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故人辞（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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躁动的人潮恍惚也似关玥的心一样炸开了锅，然却是短短片刻，又在穆南山似笑非笑的森然目光下恢复寂然。
关玥神思忐忑，不安地看着面前静默的莫岑溪，忽见他脚下微动，继而一把拉过旁侧那人，双双调换了位置。
关玥一愣。
被莫岑溪拽过来的那人亦是骇然，却又不敢招惹他，遂朝穆南山望去，正待上报，莫岑溪已淡然开口，声音却是冲着穆南山：“你没说不让换位置。”
那人立时张口结舌，廊檐底下，穆南山挑唇一笑，旋即道：“行。”
一招舞罢，最先被打倒在地的两人鬼哭狼嚎的给人架走，穆南山脸上却没见预料中的尽兴之色，待再授新招，下令解散后，他懒淡淡地踱下长廊，路过到莫岑溪与关玥跟前时，微一停顿，道：“感情不错。”
莫岑溪戒备性地一蹙眉，穆南山噙着笑移开目光：“生死擂上有看头了。”言罢，才略微尽兴，负手阔步而去。
莫岑溪眉间蹙痕更深，搭在剑鞘上的手亦狠狠一握，关玥紧张地握了握他的手臂，莫岑溪绷着的身子这才微微松动，哑声道：“没事。”
山风掠来，径边的树林飒飒作响，震飞一路萧萧落叶，穆南山负手走在林径上，耳闻林云开道：“听说是去年冬天的事，就是大人罚他们到飞云涧面壁那回，结拜以后，还当天盟誓，说定要让下届剑皇在他们五人当中产生……”
穆南山眉目不动，唇边却挽起一抹笑：“谁的主意？”
林云开似未听清，亦或怔然，穆南山重复道：“义结金兰，对天盟誓，谁的主意？”
林云开赧然道：“这个……属下不知，定然不是莫公子，就五人性格而论，尹勋柏或关玥的可能性居多。”
穆南山并未表态，然那双深棕瞳眸里却闪过一丝异样。林云开细心察觉，问道：“大人可要属下下去详查？”
穆南山道：“不必。”默然走了两步，才又停下，虚眸望着林外飘渺的云山，道：“去把岑溪叫过来，我在峰下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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瀑声如雷，訇然回荡耳畔，水沫似尘掠过眼前，皮肤一片沁凉。穆南山静立在溪边一块山石上，负手望着远处那座喷烟吐雾的悬瀑，淡然道：“你姐走前跟你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耳边声震山岳，然他声音依旧中气十足，令莫岑溪向他迈来的步子一震，整个人僵在石边。
远处水雾缭绕，映着日光变幻出一道若隐若现的七彩光芒，穆南山撤回目光，看向莫岑溪低着的脸，开门见山道：“别和他们走太近，这是我对你的忠告。”
莫岑溪仍低着头，漠然不语，穆南山自嘲般一笑：“当然，如果你嫌我多事，也大可当我没说。”
言罢，他跳下山石，正欲离去，莫岑溪忽开口道：“姐姐跟你说过的话，你又还记得吗？”
穆南山神情骤变，却是一瞬又云淡风轻，转回头来，冲他勾唇笑道：“大人的事，小孩儿不要多嘴。”
莫岑溪抬眸看向他，虽不言语，但眼神里的不满与忍耐一览无余。穆南山蓦地无言，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道：“人不能永远只停留在过去，得往前走，才会知道自己的路到底有多长。既然你选择来到这儿，就不要忘记自己的初心，毕竟比起那堆猴孩儿，我更乐意死在你剑下……”
莫岑溪蓦然色变，眼里闪过丝惊疑，穆南山饶有趣味一笑，探手在他冷冰冰的脸上一揪：“这是我欠你姐弟俩的。”
