗声道：“王上，臣以为眼下当务之急是赈灾善后，臣荐黄大人都督主管赈灾相关。”
“臣以为单是赈灾不尽妥当！”另一个满脸红光的壮硕中年男子紧接着站了出来，“杨大人仁心厚德，但以下官看来，此事不是单单赈灾那么简单。从平占七年三月起，我大晋国天灾四起，赈灾之举从未断祛，然，天灾之势也未曾断祛！王上，此事不得不重视啊。”
“原太常原大人，单是赈灾不妥当？不知道原大人言下何意？还请教高论。”最初的说话的那个美髯老者看向后面说话的男子，他微微抽动嘴角，看似一笑，不过那笑意却到不了眼底。
“杨大人，”这位掌管宗庙祭祀与礼仪的太常大人看了杨大人一眼，也笑了，略微欠身后笑道，“下官就事论事而已，还请大人不要进怪。古来，天灾者，天示、天谴也。近来天灾频发，怕是上天震怒于我等拙生！震怒于……”言至此，那原太常也不再说话，只是悄悄瞟了上座一眼，欲言又止。
他那大胆的言行，让原本喧闹着的朝廷瞬间死寂。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原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虽然也有人怀疑上天这频发的灾害有可能是圣德有亏而起的天示、天谴，但是谁有胆子这么明白的直说出来？
他莫不是疯狂了吗？
想着，站在原太常身边左右的诸臣都不着痕迹的往后略退了半步。
“原卿……”坐在上首的江晟也愣了一瞬，片刻后才回过神的他猛的一拍御座上的金龙扶手，“你这话下之意是什么？是说孤有什么不对么？”
“臣惶然。”那原太常不退反进，向前又迈了一步后，跪下，挺直着腰板，他直视着金座上脸色阴郁的主子，说：“昨夜臣夜观天象，见天方黯然，东北正星外有红晕之光，臣略推敲后惊见大难之兆。臣深受圣恩，不敢怠慢，今才斗胆冒死直言，请王上宣司辰阁的邹大人觐见！”
此言一出，整个朝堂先是一阵死寂，然后猛然沸腾！
原太常众目睽睽下暗示这连绵发生的天灾与王上有关，还要求宣专门司管天象的司辰阁管事觐见！这，太大逆不道了吧！
几乎所有的人都恬噪着开始声讨原太常，生怕自己说慢了会来不及在御前表尽忠心。
江晟则是在龙椅上呆了瞬息，然后勃然大怒。
“天方黯然？你这贼子是在咒孤么？胡诌魅惑，胡诌魅惑！拉人，把他给孤拖下去！”
又气又恼的江晟猛的从王位上站了起来，手指着伏地跪着的原大人，激动得语无伦次。
接了圣令的殿前侍卫毫不含糊，立马冲将上前，一把押住脸色苍白、俯身一动不动的原大人，眼看那位大胆狂言的原太常就要被拉出大殿。
“王上……”
一个苍老遒劲的声音，打断了殿上所有人的动作。
随着那声音的扬起，一位一直沉默着的头发花白的男子慢慢出列，正襟长揖后，那人成了大殿中所有人的视线中心。
“林尚书？”江晟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位平日里总是眼神浑浊，一副昏睡状态的老人。
林尚书是当今太后的嫡亲长兄，也是江晟的舅舅。在江晟即位之初，全依仗着有这位尚书大人的支持，朝堂才迅速的安定下来。
不过前年，因为同胞幼弟死在与云国的战斗中，这位老尚书生了一场大病，痊愈后他就很少过问国事了，平时上朝几乎都是摆设一样站在那里不多话。
但他一旦说话，谁也不能忽略这位老尚书言语间的力量——就连江晟也不敢怠慢他。
谁也想不到这时候他会站出来。
“请王上息怒，臣斗胆一谏，老臣以为……还是请邹大人来趟的好。”林尚书睁开他平素总是半眯着的眼睛，眼底掠过的精光一闪而逝。
啊？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就连王座上的男人也一时无语，林尚书这话什么意思，他是认同原太常的揣测吗？他是在指责王上吗？
“王上请息怒，诸位大人也不要惶惶然。老臣的意思是，如今即便将原太常请了下去，恐怕各位散了朝回去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揣度。不若当廷将邹大人请来，是好是歹自会有一番论断。这样……”说到这，林尚书瞥了一眼四肢被死死桎梏住的原太常，“也不至于冤枉好人，更不会让有心做乱的寻着借口……请王上明鉴定夺！”
“这个……”江晟摸了摸光洁的下巴，眼神游移了。在朝堂上，他的优柔寡断是出了名的，一有事，他就习惯性依赖几个心腹大臣。现在林尚书一站出来，他的立场马上就偏移。
“众卿的意思是……”
“臣附议。”一直与林尚书走近的几个老臣先站了出来。
