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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随风暮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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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日升起,霞光万丈,云雾飞绕,青山如翠,花鸟如画。
那是天支山上最壮丽的景观,而我们却要离开。
下山时经过他昨日用树枝、石块摆下的阵,只见几滩鲜血。他很平淡的看着那些血,然后回头看着我,目光一下又变得那般的幽沉。
他送我到农家院外。
进门前,我回头看他,他看着我。
那目光似叹息,似有不舍,似是无奈,更多的是一种我也无法探究的复杂深沉。
我转身,回头,长袖轻轻落下,掩起我紧握的拳。
我叹息出声,没有掩示也无需掩示,我本就要他清清楚楚的听明白,我要他明白我的惋惜我的遗憾。
中午时,二哥却来了。
我有些奇怪。
“云潮叫我来的。”二哥却这样告诉我。
我听闻此言,瞬息涌上心头的是一份恼怒。他难道以为我会……哼哼,他也太小看我萧玄了,我……我何至于忧怀伤情?
二哥自小就与我亲近,一看我神色便知我心中所想。
“玄儿,我来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二哥道,眉头略略皱起,有些烦恼的叹口气,“你会明白的。”
我疑惑,二哥却不再说话。
一下午,二哥都伴着我,我习字,他为我研墨,我看书,他为我弹琴,仿又回到少时。自他第一次踏出家门后,我们已鲜少有这样的时光了。
傍晚,我与二哥沿着农家院前那条小河散着步,远处的农田里还有在忙活的农人。
“人生歧路知多少?试问桑田问耦耕。”我望着农田远处那袅袅炊烟,“二哥,你说我嫁个种田的如何?”
“玄儿,云潮是人中之龙,可是……”
我回首看着二哥。
二哥没有看我,他的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夕阳,“我心底里倒真不希望你和他一起。”
我闻言讶异,可我知道二哥这样说定有他的道理。
“玄儿,你是我们萧家最宝贝的,你不知道江湖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二哥的目光收回落在我身上,那样的沉重。
变故发生得那样的突然,冷风袭来时我已被二哥揽进怀里。
“闭上眼。”
耳边听得二哥这样吩咐,我依言闭目,刹时身体似在空中飞旋,头一阵发晕,然后感觉温暖的手臂将我重新抱住,耳边有刀剑相击之声,还有利刃刺入□□的闷钝声,抽离时血液喷发之声,夹杂极低的惨叫声,黑暗中,一切的声响是那样的明显,我手握成拳,但盼着快快过去,只希望二哥无事。
“可以了。”耳边再次响起二哥轻柔的声音,我睁目,眼前的二哥依是白衣如雪,没有任何伤痕,我不由松了一口气,移首,地上只多了几滩鲜血。
“果然来了。”二哥叹息,“这里不能留了,我们现在就回家去,他们总不敢随意闯进都统府。”
“也好。”我虽不知江湖事,可看看地上那几滩血却也知事情严重,“立刻就走吧,免得连累农家。”
回到家已是深夜,父亲对于我这么快且这么晚回来了极是奇怪,但也没有多言,只是让我好好休息。
晨间起来,发现府中守卫森严,想来二哥已都跟父亲说了。
我叹了一口气,二哥入江湖数载,但从未惹过恩仇回来,近来唯一接触的江湖人是云潮,想来而今这些皆是因他而起了。他到底是何人?只是二哥能与他相交,自不会是邪魔之徒。
一日过去,府中安然。
晚间,我看罢书,正想收拾就寝,烛光一晃,房中弥漫开一股甜香。
我放下手中书,转头,便见窗边立着一人,罗衣胜雪,娇容胜花,只是眉间的煞气折了几分颜色。
我与她静静对视。
“想不到你还有几分胆色。”半晌后她开口,移步缓缓向我走来,腰肢纤细,行动扶风,当是婀娜多姿。
“这位姑娘夜间造访不知何事?”我起身,捧起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茶杯。必要时摔杯作警,就不知守卫能否赶及,毕竟她能无声无息的潜入都统府,那份能耐远非府中守卫可比。
她目光溜过茶杯,淡淡一笑,缓了脸上的煞气,顿生出几分媚态,“我想看看折尽天下男儿的萧玄到底是什么模样,竟令铁石心肠的云潮也对你另眼相看。”
她是为着云潮?我心头一动,注目于她。
“我随暮雨自问花容月貌,可今日也要甘拜下风,只不过……”她杏眸转了转,又是一抹淡笑,“想当年,他一入江湖第一个认识的便是我,我待他百般好他却冷心以对,都快三年了,我追着他满江湖的跑着,看他相交满天下,看他声名崛起,也看他伤尽江湖女儿心,本来以为他真是冷血冷心,这天下没有一个女子能入得了他的眼,谁知他却待你不同。”
我心头一跳,有几分欢喜,却又有几分酸涩。或待我真与他人不同,但也非我所思她所想,他不是明明白白的表示过“不会解萧玄的玲珑”吗?
