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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弹琴弹到腿抽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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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好巧!”
子博回过身去,又洗了一遍手,抬头看了看电子屏上的订单,打开冰箱把需要的材料拿出来,低头开始搅面糊。
石君的脸似乎还红着,默默把身上的围裙解下来,有点依依不舍,低着头,看都不看启君一眼,默不做声从他身边走出去。方才还暧昧得让人心痒痒的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之下,连呼吸都困难了。
启君偷偷跟着子博和石君溜出学校的时候,他就知道今天会是这个结果。无论如何,他还是跟来了,而且在刚才子博就要吻上石君的那一刹那开了口。可同时,启君就已经开始后悔了,他恨不能把发出去的声波收回来。
启君看到子博那缓慢搅动蛋液面糊的手臂上暴起的青筋,本能地深吸了一口气,不过他能怎么办?难道满脸愧疚地对着子博道歉?不可能!
越是心里发慌的时候,启君就越是表现得极其无所谓,越是觉得自己做错了,就愈发想要理直气壮,下意识地自欺欺人。他表面上依旧是三月春风,语气亲近得连他自己都觉得侨情了:“子博,6号桌的荣酥里记得不要加椰丝哦,客人过敏。”
子博依旧是默不作声,低着头,始终不去看他一眼。脑子里已经气得嗡嗡作响,恨不能上去一个上勾拳打得他满地找不着牙!可是子博是一个完美主义者,随随便便地在厨房这么神圣的地方和人打架和因为打了商场董事长的儿子,第一天就被炒鱿鱼的事情,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石君坐在钢琴前沉默了一会,轻轻将手放在琴键上,却发现它们还在微微颤动着。心里的那份悸动无法平复,喉口好似有什么东西将要溢出的时候,却生生咽下,堵在心口,顺着根根肋骨滑至脊梁,再传遍全身,难受得想要发疯。
她好像可以看见自己脑袋里的神经纤维在相互纠缠、打结,无数瞬间的巨大的短路电流让她的脑袋燥热无比,并将这份燥热几乎都发泄到了琴键上!她咬着唇,弹了一首自己很不喜欢的曲子,李斯特的《钟》,快速繁复的高难度,却传递出并不算美妙的旋律。
石君看不见子博那专注而忙碌的身影,每次一抬眼,却总能见到启君端着盘子晃来晃去。他眼里那份嬉笑,更是让她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手上的音符愈加短促跳跃,听上去像是一个发条打了卷的钟,醉醺醺地横冲直撞,连带着整个餐厅的气氛,也变得有几分异样的浮躁。
弹到最后那回旋着像一阵狂风的旋律时,石君似乎心里那堵着的东西瞬间被发泄了出来,狂躁得有几分过瘾,于是她并没有按着原谱弹,而是颠来倒去上了瘾似得地停留在这一段。
忽然她的手猛得一抖,剧烈的疼痛从脚底心直冲到头顶,似乎要掀翻了她的头盖骨。豆大的汗珠从她的头顶留下,琴声戛然而止。
她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前方,拼命抑制眼里将要流出的泪水。脑袋里的痛楚被她的天灵盖死死地封锁所,疯狂地叫嚣着,最终将她的眼泪逼出来。
“啪!”滴在光滑的白色琴键上。
子博从厨房出来,看见石君傻愣愣地僵在钢琴前,手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放在琴键上。他皱了皱眉,忽然反应过来,一定是石君出事了!他一下子把盘子到一边,冲到钢琴边,怯怯地叫了一声:“石君?”
轻轻将手搭在她肩上,才发觉她浑身抖得厉害,忽然眼里瞥过琴键上反射着头顶暗黄灯光的泪滴。
“石君?”
石君很突然地回头狠狠抱住了启君的腰,把脸死死埋在他的肚子上,尽量不让自己嚎啕大哭的声音传出来,影响到餐厅的客人。
启君想要抓住石君疯狂颤抖的手,不想却被她死死攥住,指尖掐进他的肉里,剜得他生疼。启君冷静下来,仔细观察了一下石君,发现她的一只手狠狠抓着她自己的小腿,再顺着看下去,她的脚尖点着地,脚面几乎与地面垂直,好艰难的姿势!
哦!启君瞬间明白了,这位是抽筋了!弹琴弹到腿脚抽筋!