接着，或支持或反对，大部分的朝臣也站了出来。
而最初说话的杨大人等几个人则是拼命的叫着，要治胡说八道的原太常的罪；林尚书一伙则力主先请司辰阁的人来了再说……一时间朝堂上热闹非凡。
一片混乱中，只有几位军中将领不动，他们都望着那个从进殿以来一言不发的华服男子。
“颀弟……”江晟此时也看向那华服男子。
一听晋王说话了，纷吵不休的朝臣停住了嘴，都跟着看向那一脸平和的宁王殿下。
“臣听王上定夺。”被点到名的江颀微微一笑，很太极的将那一球传回给了首座上的男子，一点都没有身处风波中心的自觉。
而江颀的话音一落，一直茫然着的军方各人马上像找到方向了似的，接连跟着说起“王上英明，自有圣裁”、“请王上定夺”之类的话。
江晟皱着眉，手心握紧又放开，看了看神情凝重的林尚书，又看了看被死死押在殿下的原太常，再看了看一脸微笑的江颀。
“传……司辰阁……”犹豫了半晌，江晟终是下了这道谕旨。
闻言，林尚书笑了，原太常笑了，就连宁王江颀的嘴角，也挂上了一丝不易见的嘲讽。
片刻过后，司辰阁主事邹大人被两个小太监带到了御前。
很明显，这位邹大人不是无备而来。
只见他怀里紧抱的一大摞册子，低埋着头，一副谨慎模样。
宣旨太监话音方落，他就迅速出现在众人面前——看来他颇有准备的在殿外等了好一会。
“邹大人，”在王上的示意下，林尚书慢慢地踱步到那微微发抖的男子面前，“自开春以来，我大晋天灾四起，民生疾苦，我王悲天悯人痛心不已。我等为人臣子的，自当为王上解忧，不知司辰阁可有什么看法，或者，解决之道？”
“回王上……”一直俯首的邹大人哆嗦着，将自己怀抱着的一大堆表册高举过头，“吾王仁德，素有善名，臣等感恩，见王上烦忧，臣亦晤寐难安。臣斗胆以为，古来但凡天灾频发者，必为上苍有所示意。从我大晋立朝之初便有各色记载……”
“罢，罢，”江晟不耐烦的一挥手，“别给孤说那些古，你就告诉孤，这次是怎么回事？”
“臣斗胆，”邹大人俯身大礼后，伏地而言：“近来之天灾，只怕确是天遣之兆！”
一样的话，不同的人说出来效果是大不一样的。
在原太常人口中，众人能当成他是胡诌的一顿呵斥了事；但若是这话出自专门揣度天意的司辰阁主事口中，那份量就完全不一般了。
江晟也不由大惊失色，坐直了身子，他正色看着殿下蜷跪着的男子，“邹爱卿此言何解？”
“臣近来夜观天象，仔细推度后，确是有不祥之兆。自去年腊月来，天象一直不太平。臣斗胆揣测，是上苍恼怒于去年腊祭未行……”
“腊祭未行！又是腊祭未行！不就是一次腊月祭神孤不在吗？孤不也谴了瑚王代祭吗？”江晟心情大差，又是腊祭未行。
今年打从年初起他就没少为这事头疼，只不过是去年腊月祭神大典的时候，他带着晨妃去了南边避寒没有参加祭典而已，这些人怎么老是揪着不放。
因为这事情，负责宗室事务的陈宗正还曾经专门上过一个折子。
偏巧后来江晟在寒食节的时候食荤火、近女色的事情不知怎么的被传了出去，朝堂上也因此颇出现了些不赞同的声音。
当时，勃然大怒的太后，狠狠训斥了江晟了一顿。那会的情形，江晟现在想来都还是心有余悸。
现在可好，又将天灾之祸和这些事挂上了钩，这不存心是在为难他吗。
想着，江晟黑了脸。
“去年乃是六十年一轮的天行星大祭，瑚王爷虽然尊贵，却终究不是天子之命。如此大祭天子未到，难免上苍会怒……”邹大人不敢抬头，自然没见到主子已经因他的话而脸色越来越难看。
“今年春阳祭的时候，孤不是已经割发请罪了吗。这上苍还要谴罪？”眉头皱得更紧，江晟深吸了一口气。他压下已经上浮的怒火，尽量用平稳的声音说道。
其实晋王自己也有点心虚，要是确认真是因为自己的圣德有亏引来这么一大堆麻烦，一会回去内宫，不知道太后又会怎么生气。一思及此，江晟心里就止不住的忐忑。
“臣斗胆……”还是没有抬头，这位邹司辰依旧一副胆怯样的伏在地上，但口中说的话却毫不客气，“今年从三月以来，先是京畿大旱，春阳祭上我王取发祭天后立即天降甘霖。不过……之后晋东遇雹，晋西地动……再加上这几日来四处频发的天灾预示，臣斗胆揣测，恐怕上神还是余怒未消！”
“那你倒是说说孤该怎么谢罪，是不是要孤把这人头割下来才行？”冷森森的，江晟怒极反笑。
“臣不敢！”邹司辰忙连着磕了几个头，头上渗出丝丝冷汗。
“你有什么不敢！孤割发请罪都不行，你不就是想要孤的头吗？”江晟猛一拂袖，将身边的一个柱式檀香台掀翻在地。
那香台滚地的“哐啷啷”一阵声响，惊得满朝文武齐齐跪下口中唱诺“王上息怒！”
“王上息怒……臣万死不敢！”邹司辰朗声说，其音量之响脆，盖过了满朝文武的唱诺。
