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音穷年》汀茗

4、回首百年

　　“歌儿姐姐，方才吃饭的时候没有瞧见你，原来你在这儿——你在做什么？！”
　　夏歌将包袱跨在臂湾里，理理刘海笑笑：“公主，夏歌不能服侍公主了。”
　　“为什么？”商婕诧异道。
　　“公主不知道吗？郑国有个习俗，凡有头有脸的人家嫁姑娘，都要叫几个随身的丫鬟先到男方家里。如今公主要嫁人，商上就叫人点了几个丫鬟过去。玉莲和碧娇都不去，晴儿还太小，我怕她应付不来，就只好我去了。”夏歌无奈的笑笑。
　　“可是……”商婕低头咬唇。
　　夏歌走上前去，将公主的一缕碎发挽在耳后，看着她小鹿一样的眼神，安慰道：
　　“夏歌何尝舍得公主呢，只是公主长大了自然要嫁人。就是夏歌今天不走，也不能服侍公主一辈子啊。到了郑国，公主还会遇见更好的丫鬟，到时候自然会把夏歌忘了的。”
　　商婕的眼神暗了暗，唇瓣扇动了一下。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夺过夏歌的包袱，放在床沿上，拉着她就走。
　　“歌儿姐姐，你陪我去找父王，求他让你做我的陪嫁丫头，咱们一起去郑国！”
　　夏歌哭笑不得的跟着小公主跑。

　　“父王！”商婕没有经过通报，就风风火火的拉着夏歌推门近来。
　　然后，石化。
　　暖阁里热热闹闹的坐了一圈的人。
　　正面一个中年男子金冠金袍，身体有些发福，眼睛却有着鹰一样的锐利——正是商王。左手边站了两个大夫一个将军。右手边却坐了一个陌生的年轻公子。天气很冷，但是他却一身单薄。他穿一件雪白色长袍，袖口有紫色的花纹，胸前是石青色的文竹，玉冠束发，腰里一条紫罗兰色的腰带。他静静的坐在那里，却散发着月辉般淡淡的光芒，让整个屋子都流动起一种静谧的色泽。
　　大约是听了公主的声音，他转眸，向这边看来。
　　那一眼，让沧海边桑田。
　　那一眼，多少辛酸成过眼云烟。
　　那是怎么一双眼睛。眼波流转间连天边的彤云都失去的光彩，却在如同眼花般灿烂的美中透露出一种庄严的味道。九州河岳，在这双眼睛下臣服；苍天星辰，在这双眼睛里退色成背景。庄严中更流露出了弹指天下的雍容气魄。
　　然而，当视线扩展到整张脸的时候，感觉却完全变了。剑眉，在他有些轻佻的笑里失去了英气；薄唇，在他玩世不恭的表情里变的滑稽。
　　夏歌低头。
　　天神的面容。
　　无赖的灵魂。
　　这人真是奇怪。夏歌想。也许他不笑会更好看一些，至少那样还让他有一丝英气。
　　不知为何，心忽然一沉。
　　他，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浮夸公子，就是让她念了那么多年，守侯了那么多年的人吗？
　　人中龙风，邻音公主啊，那个神话终究是要破灭的。

