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看不清的未来（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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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良纾的记忆里，那天医院的走廊前所未有的冗长，明明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亮的能灼伤人眼，可她却觉得很黑，很黑，她一路走，走了很久也看不到光明，那样让人无望。
向郡尧的手一如既往的温热，整个将她的手包在里面，她却像是觉察不到一般。
老林坐在椅子上背弓得弯弯的，两只手插.进头发里，她眼里伟岸的好似打不倒的父亲，如今显得那样脆弱渺小。她的指甲陷进向郡尧的肉里，不可抑制的想要抖，她张张嘴，干涸的无法发声。
向郡尧摁着她的手安抚，低低叫了一声“林叔。”
老林顿了一下，他们看到他的手掌缓缓下滑，在眼上停了几秒，拇指轻轻扫过眼帘，动作微不可见。他迅速的直起身子，好像又成为了一座可以让人依靠的大山，他起身像往常那样轻揉了几下公良纾的头发，眼里有悲伤，浓郁到她绷不住想要流泪。他说“闺女，一会儿见到妈妈不要太难过，让她好好走。”他的虎口处还留有未干的泪渍，被他揣进兜里，抓在手心。
公良纾抓着他的手一下松开来，举在半空中，冲着老林的方向，在虚无里渐渐捏成拳。那句话说的平淡温柔，她鼻子发酸，抿着嘴哽了哽，细细的呜咽声自牙缝里挤出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爸爸……”公良纾投入老林怀里，死死的揪住他的衣衫。
她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哭的声音很小，老林的手掌一下一下在她背上轻拍。走廊里不断有人来来往往，所有人都见惯了医院里的生离死别，每个人脸都淡漠如水。这样的事情太多，他们也在遭遇病痛别离，他们不是没有心，只是不曾参与别人的生命，那份悲伤弥漫的再远，也只能自己担。
向郡尧站在他们身后，他知道她在哭，他无从安慰，也无力安慰。所有事情都可以再争取一次，唯独生命不能。
这次的事件发生的很突然，公良妈妈是为了救人才出的车祸。她下班要过马路的时候正巧有个小孩背着书包一蹦一蹦的走在斑马线上。正是绿灯，周围的人也不太注意，她就走在小孩后头不远。哪知忽然有辆车直直的往这边冲过来，她要叫住孩子已经来不及，只好一下扑上去，孩子被她推开了，只撞到围栏，额头上擦破了一点皮，她却被弹到三米以外。
旁边的人迅速叫了救护车，肇事的车也撞在路边停了下来。
经调查是由于那辆车的刹车忽然失灵的，司机的情况也不乐观。被救孩子的家长也来了医院，那会儿公良妈妈还在手术室抢救，出来便被送到重症室，医生只说不行了，最多只能熬过今天，身体里各种机能正在渐渐衰退。公良妈妈意识还没清醒，也有可能再也清醒不了，就这么睡着走了。老林那会儿是什么感受他已经不记得了，白着唇让那个家长先回去，自己便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等。
晚上向奶奶带了一些饭过来，老人年纪越来越大，这几年身体也不太好。这会儿是没人能吃下东西的，她拉着公良纾的手，眼睛也是湿湿的，劝说不了什么，只能传递一点力量。医院留着太多人也没有用，向郡尧要送她回去，她在门口停下，“小郡呀，奶奶没事，这会儿奴奴不好过，你多陪陪她。以后你要担当的会越来越多，你得强大起来，这样才能守候住爱的人。生命这东西，说长很长，说短很短，奶奶这一辈子看得太多，人总是会有终止的。有些人活的很久，却还不如你公良阿姨活的有意义，她一定是不怨的。”
向郡尧点点头，帮她拦车。回去的时候小丫头脑袋就靠在椅背上，仰着看天花板，眼睛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没有表情。她已经不哭了，也不说话。向郡尧坐到她旁边，拿了杯热水给她暖手。
她乖乖的把头靠过来，贴在他胸口，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像是被抽了灵魂的娃娃。他心里亦是难过，刚才在回来的路上忍不住拐进厕所偷偷抹了眼泪，那个脸上永远挂着柔和笑意的阿姨好像就要见不到了。林叔极少抽烟，他见到他几次跺到楼道口，地上还落着几根抽完的滤嘴，几个小时下来都在沉默。他心口都麻了，时时不忘告诉自己，要做自家姑娘的依靠，她这会儿那样需要他。
