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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红楼冷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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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至深夜二哥才回来。
“受伤了,不重,但也不轻。”二哥抽走我手中的书,“放心,现在去睡吧,很晚了。”
我默然,半晌后问道:“伤了云潮的也是随教的人?”
二哥目光闪了闪。
我抬手按按眉心:“你不说我也想得到。”
二哥静了片刻,才道:“是随教的人,只不过是想引开我,她的目标是你。”
“真是疯狂。”我叹息,凝眸看着容颜俊美无伦的兄长,问他,“二哥,若有人为你如此,你会动心吗?”
二哥沉吟了片刻,然后漠然道:“我动心的,无须若此。我不动心的,再疯狂也是枉然。”
我无言。所谓物以类聚,云潮不也是无动于衷吗?
二哥看我良久,似在斟酌,最后还是说道:“云潮今日说了一句话。”
我猛地抬头。
二哥有些微的怜惜,缓缓念道:“燕归楼前花空落,何当雨中共翩然。”
我心头剧跳。他这般说是何意?他这般说可是……
“我想他的意思你大概明白。”二哥凝眸看着我,“虽我心里不愿,但你若欢喜我依然是支持的。”
我征然。
燕归楼前花空落,何当雨中共翩然。
他终于说了……他终于肯告诉我了吗?
心跳得那样的快,又是那样的欢欣。
我终于等到了吗?
“二哥,我愿意去燕归楼。”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房中清晰响起。
我再次见到了他。
穿过重重庭院,朱户丹栏的红楼前,他布衣如故,艳阳之下,他高岸若孤松玉山。
“你来了。”他扶我下轿,自然得体。
一路护送我来的大哥看了看他,眼中毫不掩示的赞赏,一拍二哥肩膀:“我先回军中,十二将暂留下。”
言罢目光望向我与云潮,云潮迎视着他,从容淡定:“请放心。”
“好。”大哥点头,然后转身走了。
“伤怎么样?”我问他。
他望着我笑笑,动了动左臂,道:“并不妨碍我为你折花一朵。”
我笑,目光望去,那双深瞳此刻映着我。
来燕归楼前二哥曾为我略略说了些江湖情况。
自六十年前“白风黑息”平息武林干戈登上武林帝主宝座以“兰因璧月”号令江湖以来,武林中还算平静,只是自第二代帝主韩朴之后,“兰因璧月”被黑白两道一分为二,白道的武林帝主被尊为“兰因令主”,□□的武林帝主被尊为“璧月尊主”,黑白两道皆各管各的互不妨碍,这样倒也是至今相安无事,武林中并无大的纠葛纷争。
随教是江湖第一教,但因其教旨奉行“随心所欲”从不约束教人行为,以至出了许多纵性妄为的邪恶之徒,所以又被叫为“魔教”,成了□□之首,随暮雨就是现今随教的教主。而云潮则是白道之首的风雾派掌门弟子,武功、才华、人品皆是出类拔萃的,被寄予厚望,许多人都说他或许可以将“兰因璧月”重归为一,成为第二个独统黑白两道的武林帝主。
随暮雨对你们出手,也不知真是为着云潮还是为着武林帝位之争呢。二哥最后这么说,目光中有着冷诮。
那些离我太远。
燕归楼里,琴箫相和,诗书为话,且唱天上云为衣,且卧地上草为榻,柳枝可当青锋寒,竹叶暂作玉笛吹……我看他疏狂纵歌,他看我泼墨写意,我为他煮酒,他为我簪花……那样的相契相知相惜。
我们偶尔也下棋,才知他棋艺如此高绝,彼此有胜有负。我没有摆那局玲珑,他也没有主动提起。我们有时目光相遇,各自一怔,然后了然微笑。
“我终于了解当年高山流水断指刺耳之决。”他说。
我抚琴若水:“天支山上无论月圆月残终是圆满。”
有人白首如新,有人一瞬就胜千年。
我们忘了楼外人世,我们忘了亲友,我们忘了随暮雨……只此刻,我们相知相守,那便是天上人间的极至。
住进燕归来的第五日,傍晚时下起了绵绵细雨,如丝如幕,将天地笼于一片朦胧晦暗中。
在前园和二哥一起用罢晚餐,云潮送我回燕归楼。
我提一盏不惧风雨的琉璃宫灯,他撑一把紫竹骨伞,我们细雨漫步,虽阴冷晦暗,只有手中宫灯照出的那么丈许光明,可扶着我的手那样坚稳,那样温暖。
前方就是燕归楼了,我却盼着永走不到头就好。仿是苍天听到了我的祈盼,猛然数声惨叫传来,止了我们的脚步。
我一惊,抬头看他,他的脸上却没有惊讶,只是了然的挑起眉头:“终于来了。”
我明白了,是随教的人来了,是随暮雨来杀我了。
“云潮,你以为将她护在身边我便杀不了吗?”
