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救火 ...
-
江福宁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楼下跑，嘴里喃喃着王彗听不懂的话，失了魂一般。
边跑，边扯掉了早被刀划烂的羊裘，早晨还崭新的袍子上全是血，丝丝缕缕黏在身上，身姿摇晃，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人吹垮。
王彗动了恻隐之心，上前扶住了，“你去哪儿？”
江福宁不做声，两眼失距，黑憧憧地，有些怕人。
“想去救你朋友？”王彗挡在门前，居高临下，深灰的眸子里透出一点柔和的光，“来不及了，他已经死了，你现在去只会惹人怀疑。”
江福宁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
通红的双眼看不出一丝情绪，仿佛王彗只是个不会喘气的物件，她不发一言，连周遭的空气都随之冰冷了下来。
王彗被瞧得有些心虚而恼火，刚要发话，两肋间却忽然传来剧痛！
低头一瞧，江福宁那把沾满血污的剑已经扎在了自己身上。
痛，痛到眼前发黑。
王彗扶住门框，大口喘气，不可置信。
“草菅人命的畜生，我后悔救你。”江福宁手心微颤，拔出剑来。
鲜血如注，浸透双手。
王彗浑身巨震，一丝苦涩在心头蔓延开来。
十五日朝夕相对，以为已经是同生共死的交情，可换来的，竟只有这一句“我后悔救你”。
他捂着伤口，脸色惨白，“我杀人是畜牲，可姑娘杀人就是豪杰了？！”
这一地尸首，不正是她江福宁的杰作，若不是因为有求于他，她又岂能如此尽心尽力的保护。
见江福宁不理会自己，王彗不甘地追出去，“站住！……你，不要解药了么。”
江福宁停下，下意识捂着手臂上斑驳的“蜈蚣”，回想起来，心中悲凉，“我不稀罕。”
这解药，若是用无辜的人命来换，她宁愿不要。
看也不想再看王彗一眼，推开了他，江福宁大步朝茶楼外冲去。
***
烈火焚天，有如末日。
江福宁一步一喘，穿过火网，朝火势最凶猛的中心跑去。
人群中传来惊呼，却没人敢拦，眼睁睁瞧着她一个血人，融入烈火。
“徐陵！”
江福宁声嘶力竭地大喊，脱下外衣扑灭火势，见有人拎着水桶过来，奋力拦下了，“不能用水！去拿被子，沙子，什么都行！”
那人见她笃定，信了，匆匆又去交代旁人。
十几个热心的青壮年忙了半天，好不容易扑灭了大火。
可鬼火燃尽，依然有股魅惑人心的香气在周遭飘荡，正和王彗平日身上的气味相同，仿佛有个看不见的幽灵，漂浮在污浊的冰雪和烧成炭黑的残骸之上。
夕阳如血，洒落长街。
遍地哀嚎，死多生少，江福宁举目四望，却无徐陵的踪影。
她正有些失魂落魄，却听长街那头忽然一声幽长鸣响，十几道绮丽光柱飞入空中，在阴沉的天幕上，骤然绽放……
砰……
砰……
焰火大会开始了。
人们脸上惊惧未褪，抬头往天上看，忽有一人从长乐门的方向跑来，激动高呼，“西楚公主没有死！你们快去看啊，她人就在城楼上！”
江福宁浑身震动，看向那人。
“怎么可能，这么大的火，怎么可能还有人活着！”
“是真的！听说早前公主悄悄进宫，根本就没在车里！死的这些人，都是天牢里作恶多端的囚犯！”
“竟有这样的事？！”
“没错，听说是武延侯府的霍小侯爷识破了奸人诡计，这才使出一计请君入瓮，骗得那人现身！”
故事越传越玄，越来越多的人往长乐门涌去。
江福宁将信将疑，爬起来，被人流推着往前走，没走出两步，颠倒在前面一辆堆满沙袋的板车上。
那推板车的壮汉吓了一跳，慌张张地扶起她来，“干什么啊姑娘，我急着去看焰火呢！”
姑娘？！
江福宁一摸下巴，果然，假胡子不知何时掉了，却也顾不上了，哀求道，“求您推我去前面，我实在走不动了，我有银子，都给你。”
那人瞧着她血淋淋狼狈的样子，惊叹不已，“你看你命都要没了，还凑这热闹干什么啊！”
江福宁宁置若罔闻，趴在这人车上，抓紧不放，“带我去，我的银子都归你。”
壮汉无可奈何，也怕错过时辰，不得已，只能把人扶正了，“那你可留心着，别晕死在我车上了。”
当真驮着她，往长乐门去了。
长乐门下，连根针也插不进了。
全城百姓仿佛都聚在此处，瞻仰北燕圣上光辉伟岸的仪容。
皇上，皇后，皇贵妃，太子，珣王，公主，皇家气派锐不可当，风采胜过满天星辰。
江福宁拽过推车壮汉，虚弱地问，“哪个是西楚公主？”
“我哪知道。”壮汉转头又问旁人。
一番打听后，总算确定了，正是珣王殿下的生母——刘贵妃身侧的那名华服少女。
国色天香，顾盼生辉。
虽看得不甚清楚，江福宁宁仍感叹，“那公主长得真美啊……”
这么美的姑娘，又怎么会是被火烧死的下场呢，这样想着，江福宁的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既然小侯爷他们早就识破了这场诡计，那徐陵，他也一定也还活着吧。
徐陵还活着……
漫天星辰都忽然有了颜色，近如咫尺，绚烂绽放。
悠扬的鼓乐声从城楼上传来，宫廷音乐优美高雅，众人屏气凝神，虔诚地仰望高处摇曳的绚烂烛火。
江福宁身心俱疲，有些昏昏欲睡，却被旁边壮汉猛地推了一下，“喂，醒醒。”
