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条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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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福宁的一身江湖气，如今总算有了用处。
每日她包着头巾披件男衫往风月楼前一站，人虽瘦小，气势却够，若有谁敢借着酒胆过来放肆，便是二话不说一脚踢出去，分分钟天下太平，直让江五瑶眉开眼笑，连声夸她有出息。
于是她便想，有吃有喝有姑姑，还有一群漂亮姑娘为她捏肩捶背弹小曲，这样一直做个有出息的龟公也不错。若说遗憾，便也只有因为疏于练习，往日轻盈灵巧的身手不再，遥想当年与徐陵联手就能将整座钻星峰掀个天翻地覆，可如今与那威远镖局的张教头比划两下都还差些火候，不免有些唏嘘。
转眼三年过去，又到仲夏。风月楼这几日张灯结彩，单花市里的朱槿就运了四辆牛车回来，江五瑶痛下血本，一连半月设下群芳宴，为的就是那新来的无双姑娘。
按江五瑶的话说，西楚自古多美女，如今这世道，纵然冰肌玉骨也只能算是中人之姿，一个无人问津的小清倌要想出人头地，没些谋算是不行的。于是江福宁眼见着无双一个眉目清秀的小美人被口口相传为倾城国色，连几岁的孩童都知道最近风月楼来了位绝代佳人，对五瑶姑姑的敬仰就越发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起来。
只是身为风月楼第一龟公的她，却因此事多了不少麻烦。
“江小哥，我们家少爷对无双姑娘可是一片痴心，您就行行好让他们先见一面吧，”广源居里，相熟的小厮条儿扯着江福宁的半边袖子，几乎是涕泪俱下道，“这几天我们少爷茶不思饭不想，整个人瘦得都脱了形，条儿看着可心疼死了……”
说着，一锭足两的银子就悄悄塞进了江福宁手里。
江福宁轻咳一声，将银子郑重地摆在桌上，诚恳道，“不是我不帮你，只是无双如今是我姑姑的命根子，别说你，连我都很难见她一面，再者说，大后天就是夏至节，她自会出来与众人见面，又何必急在这一两天呢。”
“可不正是急在这一两天么，”条儿挪了挪凳子，坐得离她更近了，挤眉弄眼道，“你不知道，前阵子我们少爷为了讨菱香姑娘的欢心，特意托人从北燕带了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回来，当真下了血本，可被我们老爷知道了，气得断了他的花用，这几个月来全靠姨娘接济。如今无双姑娘风头正盛，和我们少爷交好的公子王孙个个都想拔得头筹，我们少爷自然着急，只想着先见上无双姑娘一面，多少有个准备，江小哥，你就帮帮忙吧，条儿在这里求你了！”
话刚落，条儿就四脚朝地朝江福宁跪了下来，江福宁被他吓了一跳，忙站起闪开，可那条儿居然又反应极快地黏上来，眼看着双手就要抱住她腿的时候，江福宁再顾不得其他，抬脚朝他油腻的小脸上踹了一脚……条儿登时捂着脸滚到了一边去。
江福宁心中哀叹，把桌上银子又塞回他手上，好言好语道，“条儿你别闹了，这事我真没法子帮你。”
条儿却是哀哭不止，再也不想和她多说一个字的模样。
两人正拉扯着，却见酒楼外一道人影闪过，江福宁顿时愣住，来不及多想就追了出去，可待她跑到街上举目四望，长街漫漫挨山塞海，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
倒是条儿跟了上来，见她一脸失魂落魄，困惑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江小哥，你这是怎么了？”
江福宁朝他摇了摇头，自己也不由纳闷道，“大概是看错了。”
西楚北燕相距千里，小侯爷又怎会在此时现身江城？便是他真的来了，可身边不见流火飞星，只孤身一人，未免也太过冒险。她寻思片刻，觉得定是自己一时眼花了，这才放松下来，朝那条儿道，“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抬脚就朝风月楼的方向跑去。
可还未等她跑出去多远，刚过了街角，就见江五瑶正站在路边猪肉摊前，和杀猪的刘大哥说说笑笑好不亲热，她不由好奇，凑近过去，就听五瑶姑姑赞道，“你兄弟这八字不错，和我们家福宁正合适！”
江福宁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扑在案板前油腻腻的猪皮上。
江五瑶见她来了，格外喜出望外地笑起来，“说曹操曹操到啊，刘大哥你看，这就是我侄子，他那胞妹和他是双生子，长得也是一模一样，啊不，比他的模样还要好看三分呢。”
刘大哥和江福宁是认识的，平素一直叫他江小哥，听江五瑶这么说了，似也是十分满意，“原来是江小哥的妹子，我从前就觉得江小哥长得好看，要是个小姑娘就好了，没想到还真有个妹妹，成，回去就和我家弟弟商量商量！”