公良纾的声音忽然自胸口传来，刚才哭的太久，哑的不像话，她说“阿郡，怎么办？我很害怕。”
她忽然想念妈妈温柔的嗓音，想听到她叫自己奴奴，想让她细长的指尖再划过自己的眉毛，然后很开心的说“我家奴奴眉毛跟我的一模一样呀。”她越想越难过，睁着眼连眨都不敢眨，生怕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要掉下来，她明明答应爸爸要勇敢的。
向郡尧忽然不知道要拿什么话来安慰她，他的嘴唇在她眼上碰了一下，她才乖乖闭了一下眼。里面溢出的液体流进他嘴里，咸咸的，很苦涩。
十一点多的时候医生让他们换了衣服进去，眼里透着怜悯，再无旁话。
她的眼睛微微睁着，呼吸很轻，像是羽毛，一瞬便会消失一般。见到他们进来，硬是挤出一点笑意，很艰难的维持着，声音很小，仔细听是说“奴奴不要哭。”
她明明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于这个家的意义，却还是执意让她不哭，向郡尧说不清这叫残忍还是善良，这个温柔的阿姨品质那样坚韧，那样让他拜服。
老林先过去拉她的手，他的眼里只有一股漾不开的柔情，他不说话，只是微笑着静静看着她。认识二十余载，好似一切都在昨天一样，采风时路过的那位腼腆的小姑娘，模样清秀，只是一眼，便一生融在了他的画里。他倾尽一生去勾勒她的每一笔，故事很长，每一个姿态都还是让他不禁怦然心动。时间去的那样快，他们的眉头渐渐染上了岁月的风霜，他以为还要走到两鬓斑白……
他是幸运的呀，他这样安慰自己，“要怎么办呢？等我老的时候，记忆里的你还是这样恬静有韵味。”他与她打趣。
她笑得眼睛的细纹都起了“我一直很感谢能够遇见你。”
向郡尧在身后看的一阵感动，面对生死他们轻描淡抹，好像一切无关紧要，不去说悲苦，不去怅离愁，只去缅怀人生里最美好的一段岁月。明明都怀着满腔悲伤，那么凉。
轮到公良纾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说话，公良纾趴在她耳边，眼泪还是忍不住簇簇往下掉，挂的满脸都是，密密的睫毛黏在一起，她连着唤了几声妈妈，哽咽得声音断断续续“我，我舍不，舍不得你……”
“妈妈，妈妈~我求你了……”她第一次这样任性，只是想留住她。
她的眼泪沿着下巴滴在公良妈妈的脸上，她忍不住眼睛也湿了，“好孩子，以后好好的，记住妈妈的话，不要去怨，妈妈希望你善良，你乖……”
她摇头趴在她身上哭，拉着她不肯放，哭得嘴唇都变得红肿。公良妈妈示意老林把她拉到一边，最后让向郡尧过去。向郡尧上前握住她的手，她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所有的话语都融在她的眼里，他懂得她的希望。
她希望他帮她好好照顾公良纾，他们的一辈子还有很长，她多么遗憾不能陪他们走的更远。
她最后走的时候都是笑着的，心跳器发出刺耳的声音，震得人耳膜发疼，连心口都被迫牵连受伤。医生涌进来，最后只是轻轻拍了拍老林的肩，他最后终究还是没忍住掉了眼泪……
有媒体联系说要采访这次的救人事迹，公良纾正整个窝在向郡尧怀里，听到这样消息情绪有些不能控制。她妈妈救人难道是为了上报感动别人么，他们凭什么要拿她妈妈用的生命换来的东西任意贴上那些虚无的标签！他们除了想到感化社会，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失去亲人的不是他们，他们一点都不知道。
她不可抑制的变得偏激又敏感，向郡尧抱住她哄，细心的安抚。
被救的小孩怯生生的绞着手指站在一旁看她，胖乎乎的，眼睛很圆很黑。公良纾平日里最喜欢孩子了，对着他，她没法真正恨起来，敛着眉环着向郡尧不肯看他。外婆说要善良，妈妈也告诉她要善良，可是谁来对她善良，还她一个母亲？那一刻她恨透了所谓的善良，因为这两个美好的字眼，她失去了最亲爱的母亲，她忽然不想理解这个世界了，她现在难过的要死……
“阿郡，怎么才一天，我就没有妈妈了？”她声音低低的，睫毛轻轻的扫在他锁骨上，像一只茫然无措的小兽。
“阿郡，我已经开始想她了怎么办？”她又问。
向郡尧被这样的她弄的整颗心酸酸，抬眼看向上方才忍住眼泪，紧了紧怀抱，把她更深的嵌入自己身体里。
作者有话说第29章 看不清的未来（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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