莫岑溪脸上吃痛，迅速扭头挣开，其时耳闻他在耳畔轻言道：“……但我不打算还，你若想要，就自个来取。”
枯黄的落叶随风震落，卷入一条奔腾溪流，莫岑溪深吸口气，望着穆南山潇洒的背影，郁结心里的气闷与委屈登时一阵翻涌，漆黑双眸晕出令人心疼的红痕。
林丛深处，一个矮小身影及时蹿出来，跑到他跟前，昂着脑袋担心地唤道：“三哥……”
莫岑溪连忙扭头，藏起眸中发狠的眼神，用力呼吸平复心中情绪。关玥怜惜地握住他的手臂，细微而有力的动作，一时间胜过所有言语。
“你都听到了。”良久，莫岑溪低声道。
关玥微一抿唇，想起方才那幕，眨眼看着他脸上未褪的指痕，小心道：“我还以为他要打你呢。”
莫岑溪略一愣，继而在自己脸上摸了摸，会意道：“我又不是你。”
他所指，自然便是去年关玥挨穆南山一巴掌那事了，关玥转念便知，敛眉道：“嚯，我好心来安慰你，你倒笑话起我来了！”
本是一腔沉郁，却硬生生被她逗出分松快来，莫岑溪摸了摸她的头，关玥受宠若惊地一缩脑袋，却又眼睛轻眨，挑眸看他，那无邪眼神，宛如主人手掌底下还怕生的宠物般，让莫岑溪心神一荡。
他手掌微收，继而颇尴尬地收回腰侧，关玥却回味似地摸了摸自己的头，憨道：“三哥，这是你头一回摸我呢。”
莫岑溪心神一窒，忙移开了头，关玥兀自心喜，忽地趁他不备，跳起来在他脸颊上一戳。
莫岑溪心跳顿漏一拍，眼里也划过丝诧然，低头看来，却只瞥见关玥坏坏笑弯的眉眼，和她转瞬间跑开的倩影，带着那撩人笑声，跃然在这山溪秋色之间。
莫岑溪蓦地一阵恍惚，默默低头，抬手按住那被她戳过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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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月峰上景致极多，暮秋时节，枫林尽染，万壑更是清澈入骨。
除却山坳里的蒲公英丛外，溪边悬瀑之上的山巅也是莫岑溪爱去的一处地方，登临其上，天地风光尽收眼底，人心也随之豁达。
崖外云烟飘渺，隆隆水声近在耳畔，关玥舞弄着手里的狗尾巴草，追上逆水而行的莫岑溪，大声道：“大人为什么不让你和我们玩啊？”
声声水浪震荡在耳后，崖上吹来瑟瑟秋风，莫岑溪垂眸望着足尖盘绕的落叶，微一沉默，才朗声道：“他怕我心软！”
关玥心头突的一跳，片刻道：“那你会吗？！”
莫岑溪再度沉默。
关玥心下一揪，蹿到他跟前拦下他道：“我们当初都说好了的！不管将来谁生谁死，谁成谁败，都不能有一丝怨言！即便是真的死在你剑下，那也是我们自己力所不及，没有人会怨你的……你别怕！”
水声轰鸣，她甜爽声音却如此清晰，衬着那一双乌黑透彻的凤眸，竟像云外射来的熹微般，令人没有躲藏的余地。
莫岑溪心中一动，然转瞬又陡升一股张皇，似有只手硬把心里的某块拨拉了出去，他敛了敛眉，低头道：“……那，你呢？”
关玥睁大眼睛，似没听清：“什么？”
莫岑溪上前一步，把彼此距离拉到咫尺间，关玥可以嗅到他胸膛里清冽的香气。他低头凝视着她，双眸深黑，乃是一种令人悸动的色彩：“你会心软吗？如果……在你面前的那个人，是我。”
关玥心口一震，望着的是他寂静的眼，脑海里却掠过那还未曾想象过的血腥场景，喉咙登时像被密密层层的刺扎住般，吐不出一句话，仓促间目光四闪，旋即抽身欲逃。
莫岑溪猛地拉住她手腕。
耳边是萧萧的风，吹过水边茂盛的草丛，莫岑溪平淡无波的声色在头顶响起，是妥协，却更笃定：“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们给彼此留一条性命吧。”
关玥又是一悸，莫岑溪缓缓道：“就当……我先求个情，我不想死在这里。”
关玥怔然转回头来，正望进他那双清透的双眼里，心头乱窜的惶遽竟似受到安抚般，悄无声息地沉寂下去。
