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一 ...
-
和骞是个矮穷挫,这一点,鉴城的男女老少都知道。
其实乍一看,和骞并不太矮。他个子中等,在这样一个南地的小城里,算不得稀奇。然而他总是缩着肩塌着背,猥琐得像只有贼心没贼胆的黄鼠狼,渺小得好像谁跟他擦肩而过,低着头都能数出他头顶的旋儿来。
其实和骞也不穷。说起来,他家的和武镖局在江汉一带,名声倒还是响当当硬邦邦的,摔在地上,能砸出个坑来。然而和骞横过来竖过去,揉吧揉吧翻个面儿,都看不出和总镖头独生子的少爷范儿来,上街买菜还要捡捡地上的菜叶,浑身每一处都散着一股浓浓的穷酸味儿。
其实和骞也并不丑。五官没长歪,口眼还周正,对一个武二代来说,讨媳妇跑江湖,都够用了。可是放在和骞身上,他只消站在墙边儿上搓搓手,朝你笑一笑,接下来几天,你的眼睛就会一直红肿不消,迎风溅泪,怎么揉也揉不干净。所以鉴城里还有个充满地方特色的民俗,要是看到什么不干不净的事情,就跺跺脚,说一句“眼睛里进和骞啦”,晦气就不会找上门。据说,百试百灵。
所以,和骞是个矮穷挫,这当真不是贬损他,鉴城的男女老少都知道,这是句地地道道的大实话。
甚至包括和骞他自己。
和骞总觉得,自己打生下来起就是个悲剧。一岁娘跟人跑了,三岁被爹爹的仇家捉去,救回来成了个结巴,五岁老爹揪着他练武,才发现他天生经脉堵塞学不了内家功夫,是半个武学残废。文不成武不就浑浑噩噩到了十好几岁,大哥醉酒比武被人失手杀了,这继承和武镖局响当当硬邦邦名号的担子,哐啷一声砸到了他的头上。
除了悲愤交加,满城逮和骞练武的和老爹,全鉴城都等着看镖局的好戏。为什么?因为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不分出身,无论贵贱,行走坐卧,都透着一股懦弱劲儿,嬉笑怒骂,都带着股猥琐味儿,好像他们天生脑门上刻着“一事无成”,胸膛上烙着“愚不可及”,屁股上印着“酒囊饭袋”一样。
因为连和骞他自己都承认,他,就是个矮穷挫。
作为一个矮穷挫,即使相当卑微,和骞也有他的喜好和想望。比如他最喜欢吃南门桥头胡大爷卖的猪下水,还总要每天熬到打烊时分,用剩下最惹人嫌的部分,熬得稀烂,浓得发臭的最后一碗。再比如他在鉴城里最好的兄弟,是打更的老陈头在屋后捡的,七岁了还不会说话的傻儿,而和骞最喜欢做的事呢,就是和陈家傻子一起蹲在菜市口的老槐树下看蚂蚁搬家。
又比如十五年前,和老爹问他将来想做啥,五岁的小结巴舌头打着结儿,说想每天都能睡到日上三竿。十五年后,和老爹问他想做啥,已将近弱冠的矮穷挫回答说想每天都能睡到日上三竿,还红着脸犹犹豫豫地补充,要是能抱着翠儿一起就更好了。
和老爹以为儿子开了窍,老怀告慰,派人去打听翠儿是哪家的姑娘,一众镖师把鉴城翻了个底朝天,才发现翠儿是豆腐西施李寡妇——家养的那条大黄狗。
和老爹被气得差点咯出一口血,抄起剑鞘追着儿子打。和骞呢,哭也哭了,错也认了,一转头,还是那个烂泥扶不上墙耍的矮穷挫。
练武习文,比得上一碗浓香浓香的猪大肠吗?人情世故,比得上一窝蚂蚁搬家有趣吗?家业钱财,比得上翠儿温顺讨喜吗?
所以,和骞一如既往地矮穷挫着,矮得踏实,穷得心安,挫得自得其乐。
直到和敬沂到家里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