随暮雨染着恨意的声音传来,然后园中刹时明亮,周围的屋宇上站着数道人影,随暮雨就站在假山后的墙上,左手提灯,右手一柄弯刀。
“走。”云潮手一紧,我便腾空而起,然后全身一轻我便到了燕归楼前,他放我下地,将伞放我手中,“站在这里不要动。”然后独自上前。
“云潮。”我唤,却不知要说什么。
他回头,雨夜里,那双眼睛却那样的亮,“我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
“果然情意绵绵啊。”随暮雨的声音里有着妒与恨。
“随教主,云潮恭候多时了。”云潮立于园中,镇定如昔。
“我也等着杀萧玄多时了。”随暮雨将手中灯往墙上一挂,身形一展,直往园中飞来,屋宇上站着的六道人影也挂了灯跟着飞起,可假山前却似被什么挡住了,他们身形极怪异的一扭,然后落回原处。
“你果然又摆了阵法。”随暮雨冷笑,“我还真没那能耐破你的阵,我也更没那耐心。”说罢,手一扬,有什么东西飞出,然后“轰轰!”数声巨响,园中假山全部夷为平地。
“原来这几日不见你来,是向花家弄火雷弹去了。”云潮见假山被毁眉心微微皱了皱。
“云潮,我怎么会不知你呢。”随暮雨幽幽叹息,身形飞纵,直往我而来。
一道剑光将她阻下。
“你果然不会让我那么容易杀了他。”随暮雨眸光深深的看着云潮,手下却也没闲着,手腕一翻,弯刀便如雪月割向云潮,而另外的六人此刻也全往云潮围去,手中弯刀毫不留情的挥出。
我远远看着,心仿被什么揪得紧紧的,不想看,却又不敢闭眼,就怕刹那间,便再也看不到他。
一阵冷风吹过,挂在屋檐上的灯一阵摇晃,园中光线暗了一些,可园中那刀剑之光却依闪烁夺目。云潮一剑独对七人,我不懂武功,看不出谁厉害,只是看云潮脸上依是一派从容,想来是他的武功更高罢。
远处刀剑相击的尖锐声不时入耳,偶夹着几声惨嚎,想来随教还来了许多的人,就不知二哥和十二将他们如何了?
随暮雨几次要向我冲来,却都被云潮长剑所拦,倒是另外的随教人却没有一个向我冲来,只是全力围攻云潮。看了半晌,我忽然明白,随暮雨她是要亲手杀了我,所以那些人不会来攻击我,而云潮对她又是何其的了解,所以他放心我站在这儿。这么一想,我仿不胜这细雨阴凉,全身哆嗦了一下。
“哼哼,你们给我抓了萧玄。”忽然听得随暮雨一声冷喝,她手中弯刀挥洒银芒耀目,“只要不取她性命就是。”
听得她这一声吩咐,便有一人弃云潮而向我冲来,只是才走不到三步,身后一道剑光又将他拖回。
“既然如此,也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但听得云潮冷冷一语,猛然剑光大增,仿有数道银龙盘旋,顿时整个庭园急风乍起,寒意弥漫,一阵尖锐的兵戈之声,数柄弯刀飞出,然后几声闷哼,便是数道人影倒地,紧接着随暮雨一声痛叫,园中刀光散去,剑芒消失,地上躺着六具尸身。
“云潮……”随暮雨唤着这个名字,那样的复杂纠结,抚着的右臂缕缕鲜血直流,那曾被大哥铁箭洞穿的手掌又渗出嫣红,眼睛死死盯住提剑矗立的云潮,剑上滴着鲜血,有她的属下的,也有她自己的。
“你太自负了。”云潮淡淡的说道,他侧身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觉得他的声音是那么的冷冽,仿似冰一样。
雨,还在下着,丝丝绵绵,无止无竭。
“郎心似铁,可怜妾身不由己。”
随暮雨轻声念着,蓦地,一道刀光划起,仿要划破浓夜,仿要劈开苍穹,那样的绝烈无回……那刀光落向……
“云潮!”
