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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思先踏 ...


  •   却说景照十四年秋霜,乐师浣离擅自带重伤未愈的天狗不告而别。飞缘原本想着,只要翼非会如那个他的遗愿那般,好好活下去,那么她此生能否再见翼非都是可有可无的。殊不知,自己一时疏忽大意,竟为日后酿下难以弥补的祸患——
      再遇天狗,已是景照十五年春雨时节。
      那日,飞缘的寒毒又发作了。
      骚乱一起,症状看着颇为骇人。三股不同仙气走遍全身,相互挣扎冲撞,欲把一具柔软娇弱的魔躯生生撑裂开来。飞缘已然痛极,仍旧不吭一声,只余一张病白得透明的面,眼角润起腥艳的红。而她的身子则自保似的闭起七大命门,消极隐忍的任那些毒在体内自生自灭。
      芍葬仿佛对此场面司空见惯,手脚麻利,当即结出愈咒,备好汤药。可动用巫术,神识怎么也找不着可以介入的缝隙;复又用药,却也灌不进咬得死紧的唇间;只得使起下下策,以针灸医理一点一点挑开封闭的脉络,注入自己的精魄。
      但见小小的女孩儿汗流浃背,背脊绷成一把弓,显然连针灸都帮不了她麻痹痛楚。芍葬暗自惊悟,些微凄然笼罩心头。整整八百年冲刷而过,这世间怎可能有恒久不变的道理?眼前的魔确是她的娘娘,但也终归不再是以前的娘娘,不能再一视同仁的对待了啊……
      收拢心思,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芍葬便用手指揉抚结霜的穴道,嘴上轻言劝慰:“娘娘,请再放松些,让我的神元进去,帮您仔细看看可好?”
      一旁的未零早已六神无主,一边自责自己不该在林中挂满雾凇风铃,一边口不择言道:“把寒气渡到我身上,行不行?都怪我添了湿寒,让我为娘娘受过吧。”
      话音方落,飞缘悄无声息的睁开眸子,微眯出水光。一支手,轻轻伸出,握了握芍葬;另一支手,迟缓抬起,拍了拍未零。然后如同被这番举动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她疲倦的睡去。
      二女互望一眼,失却了言语。彼此都看得清对方松下一口高悬的气,眸底残余不散的惊骇感慨。
      这一次总算是度过了,可下一次呢?
      未零自告奋勇去猎肥遗,说是要以肥遗的魂魄为娘娘驱寒。余下芍葬一人守在床边,垂首望向飞缘,双目无神,只拧起眉头想着下次该如何。
      下一次……
      瀛洲山塌陷后,山上那些叫得出名号的坠天野仙都已不知去向。整片北溟海上,唯独这鲲岛之主太母夫人还有可能收去三种神器的仙气。
      且不说鲲岛结界阻了前路,端看那结界的阵法布局便也知是出自何等人物之手。
      太母夫人必定在结界里,就近在眼前。
      咬了咬牙,芍葬抱起飞缘决定闯一趟险路。趁未零不在,也不怕牵累无辜。进不去也要进,好歹她学过奇门遁甲,就不信自己的道行会全毁在一处水相结界上!
      尚未走出三步,却听屋外一声少年轻笑:“浣离,还说而今渡界里能修到千年道行的妖精已是不多,这里就有只花精比你更老练呢。我记得上次见她还不足称道,莫非是什么精巧的障眼法把我也蒙住了?你说,我该不该舍你就她?”
      那话听来无害,但是杀气逼人。
      芍葬只觉声音听来甚耳熟,回首顾盼,一颗心便吊了起来。她与浣离朝夕相处多年,自是深知对方的心高气傲,何曾见那只世间罕见的紫狐真心臣服过谁?
      可现在,紫红狐衣的女子并膝跪地,姿态谦卑,语气敬畏:“听凭主上处置。”
      树荫斑斓间的侧面上,竟是全然的心甘情愿。
      再看树上,天狗退去兽毛,幻化人形,仍是一位身姿俊逸的少年。面上覆着瓷面具,一双兽类的眸子,明锐通透。
      他凝眸俯视芍葬怀中的女孩,眼神深沉得可怕。
      芍葬通了神识,哪会辨不出眼前是谁?
      抵不过黑衣少年的气势,她复又望向狐衣女子,惨然一叹:“浣离,想不到……娘娘竟是错看了你!”
      浣离反唇相讥:“你敢说自己对娘娘绝无二心?少在此五十步笑百的好。”
      三言两语,刷白了芍葬的脸。
      但凡世间俗心,必有瑕疵,岂会永远一如盘中棋子那般黑白分明?
      浣离追逐初入凡尘时的憧憬,无怨无悔。
      芍葬清偿毕生遗留的悔恨,至死不渝。
      到头来,那些真心实意,那些表里如一,又有谁留得住?

      四凶之尾的传说,以落败告终。
      鲧的肉身死去,其神识化为梼杌,因罪无可恕,最终被帝台之棋与断水惊鲵镇压在瀛洲封渊中。
      封渊尽头的水极冷寂,虽有光,但即便是封存下凶兽三魂七魄的夜明珠,依旧抵御不住水底压抑的黑暗。
      它一直以为,要待到魂飞魄散方才得以解脱。
      时光匆匆流逝,或许几百年,或许几千年,或许几万年。沉甸甸的,尽数没入水底,无丝毫差别。它便始终不知自己睡过了多少尘烟,出头之日漫漫无期。
      偶尔,有身披天仙灵光的女子潜游靠近,取过些许石土便返身离去,无人回首。
      这四周的碎石尘土皆浸染在神器下,经年累月,沾满灵气。随便哪一样拿到凡世去,都是一件神物。
      唯独它。
      入了魔道的凶兽只会在神光下逐渐暗淡,那转瞬即逝的温暖从来不曾笼罩到它身上。
      它已被遗忘。
      直至一日,她沉陷到封渊水底。
      像是初夏新绽的莲蕖,润了明媚艳阳的暖香。
      然后,指尖轻轻一抹不经意的温柔碰触到它的鳞甲。
      不过是一指而已。
      脉脉暖意在流波中恍惚荡漾,很快,它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于是心里隐痛,就那么痛醒。
      硬是自一隙一窍中挣出几分神识,追着那脆弱的生命随水隐去,终于——
      重见了天日。
      所以很多年后,它会在崩塌的辉煌宫殿中,屈膝臣服:“您的愿望是什么?”
      她立身药池,任魔障的涟漪层层叠叠的环绕脚下。朝天仰望,轻描淡写吐露两字,激起惊涛骇浪。
      可,纵使是再如何惊世骇俗的两个字,都被它面不改色的背负了。
      “如您所愿。”
      这世上,并不仅仅有妖精会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魔怪,亦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思先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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