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心人》拟禾

1、且盼郡归（一）

　　听说他回来了，向郡尧。

　　公良纾设想过这天无数次，脑海里的情景剧演了一出又一出，无论是哪种无不让人潸然泪下，那彻骨的难耐和想象中无法掩饰的喜悦感扑面而来。她等了这天太久，以至于这天终于来了，她心口上吧嗒一声，那紧闭的古锁忽然开了，她试着深吸了一口气，居然半点异样也无。不悲不喜，这全然在她意料之外。

　　连着下了几日的雨，今天才舍得放晴，舍友已经收好行李打包回家，过几天是班里的毕业聚会，要照毕业照，班长通知了，必须全体到场。公良纾正将这几年的衣钵码列好，一一封存到大纸箱里，所幸Z市到S市也就两个小时的距离，倒也不急。

　　手里是一本旧版的诗经，那年去向郡尧家时向奶奶送的礼物，一晃八年已过，她掀开首页，入眼便是那年少年刚劲有力的漂亮字体，颇有风骨：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彼时她还不懂这句诗的涵义，只觉得这文绉绉的一句，不但拗口还分外难写，实打实的把向少年夸耀了一番，再而老老实实的点着那几个繁复的字问“这字怎么念？”

　　向郡尧见公良纾伸手要拍他肩，以为她要问自己诗句的意思，十分难得的憋红了脸，心里惶惶的很，这么肉麻的话，该如何解释？听完公良纾的话，心头一松却又有些难言的失落感，捏着笔，笔尖在纸上一点一顿，一字一字，字正腔圆的念给她听。

　　现下想来，这该是向郡尧留给她最美的情话了。指尖下滑，轻轻拂过右下方的落款：向郡尧/公良纾。她微微弯起嘴角小声的喃喃自语“那披着头发的少年郎，和我是天生的一双，我发誓到死也不会改变我的主张。”稍是一顿，食指覆在他名头上点了点，似在问他“现在还作数么？”

　　公良纾捧着那本已经发黄的诗经怔怔的站在那里，当初查完解析后就该逼着他说说违背誓言的后果，什么五雷轰顶不得好死的一个也不该漏下！不然誓言哪里还算誓言，半点威信力全无，某人怕是早就拍拍屁股把她忘到脑后了。她正想的出神，忽的被一阵铃音打断，是华茂。

　　那小子还是一如既往的聒噪，上来就要调侃她“纾美人，最近忙什么呀？想不想哥哥？怎么也不舍得多跟哥哥联络联络感情，哥哥要不是每天拿你照片瞄一眼，怕是早就忘了小美人的模样了。”

　　公良纾低声笑了笑，正经有序的回答他每一个问题“很忙，不想，那就忘了吧。”干脆利落。

　　华茂一听，不开心了“你个人精，怎么越长越不通人情了，哪位导师带的你，我明明记得你修的是国史，难不成念书念傻了，把古时那些冷情皇帝的性子学的挺好，怎么不见沾些绝倒六宫的情商回来。”

　　“对着你还用得着情商？”公良纾这一句反问狠狠把华茂打击了一把。

　　他在那边冷哼一声“那倒也是，尧子一走，连情商这东西都不消得对我们用了。”话刚落又恼怒的补上一句“我被刺激了瞎说的，你不用理我。”公良纾原来被堵在那，接着又被他逗笑，她什么时候成了那样敏感的人了。

　　华茂听她笑整个人都不好了，忍不住爆粗口“卧槽！公良纾，你再笑一个试试，大爷逗你很好玩是吧！”

　　她弯着眉眼点头应是。

　　那边咳咳两声，忽的沉声“那什么，今天给你打电话是要跟你说个事。”见他忽然转了语调，难得的认真，公良纾握着手机不自觉的站直身子静候下文。

　　“不会影响你心情吧？”对方探试性的问。

　　“……”她怎么知道！

　　就听到华茂小声的嘟囔“你说她这是心情变好还是变坏，我觉得她要高兴坏了，你怎么偏说会不好呢？”接着又听到余笑笑熟悉的脆生生的音调压得老低，伴随着华茂一声受难的低吼，说“等半天了你倒是进入正题呀，说你不懂女孩子吧，那丫一跑几年，回来还不事先告知一声，是你能开心的起来？”

　　她内心咯噔一声响，麻了一半。他回来了？

　　华茂正正声，复而道“那什么，小纾呀，向郡尧那小子回来了。”