我大叫,冲上前去,刹时却被一道剑光震闪了神魂,仿有雷电劈开了天地,万生万物尽殁其中!
我呆呆站着,伞落在了地上,只有琉璃灯还紧紧抓在手中。
剑,尽没入随暮雨的胸膛。
那个为他欢为他悲、为他生为他死的女人!那个做尽一切也只盼能于他心头留一点印记的女人!
最后得到一柄刺穿她胸膛的剑!
“纵……入……阿……鼻……还……念……妾……心……”随暮雨伸出手抚上云潮冷漠如雪的脸。
他神容静然,慢慢抬头,目光穿透冷峭细雨穿过生死之界就这么直刺刺的看进我的眼,冷酷的无情的充满杀气的眼神。
随暮雨的身体慢慢软倒,缓缓转头望向我,嘴角勾起一个嘲弄的笑容。
刹时,我恍然明白,然后一股冰冷的寒意直从心头冒起,一丝一缕的慢慢的紧紧的将我笼罩。
细雨濛濛,冷风瑟瑟,红楼静立,我与他,相望,隔着风隔着雨隔着尸隔着刀剑隔着鲜血,彼此遥望。
红楼归燕,何当共赏。
我与他,这样的了解这样的相契,可我却不知,原来我们是隔水相望。
我站在这边,他站在那边,中间是清澈的透明的如镜的水,我们将彼此看得清晰明了,我们心喜心悦,可是……我们是站在水的两边,我们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红楼隔雨相望冷。
少时读到这句诗时我总感叹如画,却不想今日竟是亲历其中。
我孤灯独立,看他布衣独剑,高岸如山。
不知什么时候,二哥来了,他白衣上溅满鲜血,他大步走近云潮,然后一拳狠狠落在他的脸上。
“你竟敢算计!你竟敢将玄儿当作除敌的诱饵!我们萧家如珠如宝的女儿竟被你云潮当作一件物什!”
二哥怒不可止,可这一刻,我却是无比的冷静而清醒。
我提着那盏琉璃灯,任细雨飘摇,任寒风飒飒,我漠然的看着二哥的愤怒,看着他失态的咆哮……我还在想,二哥素来冷情,做了二十几年的兄妹,我从来没有见他发过火动过怒呢,今日总算见到了。
“是的,我算计了。”
这一声比不得二哥的怒吼响亮,极其平淡的散在细雨中,随着寒风那么清晰的送入耳中。
我身一颤,雨雾迷漫,眼前一切开始朦胧,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利用随暮雨要亲手杀你的心思将她引来燕归楼,我利用你大哥、二哥对你的维护之心得到了都统府的十二将,我在这里设下埋伏摆下阵法将随教精英斩杀殆尽,因为随暮雨、随教是我争夺武林帝主的强敌!”他的声音那样的有条不紊,那样的冷然如水,“萧玄,我算计了你。”
“你……”二哥气结的声音,“玄儿待你情深若此,你竟然利用她。”
“我不需要感情,我只要做这天下第一人。”这声音依然是平淡的,没有丝毫起伏,就好似四大皆空的僧人每日里无波无绪的诵经声。
“荒廖!”二哥的怒叱。
他不紧不慢的,平心静气的道:“那是你的认为。而我,我要统领这个江湖,我要做群雄俯首的武林帝主。这是许多人嗤之以鼻的名利之争,可那是我自小就定下的目标,无论中途要经历什么,无论会得失什么,我都会一直走下去,绝不半途而废。”
“萧玄,我是喜欢你的,这世间我唯一喜欢的人就是你。”这声音啊比这风这雨更冷。“可是我更喜欢天下第一的名号,我更需要《碧落赋》。”
碧落赋?那是什么?萧玄啊,枉费你自负才智,可在别人眼中却是如此不堪!我心头嗤笑着自己。
“要成为这武林帝主必要有绝世的武功,我们风雾派的不传之秘《碧落赋》便古今无敌。江湖上少有人知,便是本派也仅数人知晓,除了师祖练成外再无第二人。我请师父传授我,师父问我‘知道习《碧落赋》要付出何种代价吗?’,我答知道且要学。师父说‘历代以来,习《碧落赋》的弟子不知几多,初之皆谓无悔,可半途悔者多多,不过落得个终身未成又或是怨悔绝命的下场。你自小便随为师上山,已然十二年过去,人世的姹紫嫣红百媚千妍你不曾经历,为师不想你也有那一天。所以,你下山去吧,为师给你三年的时间,三年后你回来,若依不恋红尘繁华俗世花月,为师便传你《碧落赋》’。”
碧落赋,碧落赋,你是什么东西?我萧玄才貌绝代竟不如你!