江福宁悚然一惊，只觉得五瑶姑姑这是要把自己当猪肉卖了，忙开口道，“这事不急，不急，我妹子她……她最近生了肺痨，也不知还能活个几天，要是拖累了刘家弟弟，那可太让人过意不去——”
话未说完，就被江五瑶一个暴栗捶在头上，“你个乌鸦嘴胡说什么，哪来的肺痨啊，刘大哥你可别听他胡说。”
刘大哥眼睛在江福宁和江五瑶身上打了个转，也不知这对姑侄是唱的哪出戏，只是心里一算计，若真是个如花似玉的好姑娘又怎么会嫁他那穷酸弟弟，肯定是身体哪里有毛病，当下脸色就变了，闷咳一声，“我还要卖肉呢，五瑶姐姐你没什么事就先回吧。”
江五瑶还想解释，却见刘大哥猛地提刀砍向案板，力道之大，便是连摊位前挂的几颗猪头都震动不已，当下不敢再说什么，只得讪讪拉着江福宁走了。
等回到风月楼，江福宁不免又挨了她一顿数落，从西街学堂的张先生开始，一直数到了隔壁种花菜的王大哥，江五瑶一副愧对列祖列宗的自责模样，着实让她忍俊不禁。
“姑姑，你不是也一直没嫁人么，还不是活的好好的，就不用替我操心了。”
江五瑶却道，“我那是错过了好时辰，再没法子补救，如今尝遍了世间疾苦，才知道身边有个男人多重要，这才替你打算起来。可你倒好，每每都要辜负姑姑的一番好心，也不想想你都快十七了，隔壁那小红丫头比你还小一岁呢，人家的孩子都会背书了……”
如此这般絮絮叨叨了整一夜，奈何江福宁实在冥顽不灵，嘴上说着下回一定注意，其实那些话压根就进不了脑子，等江五瑶说累了，想睡了，这才笑嘻嘻地贴过去，扶着她回了房间，可临进门，江五瑶却是白了她一眼，“没用，跟你说江福宁，这是最后一次，下回再捣乱，就再也别叫我姑姑！”
门“嘭”一声在面前关上，江福宁摸了摸险些被撞歪的鼻子，扑哧一乐，转身哼着小曲溜上了楼去。
遥想当初她千里迢迢来寻这个姑姑，却不知其实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每日在耳边啰啰嗦嗦不说，偶尔兴致来了还要抄起竹板揍她一顿，从前不知有家人竟是如此辛苦，若还有机会重新来过，或许还真要好好思量一番。
她怀念着那孑然一身的潇洒，翻身上了楼顶。
这一夜江福宁就宿在风月楼上，望天朗月白，漫天星斗如同伸手可摘。而在这沉沉夜色之下，便是连园子里那几头老马的打鼾声都清晰可闻，当真是万籁俱寂，令人心都难得的沉静下来。
可也就在她阖着眼，几欲瞌睡之时，斜刺里忽然传来一阵极细微极尖锐的哨箭声。
江福宁猛然睁开了眼睛，朝那声音的来处望去——
西北坐忘楼，她绝没有听错。
坐忘楼紧挨着江城有名的万国长街，早年西楚强盛时，那里便是汇聚着八方来客的交易市场，琳琅珠玉霓裳载道，满眼尽是中原鲜有的异域风情。到如今，虽再见不到从前的繁盛景象，可依然是王公权贵与富商巨贾们偏好的处所，若有他国来使，也往往会被安排宿在那里。
原来霍焉真的来了。
不，哨箭声一响，便说明他不仅是一人来了，还带来了武延侯府从不市出的三千刺客。
江福宁自此再也无法安睡，一夜辗转反侧之后，到第二日，她早早就出了门，漫无目的地晃了好一阵，最后果然停在了万国长街前。
她曾是武延侯府最出色的刺客之一，小侯爷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为他出生入死了十几年。当年被囚天牢，命悬一线之时，是小侯爷的一道死谏才换得了她逃出生天。如今再世为人，虽不愿再和北燕朝廷有什么瓜葛，可对这位主人的敬畏仍在，如今得知他身在江城，竟也会不由自主地想要来看上一眼，虽然也不知道自己是图的什么。
江福宁往街边随意一坐，斜眼瞧着街对面门禁森严的坐忘楼。此时日头已经升起，街上渐渐有了人烟，往来尽是些华衣美服的富贵丫头，她一个邋遢至极的青楼龟公现身这金玉铸成的地界，当真是引人注目到了极点。原想着大不了厚着脸皮无视门前守卫的几记眼刀，可屁股还没坐热，就见远处走来个极熟悉极猥琐的老熟人……居然是条儿。
条儿兴许是刚吃过早饭，此时嘴巴还没擦干净，阳光下看油腻腻的一圈。他打了个饱嗝，似是对如今有吃有喝的生活感到十分惬意，竟自己傻兮兮笑了起来，边走边哼起了小曲，没走两步瞧见了江福宁，立刻跑了过来，“江小哥，你怎么在这儿？”眼珠子一转，又惊喜道，“可是你想通了，带了无双姑娘来见我们少爷？”
江福宁也有些饿了，眼睛不由自主地瞄向他手里吃剩的半个烧饼，却道，“晨起散步罢了，有些累了便休息休息。”
条儿顿感失望，挨着她坐下，“我们家公子昨个说了，若这回不能率先成为无双姑娘的入幕之宾，以后就再也不去光顾风月楼了，那样的话你可就再也见不着我了。”
也不知这条儿什么毛病，平素就爱和她凑近乎，如今两人摩肩接踵地坐着，他却似还不满意，挪了挪直要把她挤下台阶去，见江福宁皱了眉，这才打趣道，“听说你姑姑又给你说亲了，要我看与其便宜那杀猪的，还不如嫁给我呢。”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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