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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警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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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东走后,日头已经偏西,她洗净了手,为徐陵准备好晚饭,之后就坐在八角亭中喝茶。
茶是好茶,杯子是万国长街上也难得见到的精品,瓷质优美,花纹更是清雅无双。
徐陵从来不亏待自己,除了固定月钱,小侯爷赏赐,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产业,是以,当真是家底丰厚,挥金如土。
江福宁把玩着手感滑顺的茶杯,百无聊赖下,哼起了风月楼中流行的小曲,虽是些不入流的靡靡之音,曲调却颇优美,在夏夜哼唱,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不过一会儿工夫,就引来了一位知音。
“江姑娘哼的是什么曲,动听得很。”
何灵翘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看了她多久,如今从暗处出来,话里带了些来者不善的机锋。
几步走进亭子,坐在她旁边,目光扫了眼桌上茶具,敌意越发明显,“既是厨子,又哪有乱动主人东西的道理,江姑娘初来乍到,兴许还不懂侯府的规矩罢。”
四目相对,她眼中锋芒毕露,与早晨温良的师姐模样判若两人。
江福宁提防道,“让何师姐见怪了,我这就去把杯子洗干净,等徐陵回来再向他请罪可好?”
何灵翘轻哼一声,似是没料到她会轻易就低头,见她提起一手茶壶就要走,忙起身挡在她面前。
“站住,我没让你走,你敢走出半步试试?”
前路受阻,江福宁不得不停下,“师姐这是怎么了,不知我是哪里得罪了师姐?”
“少跟我装模作样了,你的为人我清楚得很,当年我师父寿辰,在诸位长辈面前你就敢公然勾引薛师叔,还让他把你从钻星峰带走,几年没见,狐媚的工夫倒是更长进了,如今又来纠缠我师弟,究竟有何目的?”
勾引,狐媚,纠缠。
难得何灵翘也有如此坦诚,与人撕破脸皮的时候。
比起前世动辄装柔弱无辜,暗地里使绊子,如今的她倒是可爱了些。
前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江福宁索性笑道,“没错,我就是勾引徐陵了,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懒洋洋放下茶壶,“你要是看不惯大可让他赶我走,也不知他会不会听你的?”
故意炫耀的效果卓著,何灵翘登时大怒,扬手就朝她脸上挥来,只可惜这一巴掌软弱无力,轻松被她在半空抓住。可古怪的是,还未等她再开口,何灵翘双目就已通红,咬着牙,像是被她逼入绝路一般。
江福宁暗道不妙,果然,就见她轻轻吸了吸鼻子,泪如滚珠落下,“江福宁!你太过分了!我知道你从小就嫉妒师父宠爱我,视我为眼中钉,可陵师弟他是无辜的,你为什么要利用他的感情对付我?!”
“……”
情势峰回路转,真叫人愕然。
但见那光线昏暗处,遥遥走出个青袍公子,他径直朝亭中走来,冷峻目光几乎能把她扎成筛子。
“苏师兄……”
江福宁知道自己是又中计了,却不知,原来这一世何灵翘与苏枕竟也如此亲厚。
苏枕每走一步,她的心就沉下一分,眼见着他走到何灵翘身边,轻轻为她擦去泪水,“别哭了……”话里满是温柔不忍,再看向她,眸中尽是不屑之色,“这种轻浮女子,又怎能和灵师妹相比?”
江福宁如遭五雷轰顶,身姿顿时化为木人。
这回她是真有点嫉妒何灵翘了。
重生一世,她的陵师弟成了她的师弟,她的苏师兄也成了她的师兄,只怪上一世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却不知原来众星捧月的滋味如此美妙。
正寻思着,却见何灵翘越哭越伤心,终于支撑不住地倒在了苏枕怀里,“苏师兄,求求你为灵翘做主,我好怕她再有什么诡计,伤了灵翘不要紧,可陵师弟是无辜的……”
苏枕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江福宁不由心凉,看这情形,苏枕对何灵翘是动了真心,执意要为她出头了。
果然,就见他将何灵翘扶到石凳前坐下,朝她道,“江福宁,我警告你,你若是敢伤灵翘分毫,苏某保证,绝对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长眉如剑眸如星,青袍翩然若飞,一番话感天动地,只可惜了这副好皮囊。
江福宁脸色难看,却忍不住开口讥道,“几年前我就叫你不要来蓟都,这里人心复杂,你脑子不好使就只有吃亏的份儿,可你不听,如今果然被人利用而不自知。苏师兄,我请问你,你可知我为何身在侯府?”
苏枕冷然道,“不知。”
“那你就先去打听打听,再来找我兴师问罪!我在江城有家有地有朋友,如今背井离乡,难道就为了报复一个欺负过我的师姐?”
原本觉得荒唐可笑,可说着说着,却牵动了真心,江福宁咬牙看着苏枕,不相信他当真会如此糊涂。
可苏枕面上波澜不惊,只淡淡道,“刚刚是你亲口承认勾引徐陵的,我总没有听错吧。”
蠢笨如猪,无可救药。
“我是故意激怒她的。”
何灵翘轻嗔道,“若不是你嫉恨我,又为何偏偏要与我作对。”
“师姐你忘了,是谁先诋毁我和薛师叔的?”
“狡辩,”何灵翘轻轻摇着苏枕袖摆,面容哀婉至极,“师兄,你看这丫头伶牙俐齿,就该猜到她在徐陵面前是怎样编排我的,如今你不过为我说了两句公道话,她就连你也骂上了,如此刁钻狡猾之人,又怎能留她在侯府?”