莫岑溪注目着她，一字一顿：“那样，三哥可以永远陪你。”
关玥双瞳愈发睁大，带着一股难以抑制的湿热，不敢置信道：“三哥……”激动之中，声音都已发颤。
莫岑溪挑唇微笑，握着她手腕的手虚拢着松开，改勾起她嫩葱似的小拇指：“你也是，别把自己搭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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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风飒飒，卷走一年暮秋，遍野苍茫笼罩在初雪后的一片素白里。
天月峰还是那个天月峰，然往日的欢声笑语却像沉湖般日渐消逝，偌大的庭院仅剩下十名弟子，再打起雪仗来，已远远不如去年那般尽兴。
更何况，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份闲情。
尹勋柏瞪着执意要去练剑的荀天昊，恹恹地嚷了声“没意思”，旋即拽起商余，意兴阑珊地蹿回屋舍睡大觉。关玥也觉无趣，却并不如荀天昊那般用功，眼珠一转后，改和莫岑溪在廊檐底下堆雪人。
夕日欲颓，有暮归的大鸟扑着翅膀掠回雪林，关玥拍拍被冻红的手掌，兴奋地看着面前的杰作，再瞧莫岑溪堆的一看，立时蹙眉道：“讨厌！怎么把我堆得那么丑！”
莫岑溪眼底的狡黠笑意一闪而逝，正色看她：“哪里丑了，我照着你堆的。”
关玥跳过来道：“脸啊！这明明是小胖哥的脸！”
莫岑溪挑眉道：“那你给我堆的还不是。”
关玥叫道：“才不是！”言罢又跑跳回去，摸摸适才堆好的那张雪人脸。
夜幕幽深，绵绵月光映照着寂静的峰顶，飘雪仍在风里翩跹，两排青灯亦摇摇曳曳。檐底下，五个耸立的雪人儿相依相偎地并肩排着，一个大，一个小，一个高，一个低，个个形态各异，用红辣椒拼成的嘴却都开心地向上翘起。
这时两条人影自院外而来，峰顶凄风卷雪，他们身上却仍有练完剑后未干的汗迹，本是气喘吁吁，心不在焉，然见廊檐底下的五个雪人后，神色皆是一变。
一人抿紧唇线，眼里涌起明显的妒意，另一人则敛眉轻哼，脸上带着鄙夷，正待快步回屋，眼不见心不烦，忽见旁侧同行猛地向那五个雪人走去，继而伸脚一顿乱踢，竟似泄愤一般，转眼便把五个雨雪可爱的雪人儿踢成一滩雪泥。
那人登时怔住，眼里闪过丝惶恐：“你……”
踢雪那人如似不闻，又在那滩雪泥上狠狠践踏，毕后才扬眉吐气般，冷哼一声走回屋舍。
发愣那人急忙追上，待进屋后，才向他低喝道：“你找死啊，敢动他们的东西！”
那人目中凶光一闪，森然道：“只要你不说，他们知道个屁？一个仗着大人，另外四个便仗着他，没皮没脸的一堆东西，老子早就看不顺眼了！”
同行目光一蔫，旋即吞吐道：“反正这事儿跟我没关系……”言罢顾自走到床边，搁剑准备上榻，那人在后冷笑一声，环胸道：“真是副怂样儿，难怪上回尹勋柏懒得搭理你。”
同行拖鞋动作登时一僵，眼底寒意闪过，那人却不消停，阴阳怪气道：“我劝你还是别再打着接近他们的主意，人家可是情定金兰，各个都是大人眼里的精英，哪是咱们这些无名小辈能插上一足的？有那闲心，还不如多练几招剑法的好，到时候，能干一个是一个！”
那人说罢，神情更添狠毒，同行亦眼神变幻，静默片刻，信手扔下黑靴，不屑道：“情定金兰又怎样，最后还不是要自相残杀。”
那人一怔，进而眸光一锐，在漆黑室里掠过丝森冷笑意。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故人辞（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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