他蹲下身,一手抓住石君的小腿,一手托住她的脚掌,一使劲,随着石君“嗯!”那拼命压抑的沉闷的鼻音,总算把她的脚扳平了。
离开了启君的肚子,石君的哭泣一下子止不住地突破了一切封锁冲出来。启君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地看着她,环顾了一下早就聚焦在这里的目光,歉意地向大家点了点头,咬了咬下唇,瞟了一眼厨房的方向,一把将石君打横抱起来,进了员工的换衣间,关好门。
她坐在椅子上,任由启君帮她轻轻按摩着方才抽筋的小腿肚子,眼泪像自来水一样不住地向下淌着,落在自己手上。
听见石君吸了吸鼻子,启君抬起头,打裤兜里掏出一块干净帕子递给她:“都不疼了,怎么还哭!”
石君似乎有点赌气似得,拼命擤了一下鼻涕,满脸愤恨表情看着启君,一句话都不讲。
启君看着自己肚子上一片狼藉的泪痕,潮泠泠湿了一大片,他实在觉得委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她这样看着自己?伸出手去帮她擦了擦眼泪:“喂,你要哭到什么时候?今天晚上的薪水你还要不要了?”
听到这里,石君方才还稍稍平复的心立刻又变得糟糕起来,带着哭腔骂道:“我要是被炒鱿鱼了,你赔!”说着又开始掉眼泪。
“哈?你抽筋了,我好心救了你,你现在反过来怪我?小妖君,做人讲点道理好不好?”
“我好端端的会抽筋?要不是你逼着我跑那2000米,我现在会抽筋?”
“我什么时候逼你,了……”启君越说声音越小,低下头去,明明自己没做错,当初也是小妖君自己说要会长犯错与庶民同罪的,自己只是按着规章制度办事而已,现在弄得好像,他真的是那个罪大恶极的家伙了。
低头继续帮她揉着着小腿肚子,满心的不甘,刚才看着她和子博你侬我侬,现在还要低声下气地帮她按摩,他启君什么时候落魄到这步田地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弹琴能弹到腿抽筋的,全世界除了你,绝对没有第二个!”
“我心情很乱嘛!”
“谁让你心情乱呢?要是你现在也让我亲你一口,我保证以后负责到底!”启君猛地抬起头,盯着石君的眼睛,带着十二分酸涩和无辜,天才知道他现在又开始后悔方才的口不择言了!
石君猛地脸一红,撇过头去,把启君放在自己小腿肚子上的手拨开了,站起身,打算出去接着干活。
“等等,”启君拉住石君的手,一脸严肃,还有小小的气恼,“这点小情绪你都控制不了,下面你怎么好好弹琴?今天晚上我替你弹,工钱归你,行了吧?你就老老实实呆在这里。”说完他使劲一扯,把石君拉回房间,自己出去了。
石君低着头坐在房间里,揉捏着手里的帕子,听门外的琴声隐隐传来,技巧跟自己比起来自然是相对生涩的,现在应该是担心自己饭碗能不能保住的时候,可偏偏各种难堪和尴尬的感觉涌上心头,窘迫得想要从这里的窗口跳下去!
她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来,翻了几页,丝毫没有看下去的心绪。她现在唯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像个鸵鸟一样把自己的头埋进沙子里,躲起来!好想回家!可是一想到那个又小又闷气的房间,她的心又一次落到了谷底。
自从离开了妈妈之后,头一次感到那么想她。至少现在,头脑里那些乱糟糟的事情需要有个人来排解,而她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妈妈!人的根在她那里呢,不管她是做什么的,不管她是谁,妈妈终究就是妈妈,与生俱来的依赖,哪里能够说断就断!
餐厅的靠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的一侧,两位中年男子正交谈甚欢。其中一位听到钢琴的声音远远地又起,他抬眼看了看远处那用半透的帘子隔开的钢琴间,示意对面的男人等一等,站起身朝钢琴的方向走去。
“刚才弹琴的小伙子不是你吧?”
启君听闻,惊讶地抬起头,看了看说话的人。一身得体的正装,面部是那种健康的小麦色,口音里夹着许些外国华人特有的音致。
“是不是我。先生好厉害的耳朵,听得出?”
那位倒是毫不客气:“不是我厉害。你比起他来差得太多了。”
启君模式化僵硬地笑了笑,没吭声,讲话这么不带弯的人还真是少见!
“刚才那位离开的吗?我想找他谈谈。”
“哦,他在员工的换衣间。”启君指了指右边一条窄窄的走廊。
男人道了一声谢谢,转身进去了。不多时,他又回来了,递给启君一张名片,上面写着“柯林,里昂国立高等音乐学院终身教授”。
“要是你看到他可以帮我转交给他吗?我想他已经回去了。还有,要是他有兴趣的话,可以找个机会聊聊天。”
“哦。”启君点点头,看着手里那张漂亮考究的压花名片。就算是他老爸的名片夹里也没看到过这么精致的东西,看上去简直就是艺术品啊!里昂音乐学院?从来没听说过,那是什么地方?启君忽然觉得挺好笑的,想小妖君那样的女孩,应该不会去什么音乐学院吧?