“君不见昆吾铁冶飞炎烟,红光紫气俱赫然。”他弹剑沉吟,雨雾淡薄,我看到最后一缕鲜血滴下,剑身又如一泓秋水,那秋水中却漾着一线轻红,清艳中蕴一份冷煞,“这柄宝剑名‘凤痕’,数百年前它随‘凤王’风独影征战天下缔建东朝帝国,数十年前它随‘凰王’风惜云扫荡疮痍终结乱世,这是一柄功勋辉煌的宝剑,怎能沉埋于世。所以我下山来,看红尘万象,赏风花雪月,可我无动于衷。直到那一日我见到你,我看到那一局玲珑,那一刻,我知道世间终有我不能抗拒的。”
他抬步,跨过随暮雨的尸身,缓缓走来,细雨将他的脸洗得极清,眉色如墨,形容如水。
“萧玄,我遇到你时真的动心了,可同时我也知道你就是我的障,你就是我的试炼,我舍你,便得愿。而现在你看清了吗,和武林至尊之位,和传世功名比起来,我舍的便是你。我甚至还能将你作饵置于险中用来斩除我前路上的敌人!”
我静立,痴然看他,那眉,那眼,那人……是我倾心钟情的,却在这一刻,让我心冷如寂。
“你要当武林帝主又有何不可,我一直认为你有才有能,我甚至可以帮你,可你为何要对玄儿如此?男儿谁不好功名,这与你和玄儿之情又有何悖行的?”二哥冷然问他。
他已走至我面前,目光如水,自我脸上缓缓流过,一字一字清晰的缓慢的道出:“绝爱恋、屏痴狂,碧落终老。这便是练《碧落赋》要付出的代价。”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
他的动心,他的惊喜,他的犹豫,他的无奈,他的忧伤,他的叹息……
所有的一切我都明了。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我缓缓吟道,目光从他脸上慢慢扫过,他有两道浓黑生威的剑眉,却有一双儒雅深遂的眼睛,“萧玄被诵为‘慧折天下’,可而今却是彻头彻尾的糊涂了一回。”
他不语,只是看着我,面容沉静,不动如山。
“我现在已看清,已明了。”我很平静的道,甚至还微微一笑,“我是萧玄,不是江湖痴儿女,所以你可以放心。”目光移向二哥,“走了罢。”
我提灯,转身。
他提剑,转身。
我们抬步,走远。
濛濛细雨轻柔的将我们笼罩,濛濛细雨无情的将我们淹盖。
回首,雨雾迷濛,天地混沌。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果然如画。
果然凄冷如画。
回到家,门前的守卫看我模样大惊,我只是平静的摆摆手,示意莫慌。
“玄儿,回房洗一个热水澡,不要生病了。”身后有二哥忧心的叮嘱。
我转头看着二哥,点点头,“我知道,不过我有事要先和爹爹说。”
二哥没有阻拦,只道:“我先吩咐他们烧热水,再煮碗姜汤。”
“好的。”我向父亲的书房走去,这个时候他还在看书罢。
“爹爹,我愿意入宫为妃。”
我只有这么一句话要对父亲说。
上天既给了我富贵命,那我就安然享受罢。
父亲点头,没有多话,只是吩咐衡薇好好照顾我。
四月里,都统府很忙碌。
在皇朝,男女婚姻需经过意约、亲约、礼约、和约、书约五礼方成。
意约,乃婚说。
亲约,乃男、女方先后遣人至对方家提婚。
礼约,乃两家赠以对方婚定信物。
和约,乃男、女方择地相见,共谱琴瑟和曲,以定白首之约。
书约,乃男、女方在长辈、亲友见证之下书誓为约,共许婚盟,同定婚日。
于皇帝纳妃这些礼仪当不适用,只是难得皇帝竟肯按着礼仪行事,而非一纸诏书一辆小轿将我抬入宫中。光是意约、亲约、礼约这三礼已让全府的人忙得人仰马翻的。
至五月中,一切已妥,我凤冠霞帔登上前来迎接我的车辇,车旁骏马上的是代表皇帝前来迎亲的昀王。
车轮滚动时,我悄悄掀起车帘一角,遥遥望向那高高耸立的天支山,它依然是那般幽沉静默。
而此刻,在那雾山之巅,是否正有一个人虔诚无悔的说:师父,我回来了,红尘万象人间百媚予我不过尘芥,请传我《碧落赋》。
经过八日的行程,终抵帝都。
凤影宫里,有琴瑟和曲,有丹书玉册,皇帝他竟将五礼用齐。
红烛轻摇,月华如水。
凤冠前遮颜的流苏被轻轻拨开,抬眸,对上一双灿亮的金眸。
那双眼睛呆呆看我很久,烛光摇曳里,他拥我入怀,说:“朕必是古往今来最幸运的皇帝,可江山美人共拥。”
我绽颜微笑。
我嫁的人,他年轻英武,他尊荣一身,他是万民俯首的皇帝,他才是这个天下真真正正的第一人!