“他不过当我知己,姑娘会错意了。”我心头微微叹息。
“可就这一份知己之谊便已是独一无二。”她杏眼里闪过一丝光芒,那么的亮那么的利,冷冷的盯着我,“这些年来他屡经天支山,每每总是遥望而过,极是向往却从没有登上山过,而今他却带你一起上山,而且还设下‘离魂阵’阻止别人上山,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我眉头一扬,沉吟片刻,道:“姑娘已看过我了,便请回吧。”
“呵呵……”她忽的轻声笑起来,神色越发的柔媚可人,“我们随教的人奉行的宗旨便是随心所欲,我现今看你格外的刺眼,当然是不想再看到。”她一边说着一边走近,杏眸中笑意盈盈,面上一派亲和,“我追着他这么久都不能在他心中站一席之地,你这个独一无二当然更不能留,所以……”
她一双手伸进袖里摸了一会,然后往桌上一放,当当的落了许多东西,有雕琢细巧精致的各色花朵,有如丝般纤细的银针,有小小的荷包,有如柳叶似的飞刀……
“你自己选一种吧,这银针你只要往身上随便哪一扎就行了,一个时辰后你便心跳停止很安然的死去,这荷包里乃我随教最厉害的毒药,只要用指甲勾一点点,瞬时便会夺了你的命,死得一点也不痛苦。”她手指指桌上的东西,轻描淡写的无一丝狠意,“自己选比我动手好呢,若由我动手,我可恨不得千刀万剐呢。”
我扫一眼桌上那琳琅满目的暗器毒药,举起茶杯,看着她淡淡的道:“我哪一样都不会选的。我是萧玄,与你,与云潮毫无任何关系,你们的恩怨情仇更与我无关,所以带着你的东西离开。”
她怪异的看着我,然后掩唇吃吃笑起来,“你真有意思,亏得他对你另眼相看,你却是撇得一干二净的。”
“便是他待我不同,那也是他与我的事。”我也淡然一笑,“姑娘待他的情意,那是姑娘与他的事,我为何要为着你们的事而送命?姑娘还是离去的好,都统府不是那么好闯的,而且我二哥在家,你杀我没那么容易的。”
“呵呵……”她依在笑道,杏眼中满是兴趣的打量着我,“明明是我要杀你,可怎么反是你在威胁我呢?要知道,以我的武功要杀你实在容易,你二哥的功夫再好现今也赶不及呀。”
“随教主不妨试试,看看萧某是否赶得及。”房门推开,二哥从容走进。
她毫无惧意的看着推门进来的二哥,脸上依是笑意盈盈:“原来她的‘二哥’便是你,既然你来了,我当然就杀她不成了。”看来她与二哥也是认识的。
“夜深了,随教主请回罢,舍妹要休息了。”二哥往门口摆摆手道。
她袖一扫,桌上的东西便全收了,抬手抚抚鬓角,柔媚的看着二哥:“我当然要走了,可我偏不走门。”言罢,身影一闪,竟又窗口飞走了。
二哥看看窗口,眉头微锁,转头看我,嘴动了动,似不知要如何解释这个人的来历。
“江湖上的事不用对我说。”我放下茶杯,手实有些酸了。莫说云潮并未对我表露任何情义,便是有,既是他的事那也该他自己处理。
二哥点头,“不早了,休息罢。”说罢转身离去,走前为我带关了门。
往后几日,我依如往昔,只是府里的气氛却大不同以往,守卫更多,人人脸上都有几分紧张,熟识的面孔消失了几张,二哥更是不离我左右。
这一日,二哥正陪我在花园小亭里下棋,忽见一守卫近前来,俯首低声在二哥耳边说了什么,便见二哥脸色一变。
“玄儿,我去去就来,你呆在府里千万不要出门。”二哥嘱咐我便离去。
二哥走后,我独自摆着棋谱,棋谱摆到一半时,我忽又闻到那股甜香,猛然一惊,抬首,随暮雨就站在花园中央,依是那日模样,白衣娇容,衬着鲜花朗日,更显她的美丽。
“我说了要杀你便一定要杀你的。”她笑语温柔,“只是这几日你二哥寸步不离你,便是睡觉也睡在外阁,我实在找不着机会,今日小计略施,总算是可以杀你了。”她笑得似是心满意足的。
我手一抓,握了满手的棋子。
“你还是不要乱动乱叫的好,这附近的守卫我已全部摆平了,你便是弄出声响招来更多守卫又如何呢?在我看来杀他们就如同捏死蚂蚁一般容易,来了也不过是多送些性命罢。”她慢慢向我走来。
我一听她这话倒真的松开了棋子,缓缓转身,“你杀了我不过令他厌憎你罢。”
“我当然知道。”她点点头,脸上笑容不变,“可不杀你他一样不会多看我一眼呀。”
唉,我心头叹一口气,扫视一眼花园,就我和她两个。
手有些抖,我害怕,因为我不想死,因为那双眼睛透露出她的杀意,她真的要杀我!
