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春》上情轩

3、第三节

　　仲灵渊在昏迷中感觉到有人在用热水擦他的身子，他的外伤并不严重，但是内伤却不轻，只觉得心口一阵一阵地疼，分不清白天黑夜的辗转反侧。高烧让他的神志模糊，对自己就这样昏昏沉沉了多久毫无概念。只隐约记得有人用嘴哺喂了自己不少又酸又苦的药汁。

　　每次当他疼得不行时，总有一双宽厚的手臂从后面抱着他，从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他的四肢百骸都散布着暖意。已经多久没有感觉到这样的呵护了，师父虽然从小关爱他，但从未给过他这样的温暖。他在昏迷中紧紧抓着身后人的衣袖，似乎害怕那唯一的依靠就这么消失。

　　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当仲灵渊真正清醒过来时，自己正身在一匹奔跑的快马上。有一只手环在他的胸前，眼前的景物在他还没看清时便已掠去。在马背上的颠簸并没有让他感觉到不适应，倒是窝在紧贴着背后的胸膛里，让他有种莫名的归属感。

　　“醒了？”
　　就在他轻轻移动身子时，一个悦耳的声音猛然在他的头顶炸开。他心中一凛，脑海中立刻浮现了那位青衣蒙面人的身形。
　　“是你？”
　　他扬起头想要转身回去看，却忽然被那青衣人拉扯缰绳的举动吓坏了。只听那马高声嘶鸣，高高地抬起蹄子，硬生生将奔跑着的脚步停了下来。仲灵渊被马忽然地直立吓了一惊，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

　　“先歇息下。”
　　身后的男子轻巧地下马，并伸了一只手给他。他这才发现两人已经到了一间馆子前，打量看看周围的地形，高山环绕，树木遍生。在翻山的途中，能遇到休息落脚的地方实属不易。

　　跟在男子身后进了内屋，馆内已经有不少在此打尖的人。左侧角落里坐着几个彪形大汉，正中央是一个长相怪异的老头，仲灵渊见他打扮奇怪，忍不住看多了几眼，却换回一阵猛瞪。也许是那老头实在样貌可怕，仲灵渊也不敢再和他对视，只是乖乖地跟着青衣男子坐到了最里边角落的凳子上。

　　青衣男子随口点了一壶酒和牛肉，又帮仲灵渊要了一碗面。待那小二走开后，眼光锁在了仲灵渊身上。
　　“我照顾了你4天，从那天以后你就一直开始昏迷，你知道自己昏了多久吗？”
　　“我……”
　　想起这个男人照顾素昧平生的自己，仲灵渊忍不住在心里感动。只要谁对他好，他就会想加倍地回报。

　　“我有事要办，带着你不太方便，我知道你现在没处可去。那群人已经认定了你是杀人凶手。你一个孩子，武功又不太好，叫我就这么让你自生自灭，我也于心不忍……”
　　仲灵渊黯然，终于明白那青衣人救他只是因为恻隐之心，后面的话他再也没听进去，只觉得心灰意冷。他自幼就没有父母，师父将他养大后，他就只学了几个字和几套武功。随着年龄增大，他的模样越来越秀气，为此引来不少人说三道四，可他很有骨气，即使武功不济，但他从来没低三下四过。别人都嫌弃自己了，难道还能贴上去不成？

　　他胡乱点点头，被抛弃的无助感让他忍不住想落泪，可却不愿在人前示弱，在手足无措之下，他慌乱地站起来后跑了出去。
　　仲灵渊的身体本来就不太强健，受了内伤后更是虚弱，跑了没多久后就跌到在地。他环视周围，每一寸土，每一片草木都那么陌生。身上没有银子，也不知道身处何地。他那么多年来的生活已经给毁了，什么地方也不能去了。

　　他蹲在地上，开始嘤嘤哭泣，把这几年的委屈，失去了师父的伤痛和内心的孤助无奈通通哭了出来。在他下马时天早已半黑，现在已是圆月高挂。周围寂寂然，冷冷清清，一股寒气从脚髁处蹿上来。穿着一件单衣的他忍不住瑟瑟发抖。

　　“一个人哭有用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待那对他来说已是唯一依靠的声音自耳边响起时，仲灵渊按压不住自己的情绪，扑进了身后的怀抱里。这一股冲动，有如虫子总在寻找黑夜中的光亮一般。是夜，少年的哭泣声淹没在男人温暖的臂弯里，直到满脸泪痕地沉沉睡去。
　　夜幕下，高大的男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大早，仲灵渊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想起昨夜的经历，心中满是羞赧。竟然就这么扑进别人的怀里号啕大哭，真是丢脸死了。

　　“醒来了？”
　　高大的男子推开门走了进来，身上换了黑衣装束，可脸依然是蒙着的，让仲灵渊忍不住好奇。
　　“你考虑好了？”
　　他走到床边，伸出手摸了摸仲灵渊的额头，暖暖的大手接触到微有些冰凉的皮肤，仲灵渊的心跳禁不住快了一拍。

　　“什么……什么打算？”
　　他羞羞地问道，却不敢直视男人的眼睛。
　　“我昨天不是说了吗？我要去中都一趟，而我有个相识在东庭，他是个好人，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你送过去。”

　　若是在昨天之前，仲灵渊也许会在深思熟虑后答应，但过了一夜后，忽然有一种可怕的想法自脑海蹦了出来。
　　“我要……要跟着你。”

　　“什么？”
　　男人吃了一惊。
　　“你救了我，我自然要报答你，我什么都可以做，虽然我武功不怎么好，但杂事我都能包办，我可以做你的仆人，我……”
　　不愿意离开唯一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的人，仲灵渊生平第一次用带有些哀求神色的眼眸看着一个人。
　　他已经坚强了好久，这个男人，第一次让他觉得自己有了可以软弱的权利，有了可以依靠的港湾。他的命既然是这个男人救的，那么自己的一切，都可以用来回报他。

　　男人被他水波盈盈的大眼睛一看，顿时征了一怔。天下的美人，他见过不少，仲灵渊绝不是最美的，但他的双眼，似乎有股惑人的魅力，忍不住让人深陷其中，想要好好疼爱他一番。
　　“做我的仆人很辛苦，什么活都要做，待遇还很差，你决定了？”
　　他想要开个玩笑，可却换来了少年无比坚定的眼光。

　　“那你跟着我上中都去吧，我正需要身边有个人。”
　　明知道不会把这个少年留在身边做仆人，可看他倔强的态度，也知道现在说明是无济于事。如果他能帮自己完成这件大事，那么就等事成之后再想办法好好安顿他吧。

　　打定主意，黑衣男子忍不住在心里露出了笑容。
　　一路上有个人作伴，也不会那么无聊。

　　“你记好了，我叫柳亦卿，但在外面你不要那么喊我，叫我大哥就成。”
　　在仲灵渊昏迷那几天就已经飞鸽传书派人查清了他的底细，若不是这次出行要保密，他早就托人把那昏得七荤八素的少年带走了。他知道仲灵渊没有江湖经验，想必也不会知道自己是谁。

　　果然，仲灵渊只是点了点头，跟着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不想让人知道是我，江湖上见过我的人不多，但也不少。你既然是我的人，那自然要给你看。”
　　黑衣男子边说边揭开脸上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