“臣为大晋臣子，受王恩，食君禄，自当尽王事！我王仁厚英明，自然应得天佑。但天威素来莫测，再加上……此次，也算是神旨对王上的一次考验……臣观天推命，大晋经此难后，定会否极泰来。千秋万代，我大晋富庶强盛指日可待！王上英明，亦能比开世之先贤！”
说着，这邹大人又接连磕了几个头。脑袋撞上地面铿锵有声，足见其之用劲。
冷哼一声，江晟脸色好了一点。刚才邹司辰的话虽然意思还是一样的，但是毕竟好听了些，他也还算能接受。
“那你说说你的对应之策。”停了少时，王座上的江晟又才开口，语气比方才已经好了很多。
“臣发现，必须一场大祭，行慰神祭天之大礼……而且那祭品……”说到着，邹司辰突然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抬起头，看向那坐在王座上的龙袍男子。
“说！”江晟有点不耐烦，挥了挥手，示意邹司辰有什么话快点一次道出。
“臣……昨日请了一卦，解下来是……”说着，邹司辰从怀里很慎重的取出一本小奏折，双手高举将折子呈过头顶，道：“事关重大，还请王上三思定夺。”
“请卦？”奇怪地看了那个跪在下面的古怪老头，“孤倒要看看是……”一边说，江晟一边打开了太监转呈上来的那个小册子。
不过话才说了一半，江晟就脸色大变的死盯住眼前的折子，“邹卿……孤没看错吧……你是要孤……”
“王上！”邹司辰匆匆打断了晋王的话，“天机不可泄露。臣呈上此折已经是冒险之极，为了我大晋国运昌隆，臣即便受天谴亦无悔，但陛下万万不能明言！”
“你都敢出这样的邪点子，还怕孤说出来么？”冷笑着，江晟将手中的小册子猛扔回到邹司辰面前，不过倒也没有继续言说那册子上的东西。
“我王圣明！”邹司辰山呼着万岁又俯身行了个跪磕大礼，顺便擦了擦满头的大汗，“臣也是不得已，从卦像和星盘上来看，只有那么做才能息天之怒！臣担心要是再不息天之怒，这天灾不止的话……怕是于王上、于我们大晋都大大的不利啊！再说……眼看着夏粮收仓时节马上就要到了……”
说到这，邹司辰没有继续言语。他顿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上首端坐着的龙袍男子。
大殿上此时一片死寂。
晋王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扣着手指，颦眉紧颜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也不知道刚才邹司辰呈上的折子里说了什么，竟然让原本大怒的晋王平静了很多，也抑郁了很多。
朝臣们也都在疑惑，他们不知道邹司辰的折子上到底写了什么，但从王上的反应来看，那一定是个很不得了的建议。
一群大臣们不由得你望我我望你，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依臣看……”冷场了半晌后，一直站在旁边的林尚书又说话了，“此番滋事体大且事关天机，看来不适宜在朝堂上嘈嘈讨论。不若暂时将此事放下，待散朝后请示了太后再定夺……”
“恩……”闻言，茫然着的江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他忙不迭地重重点头。
“邹卿，林卿，黄卿，瑚王……还有颀弟，散朝后留下吧。”他说，一边揉了揉太阳穴。
“是……”
“臣遵旨……”
此起彼落的一阵应诺后，林大人等几个人领了差事，而旁观着的朝臣们也按下好奇的心，站回自己的位置。早就在官场磨成精的他们自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一阵小小的纷乱后，朝堂上又恢复了秩序，大臣们也恢复了安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开始讨论别的政事。
但是江晟却没什么好心情来继续朝会。
随便说了几句他便退了朝，带着被他留下的几人一起在御书房里密谈了半天。
至于他们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只是隔日，从太后寝宫请安出来的晋王江晟宣布，七天后，行慰神祭天大典！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天灾不可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