所以,我微笑,我高兴,都是应该的。
尾声
日子就如指间水,无论你是想捞、想抓、想握都是徒劳的,它总是自顾自的流去。
大婚之夜后,我病了一场,昏睡了五天五夜。
衡薇后来告诉我,那几日我全身滚烫,火烧似的,吓死她了。
在我醒来后才知道,皇帝将年号改了,改为“祐玄”。
祐玄,祐庇萧玄。天恩浩荡,圣眷隆重。
我的病好跟这年号有没有关系我不知,我只知道“祐玄”这两字会载入史册,“萧玄”这个名字同样会万载流传。
皇帝曾问我那局玲珑,我将之略略改动,然后摆给皇帝看,五个月后他终于解出。他大喜,说:难怪天下无人能解,原来爱妃注定是要嫁给朕的。
我微笑,不多言,只是轻轻拿住一颗白子放入他的手心。
他眼睛一亮,惊喜的看着我,然后珍而重之收起。
皇帝待我百般的好,就如古往今来那些帝王宠爱他的妃嫔一般,赐我珠宝珍物,赐我华室罗衣,赐我尊贵名号,虚寒问暖,情深意厚……知晓我喜欢苍茫棋局,他常带我去昱龙阁看那局棋,但他还不会因为宠爱我而将那局棋搬到我的宫中,他是帝王,轻重早划于心。
这所有的荣宠,我只是淡然一笑,而今予万事,我皆已可做到云淡风轻。
我身体里有些东西已随着那场热烧燃烧殆尽了。
来帝都前一夜,我与父母兄长最后一次围烛共话。我只有一句话要嘱家人:萧氏的富贵已是皇朝第二,万不能步先朝凤氏之后,大哥的大都统之后,萧氏子孙不要再登高处。
父兄颔首。
入宫后,难见亲人,二哥却是常来看我,飞檐走壁而来。
和我下一局棋,听我弹一曲琴,和我品一壶茶,和我说一些话……有很多是那个人的事。
说他当了风雾派的掌门,只可惜《碧落赋》非一时半刻可练成,所以那年英山大会上他和随教新教主战成平手,当了白道武林领袖“兰因令主”。
说他喜欢去天支山,喜欢吹箫,喜欢下棋,吹箫时只吹“水莲吟”,下棋喜欢解玲珑,喜欢边舞剑边吟诗,江湖人都说他极似风雾派开山祖师韩朴,还说他无论走到哪总有一片枯黄的桃叶随身……
许多的年,许多的事,我没有阻止二哥说,我从来都听着。那也不过是别人的事罢。
那一夜,我看得明白,那样一双无情坚定的眼睛。
而这些年来,我也想明白了一些事。
白风夕与玉无缘虽有高山流水之畔的一曲琴歌,虽有苍茫山顶的一局绝棋,可自始至终站在白风夕身边的是黑丰息。
世人都说白风夕与玉无缘是知已。
世人都知晓白风黑息是神仙眷侣。
原来意气相投心魂相契并不代表终生厮守。
晚一步,白风夕与玉无缘便是知己。而我与他恰恰正好,可我们相隔万里之遥,身在两界。
心灵相契,人皆祈之,然百万不得其一。
那个人,世间或有,可有时他来得太早你还在沉睡,有时来得太晚你已疲倦,又或不早不晚他来了,可你们却隔着迢迢银汉,又或是擦肩而过了。
你看,白风夕与玉无缘下的那一局棋世人不是根本就不知道吗?
我等的那个人他来了,可我们只是……擦肩而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