　　“哦，我知道了。”她半敛着眉回，声音里察觉不出喜怒。

　　华茂一愣“你怎么知道？”继而再是一声“卧槽！那混小子提前通知你了？丫的，害我提心吊胆铺垫了这么久！”又转向余笑笑“瞧见没，我们小纾多贤良，是典范，哪里像你说的要提把大刀冲过去的气势。”

　　“你俩支支吾吾的讨论委实太小声了，我想不听到，真心难。”

　　余笑笑狠狠瞪了华茂一眼，反正已经暴露了，直接接话“那纾纾你要回来么？这周末大家预备搞个接风晏。”

　　公良纾指甲在向郡尧名字下划过一道横线，留下一条印子。“这才周一不是么？再看看吧，毕业季我也挺忙的，这边也有聚会，要是去不了……”她拖了个长音“我会邮把刀过去，后面的就靠你们了。”

　　倒也不算故意躲着他，公良纾想。这周确实抽不出空来，班长是个严厉威武且耿直的女子，研究生不是很忙，可她这头头却是一点都不闲，兢兢业业的为他们一行人操劳了几年，虽不是什么可歌可赞的大人物，劳模倒也算的上，称职到有时他们都不好意思去。班长说周末必到，缺席则死，提尸来见。她一想，去接风，她必死，向郡尧不死也伤，两条伤亡。不去，向郡尧好好的，最大的损伤不过是受点刺激又或者……活得更好。怎么算来都是下一种可能保险一些，为社会新闻版面腾出一点地来，总也是贡献。

　　何况她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点。

　　其实她还有些迷惘，从向郡尧离开到现在足有五年。这年岁虽不长，可如果一个人能活到80岁，她这等待的日子便已占了人生整整十六分之一，多么要紧的事。如果相爱，等个五六七八年的倒也没什么，等的不过是个结果，还是个很有爱的结果。可如果那人从来不给划个期限，就这么拿所谓的爱来守望，真真是难耐的很。何况他回来居然没有事先通知她不是么？

　　公良纾适时的回顾了一下这几年做的事，忽然发现自己居然也配得上奇女子的称号。大学最后一年发奋图强拿了国家奖学金还得了个保研的名额，平日里发狠读书，空闲时代课赚钱，再偷偷摸摸一声不吭的去到每一个他曾呆过的城市走一圈。久而久之，连她都忘了是去寻找那个人的气息，还是单纯的……出来散心。

　　她其实没什么心可散，不过偶尔夜深人静难免执念发作，来来去去的想念罢了。

　　她手机里存着向郡尧的号码，分别几年只打过几次，大多时候是无人接听的，他太忙了。小时候一直崇拜军人，觉得那个职业至高无上威风凌凌潇洒非常，在大一点的时候不那么盲目了，只在国家有难时偶的感慨一下军人的艰辛。再后来……他一个军医，好好的部队医院不呆，偏选了随军。她开始关注军事新闻，可大多事情都是秘密执行的，并不是你想知道就能知道。

　　军医并不危险，多数时候轮不到他们受伤，可那年看的琼瑶剧《情深深雨蒙蒙》对她影响颇深，万一……万一哪个不小心，救人的时候连带着挨了刀子。有时候她会很不地道的想，要是哪天向某人出了事，轮不轮得到她接家属电话。

　　公良纾做在床上放空了良久，天边的夜色压过来时才晃了神。爬下来简单收了些东西带着背包出门了。

　　S市到J市的动车每小时一趟，她来的时间刚好，等找到座椅坐下时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隔壁座位是个抱着小孩的阿姨，小屁孩闲不住不愿让人抱，扭着身子要下去，阿姨夹着他的腿不让他乱动，骗他周围有专门拐卖儿童的坏叔叔，还是小时候那会儿惯用的招数。小孩确实被唬住了，不在乱动却哭了起来，脾气不小。

　　她忽然想起舍友走前塞了几颗糖在她包里，说是班长大人给发的福利。伸手进去摸了出来，放在手心呈到他面前。小孩不敢接，眼珠子直直的盯着糖果看，她想了想，撕了一颗进嘴里，然后把其余的放进阿姨的手里。那阿姨让小孩跟她说谢谢，她笑笑“不打紧的。”

　　“小姑娘是回家还是去旅游？”阿姨与她搭话。

　　她思量一会儿“去找些东西。”嗯，是找东西。

　　那个人回来了，她等了太久，闲时都是数着日子过来的，她觉得自己恳切地盼了这么久，该是兴奋激动的。可仅仅只是这样而已，一颗心空了一秒，再与平常无异。她大概……忘了什么，她得过来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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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给渐渐老去的时光，文慢热。
希望能够温暖你的心，捂热了告诉我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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