苏枕点头,心有所感,居然应道,“师妹说得对,这种小人留不得。”
见他眼中有了杀机,江福宁心一惊,匆忙后退。
何灵翘却得意了,悠悠起身,“师兄小心,这妖女狡诈,说不定身上有什么暗器呢。”
柔柔一句叮咛让苏枕十分受用,只见他嘴角微翘,露出暖色,“师妹放心,就凭她还伤不到我分毫。”
一时郎情妾意,这世间再容不下第三人的模样。
不用他动手,江福宁就想呕出血来。
她曾以为苏枕心地之纯净,就是用尽天下极美之词形容也不为过,可原来千言万语也不敌一个亲疏有别,“苏师兄向来忠义,如今却因为一面之词而杀人,就不怕罔顾人命么?”
苏枕道,“我不会杀你,只是,像你这样牙尖嘴利的丫头,若不给个教训,恐怕真要忘了谁是主子谁是奴才,今天就当我替徐陵教你规矩了。”
江福宁怒意驳生,不禁冷笑,“你自己也不过是个侯府下人,凭什么教训我?”
这一句,算是踩到了苏枕的痛脚。
“就凭我手里的剑。”
这天下的道理,从来都是各说各话,没本事的听有本事的,如今他们就是要对着朗朗青天指鹿为马,她又有何能耐说个“不”字?
江福宁狼狈闪过剑锋,跳出亭子,朝树林繁密处跑去,可她手上无剑,哪里是苏枕的对手,烈烈剑雨密不透风,不过片刻功夫,身上就多了几道血痕。
苏枕言出必行,说了不杀她,就自然会留她一条命,只是有时折辱比被杀更惨痛,没想到如今他也学会了这套下三滥的把戏。
匆匆躲在树后,眼见着剑锋又至,江福宁终下狠心,迎着剑锋捞起一把细沙,朝他脸上奋力扬去,苏枕避闪不及果然中招,也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她折断了手边半截树枝,猛然扎进他手臂里。
凶狠力道足足将树枝扎进他体内三分,但见殷红血迹从薄衫渗出,苏枕面露惊悸,一时竟忘了将她推开。
像他这样自诩为剑道正统的大侠,又怎会将一个来路不明的丫头放在眼里?
“苏师兄!!”
匆匆跑来的何灵翘唤回了苏枕神智,凶猛一掌击出,江福宁立刻吃痛松手,被他打倒在地。
可即便如今她受了一身伤,也远不及苏大侠手臂上那一个小小伤口。
江福宁迎着苏枕眼中晦暗不明的微光,咬牙笑道,“就凭我还伤不到你分毫?苏师兄,话不要说得太满,打脸的滋味不好受吧?”
剑在苏枕手中紧紧攥着,剑光凄厉,就抵着她的喉咙。
他拼命隐忍,才能止住一剑杀了她的念头。
见苏枕受伤了,何灵翘惨白了脸,不忘挑拨,“师兄,快杀了她!你不过想给她个教训,她却动了杀机,幸好只是截树枝,如果她手上握着匕首,那师兄你……呜呜……”说到激动处,绞着手帕,落下泪来。
苏枕神色未动,低头看向剑下的江福宁,“跪下,向灵师妹道歉,我就饶了你。”
剑向前一分,刺破了皮肤,逼她开口。
江福宁闷哼一声,胸腔此刻轰然欲裂,呼吸都觉得费劲,更何况是说话。
他执意要她留下遗言,未免太强人所难。
想了想,终于开口,“你这护短的毛病要是不改,早晚会被她害死。”
也难得她死到临头还有精神刻薄他两句。
何灵翘立时大怒,抡圆胳膊朝她面上刮了一掌,“啪”一声,又脆又响,“还嘴硬,我看你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灵翘,不可这样,”苏枕手心一颤,将剑锋从江福宁颈上挪开,一手抓住何灵翘还欲再打的手,温声劝道,“我等既为名门正派之人,就不能滥用私刑。”
何灵翘委屈地红了眼睛,“可是师兄你都被她打伤了!这妖女她是存了杀你的心啊!”
苏枕宽容大度道,“皮外伤而已,不碍事,何况我已给了她教训,量她也不敢再随意生事。”
厉目看向江福宁,江福宁感激涕零,立刻接道,“不敢,不敢。”
这天变得太快,只觉方才苏枕还恨不能将她大卸八块,可转眼间却变了脸,竟为她求起请来了,也不知这二人究竟唱的哪出戏。
江福宁抚了抚脖子,从地上爬起来。
又听苏枕道,“徐陵和灵翘从小青梅竹马,其中曲折我再清楚不过,只望江姑娘自重,不要再破坏他们的感情,”可怜苏师兄用心良苦,将自己对何灵翘那一点小心思深埋心底,唯有眼底流露出一丝苦楚,“如果还有下回,我绝不饶你。”
原来,这一场闹剧就只为了让她知难而退。
胸口一阵郁促,江福宁捂着胸口,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一厢情愿若真能讨得什么好,你也不会在这儿甘当和事佬了。”
见苏枕面露尴尬,她不再戳破,“谢苏师……谢苏大侠手下留情,一番忠告福宁谨记于心。”
当下朝他们摆摆手,也不管这二人表情何其精彩,转身就往卧房走。
一步,两步,无人追来。
关门,落锁。
苏枕并非真心想杀她,她怎会没有感觉。
那一剑剑贴着皮肉而来,却十分克制,唯独最后一掌,是他失算后恼羞成怒的一击,当真用了全力,未把她五脏震碎已属上天垂悯,回去真要多烧几柱高香,多谢佛祖保佑了。
江福宁扶着桌子坐下,呵气如牛,着实难看到了极点。
抖着手给自己倒了杯水,搀着满口腥气一口气咽进肚里,稍一用力,就要咳得天昏地暗。
只怕这几日是没法子再烧饭了,也不知徐陵会不会克扣她的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