死,谁能不怕呢,若我已七老八十的,或能将生死看开。悠然富贵的活了二十多年,而今却要为着一个男人对我的友情、为着另一个女人的爱恨送命,死得实有些冤,实是不甘心。此刻无人能救,可我能否自救得了?
我起身,目光迎视她,她就站在一丈之外,巧笑嫣然的看着我,她实是一个很美的女子。
“你有想过杀了我的后果吗?”
她眼睛一眨,道:“我们江湖人本就是亡命之徒,不怕有人报仇的。”
我笑,有些些讽意,“你知道我的身份吗?”
“知道。”她笑,“都统府的三小姐嘛,可那又怎么样呢?”
“不,并只是那样的。”我摇头,“应该这样说……”我扬首,俯视着下方的她,“皇朝华恩侯萧继君的爱女,华州大都统萧天的妹妹,武林‘扫雪公子’萧狄的妹妹,君子谷‘无方神医’君方的姐姐。”我看着她渐渐凝结的笑脸,,“还有最重要的一个身份———那就是是当朝皇帝中意的女人!”
她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柔媚的杏眸渐起冷光,可此刻我却不怕了,我移步走至亭边,傲然说道:“五月我即将入宫,若你杀了我……”我微笑,我想此刻我脸上的笑容定也是明媚灿烂的,“那么整个天下你无处可逃,便是你们随教也会要为我陪葬!”
她脸色十分的难看,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我良久,然后移开,有些空茫的望向园中犹未落尽的春花。我知道她此刻心头必是一番激烈的斗争,但盼她是顾全大局之人,不会冒然行事。
园中我与她静默如渊,她望着花,我望着她,她不动,我不敢动。
很久后,才听得她低低出声:“萧玄果然聪明,这一番话若换个人必受打击,心志必动摇,可是我是随教的随暮雨。”
她回头望向我,杏眼里已是绝然:“我们随教的人做事但求随心所欲从不问功过得失。也许是前生孽缘,今生自第一眼看到他起,我便入了地狱,受着万般煎熬只盼着他能看我一眼,对我能有一丝怜惜我便心满意足,可他视我若陌路。”
那双杏眸中渐渐浮起凄烈,娇容惨淡,我见犹怜。
“你这么聪慧,定能理解的。”她看着我,仿佛我是她的知己,她将所有向我倾吐,“生无可欢,死亦无悲。”
我心头大震。
她的悲,她的痛,她的苦,她的恨……这一刻,我真的可以体会,可以理解。
郎心似铁,可怜妾身不由己。
她一步一步缓缓走来。
“你在他心中独一无二,我情何以堪?我杀了你,他定会愧疚一生记挂你一生,那么他每每想起你时必也会想起杀了你的我。所以我为你偿命有什么可怕的,整个随教为之陪葬又有什么可惜的,便是他憎恨我一生,那又何妨!我便化成一根毒刺扎在他心头,令他痛一生恨一生悔一生……足矣。”
我木然呆立,这一刻,害怕恐惧皆已消失 ,我只是看着这个痴狂的女人,心头一片凄楚与怜惜。我不知,我是怜她,还是在怜己。
你未得情,我又何曾得心。
“所以,让我杀了你吧。你死,有我、有整个随教为你陪葬,你还有……他唯一的真心,你已很有福气了。”她伸出手来,眸中一串泪珠滑落。
我看着她,看着那张美丽的脸上滑落的泪珠,缓缓吟道:“郎心似铁,可怜妾身不由己。纵入阿鼻,还念妾心。”
她一震,然后笑,纤指如玉,毅然向我伸来,指间银光闪烁,“想不到你竟是我的知己。”
我闭上眼睛,躲不过的,只是……我萧玄便这样死了吗?多可惜啊,我至今都没有等到解我玲珑的人。云潮,你真不会吗?你不过是不愿罢。
“啊!”