她微微张了眼，通红的眼里满是疑惑。
“别睡，我娘说过，像你这样的，一旦闭了眼，可就再也醒不过来啦。”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累了也不能睡啊！”四周喧闹不止，壮汉大叫着，扶着她，硬要朝高处指点，“你看，那一袭紫金锦袍，身材孔武的，是咱们太子殿下，他真是英武不凡。”
江福宁无力的点了点头。
“太子旁边的就是珣王了，珣王啊，天生一副风流相，听说他连侍郎大人的小妾都敢招惹，真是胡来啊。”
江福宁皱了皱眉，不置可否。
“还有那个西楚公主白莫华，长得真好看，我可从没见过那么美的姑娘。”
“我也没见过啊。”
“可惜啊，竟然许给了寿王！公主可真命苦……”
“寿王？”江福宁好奇，不禁问，“哪个寿王？”
“寿王娄少陵啊，还有哪个？”壮汉咂着下巴，见江福宁宁难得来了精神，忙给她解释，“就是早年被废的前太子，咱们都以为他病死了，谁知是在深宫里幽禁了九年，听说这两天刚给放出来，唉，想也知道不牢靠啊……”
“哦……那前太子我倒是知道的。”江福宁想起来了，早前在回江城的路上，车夫也给她讲过太子娘家的惨事。
“是呗，这哪朝哪代也没有两个太子的，所以说寿王身份尴尬啊，”壮汉口沫横飞，一屁股坐在板车上，连焰火都顾不上看了，“如今人是放出来了，也改封了王，还被圣上指了婚，眼看着就要苦尽甘来，可你看，今天这么大的庆典，皇亲国戚满朝文武全来了，唯独少了他，可见咱们寿王依然前途堪舆啊。”
前途堪舆……
“你这人懂得倒不少。”
“那当然，”壮汉敬谢不敏，“我们家是干茶楼的，每天听先生说书，蓟都里可没我不知道的。”
二人正说着，江福宁却忽然嗅到一股危险浓郁的香气，不知从何处来，悄然而迅速地在人群中蔓延……
这香气……
江福宁猛然跳起来，是鬼火！
她惊骇四望，如今长乐门前人头攒动，若是起了火，后果不堪设想！
王彗他究竟还想干什么？！
又气又恼，江福宁冲出人群，四下巡视，视线忽然停在城门高台处堆积成小山的礼花上，没错，气味的来源就是那里！有人把火粉混在了焰火里！
这么多的焰火，一旦爆炸……
来不及犹豫，江福宁抢过壮汉的推车，将上面几麻袋沙子的系绳解开了，猛吸一口气，朝着禁卫森严的高台处冲了过去。
壮汉瞧着她小小一个血人，竟敢在圣上主持的焰火大会上闹事，吓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你，你疯啦！”
来不及阻拦，只得眼巴巴的瞧着。
江福宁身形稳健，一手提着一麻袋沙子，冲过守卫的包围圈，将黄沙倾倒在足足人高的烟火台上。
哗……
哗……
香气越发浓郁，熏得人眼眶发红，守卫们很快反应过来，围住圆台，在人群中引发骚动，“何人捣乱！不要命了么！”
江福宁大喊，“这烟花里藏有炸药，当立即疏散人群，停止焰火大会！”
声嘶力竭的声调颇有震慑力，然则，守卫不信，“胡言乱语！来人，拿住这个疯女人，莫让她惊扰了圣驾。”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怕惊扰圣驾，可若焰火爆炸伤及百姓，那岂非你的责任？！”
来不及了。
焰火大会已经开始，圣上正在兴头上，强行终止庆典，这罪名谁也担不起。
是以，守卫虽有些犹豫，却还是恶狠狠地，上前抓住了她，“你怎么知道这烟火有问题，难道你是那作遂贼人的同伙？”
黄沙厚重，烟花上盖了厚厚一层。
守卫吩咐手下处理干净，又命人将江福宁关押起来，等庆典结束了再行处置。
然则这一番动作，引得四下惊骇，烟火中竟藏有炸药，这消息在人群中迅速蔓延开来，百姓们惊慌失措，再顾不上什么烟火，更顾不上瞻仰圣驾，纷纷携家带口，奔逃不止。
人叠人，人踩人，守卫根本阻拦不住，望着人群束手无策，只能将怒火转移到江福宁这始作俑者之上。
“你这臭丫头，我看你是活腻了！”守卫长气急败坏，一拳打在江福宁的肚子上，见江福宁吃痛跪下，还不解恨，又是一番拳打脚踢。
江福宁在地上蜷成一团，周身烧着般剧痛，忍耐雪花般的拳头，忽而被人一脚踢中要害，吐出一口血来，喉中灼烧不止，她边咳边喘，胸腔好似着了大火。
余光望见四周，却还有许多人观望烟火，不肯离去，又急又悲，口中喃喃着，“快走，快走……”
全被周遭喧闹的吵闹声淹没了。
绝望之时，长街另一头，忽然冲出一队轻装列阵的人马，各个疾言厉色，身手轻快，拖着装满物资的木车，来到圆台上，将被黄沙掩盖的烟火小心而迅速搬上了车，又从车上搬下崭新的，悄无声息地替换上了。
守卫长瞠目结舌，刚想阻拦，却见人马中走出一名凛然黑袍的公子，登时换了脸色，殷勤迎道，“霍小侯爷，您怎么来了。”
沉夜里冬风凛冽，零星雪花飘散。
霍焉轻装出行，神色危然，刀削般俊朗英挺的侧脸微微颔首，低声朝守卫长吩咐，“这烟火有问题，幸得发现得早，没惹出大祸，等庆典结束，我当亲自向陛下禀报。”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救火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