　　“无礼！”商王一声断喝，打断了夏歌的胡思乱想。夏歌忙拉着公主跪下。
　　“都是本王平时宠你宠坏了，在外人面前居然敢如此放肆！”
　　“王莫要动怒，公主性格直率，正是璞玉未琢，王应该开心才是。看来，公主大约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说，商王不如先听公主讲完，我等出去侯着。”说完，那白袍公子便起身欲走。
　　“郑公子，不忙。她哪里有什么正经事。商婕你先退下吧。等我和郑公子谈完了，你若有事在找我。”
　　商婕和夏歌赶忙起身谢恩往外退。
　　“慢！”商王忽然道。
　　商婕和夏歌只好退回来。
　　“你，过来。”商王点着夏歌道。
　　夏歌一震，战战兢兢的迈开步子。
　　…… ……
　　暖阁里很热，真的很热。
　　夏歌的额头上有汗珠滑落。
　　心跳仿佛打雷一样轰隆隆的冲击着儿膜，额角的血管突突的跳动着。
　　…… ……
　　没有人，没有人可以救你。
　　夏歌，你只能往前走。
　　即使前面有刀山，有火海，你也必须走下去。
　　因为，这是王的命令。
　　…… ……
　　但是。
　　走向刀山火海，似乎并没有走向一个带着鹰一样的眼神的王那样可怕。
　　带给人类最大恐惧的，不是死亡，而是未知。
　　…… ……
　　未知的恐怖。
　　不可预见的灾难。
　　…… ……
　　额头上有汗珠滑落。
　　…… ……
　　心跳仿佛打雷一样轰隆隆的冲击着儿膜，额角的血管突突的跳动着。
　　…… ……
　　…… …… ……
　　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夏歌终于走到了王的面前。
　　“你，抬起头来。”商王的语气里有一种不容反抗的威严。夏歌深吸一口气，抬头正对商王。
　　——卑鄙！
　　夏歌在胸中怒喊。她分明看到了，商王那鹰一样锐利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了一丝贪婪□□的光！夏歌退后一步，紧紧扣住了袖子里的匕首。
　　当未知的恐惧化为赤裸裸的威胁的时候，夏歌的心里反而充满了勇气。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你就是夏歌？”
　　“回王。是。”夏歌平静的回答，平静下汹涌了巨大的波涛。
　　“好，很好。”商王沉吟片刻，大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夏歌，你做一个宫女实在可惜了，不如……”
　　“哈哈……”众人诧异，居然有人敢打断商王的话！
　　只见白袍公子落落起身，走到夏歌旁边，对着商王深深一作揖。
　　“多谢商王抬爱。商王若愿意让……”他笑着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夏歌，“让这丫头陪嫁过来，是斩文的荣幸。”
　　夏歌震惊——他居然是在救她吗？
　　商王楞了楞，继而大笑。
　　“郑公子不要谦虚，山野女子，能嫁去郑过是她们的福分。”商王的眼睛里乌黑一片，看不出什么情绪。
　　而那边，商婕公主的脸早已经如夕阳般陀红了。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帮你？”斩文斜靠在椅子上，笑问。
　　夏歌放下手里的抹布，恭敬的站在一边。
　　“回公子的话，奴婢不知。”
　　斩文笑了笑，霞光影射在水塘里，不及他光辉的一半。
　　“这样，我先不告诉你，你须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斩文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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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遥远的时空里，一个小男孩站在班驳的树影里，摸了摸鼻子。
　　“那个，我的名字不能随便告诉别人哦，要不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们交换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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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他就是这样，一个交换，换走了她所有的期待与梦想。
　　这一次，他又想换去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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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公子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做奴才的一定据实回答。”
　　“第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夏歌一楞。
　　“夏歌。”
　　“不不，是我问你入宫以前的名字。”
　　“奴婢姓林，不曾有名。”
　　“姓林……不姓楚吗？”郑斩文有些失落的样子。
　　“姓林，不姓楚。”
　　“那，你也不是楚国人？”
　　夏歌笑了笑：“公子说笑了，那里有什么楚国。”
　　心不是不痛的，但是只有这样才能不断的提醒自己，亡国之恨，不可忘。早在十年前灰飞烟灭的那个国家，是她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她却必须承受。
　　郑斩文也是一楞。
　　“是啊，是我失言了。”
　　“哼，刚才商王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居然当着我面讨老婆，我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还当我们郑国是什么人都可以欺负的软柿子！”郑斩文开心的大笑。
　　夏歌笑了笑，转头，拾起抹布继续干活。
　　一颗泪促不及防的落下，打在桌子上，夏歌赶忙用抹布擦干净。
　　邻音公主，早在十年前的那一场战火里死了。
　　留下的是夏歌，带着一身亡国仇恨的夏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