我听得她一声惨叫,睁眼,一枝铁箭洞穿她整个右掌,鲜血淋淋。
从我身侧递出一柄剑,直刺她胸口,她纤腰一扭,避开了剑,可那长剑依如影相随,她足下连点,身子迅速后退,飞出了小亭。
一双手臂将我护入怀中,我抬头,银盔覆额,铠甲在身,英姿如龙。
“大哥?”
“玄儿,你没事吧?”大哥将我上下查看了一番,然后看向花园中痴立的随暮雨,手一挥,“十二将,给我将这妖女抓了,竟敢想杀害我们萧家最宝贝的妹妹!”
“是!”
瞬间跃出十二道人影,齐齐围向随暮雨。
园中顿时人影翻飞,刀剑交错。
我拉住大哥手,道:“大哥,你叫十二将不要伤了她。”
“哼!”大哥目光盯着园中,“这妖女功夫好着呢,十二将不一定能伤了她。”
“萧玄,你真的是很有福气啊。”随暮雨的声音幽幽传来,“竟有这么多的好哥哥,还有这么多人护着你。”
话音一落,便是一阵刺耳的刀剑相击声,然后一道人影从刀光剑影中飞出,石栏上一点,瞬间便消失于无踪。
地上只落有几处鲜血。
“玄儿,这妖女什么人?她干么要杀你?”大哥问着我。
我摇摇头,不知要从何处开口,只有装作不知。
“大哥,你怎么回来了?”大哥一向在军中,怎的今日突然回来了?当然,回来得太好了。
“我在军中听人传说着都统府现在那守卫比皇宫还严还实,我能不回来看看。”大哥扶我坐下,“一回来就看到那妖女要杀你,差点没吓飞了我的三魂六魄。这到底怎么回事?这妖女似乎是江湖中人,你不可能惹到他们,是不是老二惹回的?他去哪了?惹了麻烦回来竟不护在你身边还敢离开!哼,若你出了事,我扒他皮抽他筋挖他的心剁成肉酱再烧成灰喂狗!”
“噗!”我笑。比起二哥的冷然,大哥却是军中养出的豪迈直爽。
“玄儿!”一声急呼,然后便见二哥冲进了园中,一看我和大哥安然在座,才缓了脚步慢走过来。
“哈!你还知道‘玄儿’啊!”大哥一掌拍在石桌上,霍然起身,横眉怒目,“你知不知道刚才有人要杀玄儿!若我晚回一刻,我最宝贝的妹妹定伤在那妖女手中了!此刻你也别想见到她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竟敢不告诉我!既然敢不告诉我,那就好好保护着玄儿,你却还独留她一人自己跑得不见影儿!”
二哥看着地上的血目光一缩,向我望来,见我身上无恙才松了口气。
大哥双拳握得咯吱咯吱作响,嘴角一勾:“你自己过来,让我好好揍两拳,否则玄儿随我去军中,我自有千军万马可保护她,你以后也就别再想见到她。”
我抚额,头痛。大哥从小到大总用这话威胁二哥,只是从来都很见效。
二哥抿抿嘴,薄冰似的眸子垂了垂,似是极不屑大哥的威胁,但他人还是走了过来。
大哥摩了摩拳擦了擦掌,笑得很是得意。
我叹气,伸手按在大哥掌上:“大哥,二哥离开必是有因的。”
大哥看看我,又瞅了瞅二哥,一挑下巴:“说。”
二哥扫一眼大哥,然后目光落在我身上:“云潮受了伤。”
我心头一紧,拉着大哥的手不由揪住了。
大哥眉一皱,看了看我,然后盯住二哥:“那云潮什么人?受了伤又怎么样,难道比得上我们玄儿重要?!”
“伤得很重吗?”我缓一口气问道。
“不知道。”二哥摇头,“我就是要去看看,可走到半路总不放心,所以又折了回来。”目光移向大哥,冰眸清澈,很坚定的道,“云潮是我的好友。”
“喔。”大哥应了一声,没说什么。
“那二哥快去看看吧。”我忙道,“大哥既然回来了,我自不会有事。”
“好。”二哥也不多话,头一点便走了。
“玄儿,你干么这么着急?那云潮算得了什么,我这哥哥上战场都不见你担心过。”
“大哥,我若不担心你,我干么为你挑选十二将。”
“哦,说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