在这个城市里,去艺考的人,似乎都是因为成绩不好,实在不行了,花上几个月时间死楸一通,不管是乐器还是美术或是舞蹈什么的,然后混进本科艺术院校,到头来不过是为了文凭一张。真正喜欢的艺术的人,能有几个?大家都要吃饭填饱肚子是不是?搞艺术的风险过大,能混出头的也就个把个。不管是工程师、律师、还是医生,总有比一个默默无闻的艺术家要体面得多的职业。所以,像小妖君这种头脑聪明的学生,就算琴弹得再好,也是定然不会去上艺术学院的!
启君把名片随意放进裤兜,想起那个人说小妖君走了?他几乎能想象到她一瘸一拐的样子一个人走在大街上的样子,忽然觉得很心疼,于是立刻忘记他要替小妖君弹钢琴的使命了,丢下钢琴,不管不顾地冲进换衣间。
“怎么了?”石君正往身上套外套,见启君一脸焦急地冲进来。
“我,我还以为你一个人走了呢。”启君有些结巴了。
“我是准备要回去了,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就什么事都没有了,石君心里想着。睡觉,是人类最好的伙伴。
“等等,我跟你一块回去。”
“不……”石君话还没说完启君已经急忙出去,跑进男员工换衣间去了。
这时启君才想起来,刚才那个先生是进错了房间,他一定以小妖君是个男孩。出了门,见小妖君已经走到门口,腿脚似乎还是有些不灵活,微微有些跛。他几步上前,刚想要伸手拉上石君的手,可脑海中闪过石君撇过头去拨开他的手的动作,忽然觉得有点受伤,于是收了手,静静跟在她身后。
进了电梯石君才发觉身后一直跟着这个家伙。“喂,我只是抽筋了,没有骨折。”
“嗯,你不知道抽筋的人很容易第二次抽筋吗?”
“我自己能回去。”
“钢琴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老板不会炒你鱿鱼的。”
电梯门打开了,石君走出去,忽然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眼神严厉得有些可怕:“你老爸会去帮我打招呼?”
启君想说是因为她的琴弹得好,老板一定不会舍得得开除这个技术好而佣金又相对很低的雇员。看着她那种似乎是清高姿态,亦如第一次见她时,围绕在她周身的一种特殊结界,与这个世界很不相融的存在,忽然觉得好笑,那种想要戏弄她的想法又不自觉生出来:“要是你以后想要拿我炫耀的话,我不会介意。”
“靠你老爸的话,对不起我不稀罕。”
“当然,我不会要求你去炫耀我老爸。只是我,就足够了。难道你不觉得吗?”
“你凭什么?你觉得我会看上你哪一点?不是说喜欢你的女生拍成长队,我就一定也会喜欢你。”
“你是在说你不一定不会喜欢我?”
石君没有立马接话,想了想,问:“你会做冰激凌吗?”
“你是看人还是看冰激凌?”
“看会做冰激凌的人。”
“……”启君觉得有些挫败,似乎每次到了小妖君面前,自己会变得一无是处,别人看到的一切他身上值得骄傲的东西一下子变得不值一提——因为她根本连看都不看!默默跟着她走了一会,他还是觉得有些不甘心:“要是我会做冰激凌的话,你是不是会给我机会?”
“你打算跟我到什么时候?”石君没理会他的问题,已经到了巷口了,她停住脚,不想让启君真的跟着自己看到那件小破屋子,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住处,就连子博到现在都不知道。不是子博不想知道,但是只要是石君不想做的事情,子博就不会去逼她。
“跟到你答应给我机会为止。”在小妖君面前,既然闪闪发亮的启君不管用,那么就变成一个死缠烂打的无赖好了。
“不要做无意义的纠缠。”
“那什么才是有意义的?看着你对着别人投怀送抱,不去争取一下,却躲在一旁默不作声?”
“投怀送抱?不如说说你自己,摆着那么多投怀送抱的不要,你偏偏来我这里做没效率的事情。”
“我可以认为这是你在吃醋吗?”
石君闭上眼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真是个让人头痛的家伙呢!她开始失去耐心了,突然瞪大了眼睛看着子博身后大叫了一声:“子博,你怎么下班了?”
启君顿时浑身一震,回过头去看了一眼,一辆轿车开着远光灯的轿车驶来,将眼前的一切化成一团看不清的白色,等到视线清晰的时候,只留下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没有,转过身来,小妖君已经不见了,只留下黑漆漆的一大片!
“小妖君,别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