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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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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缠了他很久的噩梦,终于消失了。扶苏仍是曾经的扶苏,始皇帝交给他做的事他会完成得很好,待人不骄不躁,从不踩低捧高,为人刚正不阿,对民体恤有加,对国忠心不二,完美的世子,让人们对大秦的未来充满积极乐观的希望。
“大哥!大哥!我跟你说--”
蒙恬凌厉地瞪了来者一眼,然后低下头从头看起了竹简。
蒙毅被噎了一下,立马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故作正经地开口道:“将军,您是否觉得大公子近来与往常不同了?”
“有何不同?”
“就是…就是…不太会笑了,整天板着个脸,还…还经常管这管那的,罚了我们好多兄弟…又没多大事,真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要我说还是--”
“放肆!大公子哪里是你我可以评头论足的?”
蒙毅越说越快,越说越激动,猛然被大哥一斥,瞬间就蔫了下来,等待批评责骂。
蒙恬看到他这个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叹了口气:“你懂什么?皇帝陛下派公子扶苏到上郡来,是为了磨练公子的秉性,公子师承大儒淳于越,性子难免有些柔和。现在你说大公子变的不近人情,而这正是作为帝王所必须的品性,只有冷酷、无情、强大,才能成为成功的帝王,这其中,需要付出的代价,可不是只有体肤之苦那么简单呐…”
良久,蒙恬转过头看了看蒙毅,对方正呆呆地看着有感而发的自己,一看就是什么都没有听懂的样子。蒙恬不禁勃然拍案而起:“看什么看!再过几日就要开战了,还有时间在这里议论大公子,还不快去练你的兵去!”
“…”对方睁着双明亮的大眼睛,一动不动。
“…还不快去!”
电光火石之间,蒙毅一跃而起,冲出帐外,飞奔去往练兵场的反方向。
蒙恬焦虑地揉了揉眉心,表情非常的忧愁。
话说回来,大公子确实有些不对劲…好像人到了上郡之后,就让人觉得哪里很怪异,还有那次,公子问了他一个问题,很奇怪的问题,而蒙恬的回答,是正确的,安全的,同时也是残忍的。
扶苏躺在床榻上,眼中光影流动,神色中有一抹复杂。作为一名继承人,扶苏从小学习经国之道,勤习剑术,诸子百家、政治律法均有涉猎,但唯独帝王之道,需靠自己摸索领悟,父皇曾教了他很多,但当年有吕相相佐的父皇不能告诉他,日后该如何处置自己的其他兄弟,其中,还包括自己幻想出来的胡亥。
身为政治斗争的暴风眼,扶苏不可能去询问其他人,更不可能像以前一样去请教父皇,现在的父皇,不仅明智大不如从前,甚至有可能对自己起了疑心。若是贸然探询,得到的回答多半是:“你心里想的是将你老子处置了吧?等得不耐烦了要弑父篡位了?朕现在就杀了你个逆子!”然后不论结果能不能活下来,这位置都保不住了。
最忠心的人,不是对你发过誓的人而是被迫进入你的阵营且有把柄在你手里的人,这样的人,若在给他点好处收买人心,那么,他绝对会成为一枚绝佳的棋子,任你使用。
于是扶苏找到了蒙恬。在蒙恬即将出征的前一天,他去问了蒙恬一个问题,并不认定他的答案就是对的,但至少可以做个参考,一个从忠与义两个层面来说最佳参考。
他问:“若敌方将领率部投降,但要求自编一营,蒙将军,你会如何应对?”
蒙恬虽不是善于谋术的文官,但也知道大公子绝不是指字面上的意思。这是一个关于道义的选择题。自编一营的敌军,极有可能是诈降,但是没有时间给你做试探。如果同意,那么当天晚上他们就可能里应外合端掉营地,一边冲杀一边嘲笑大秦将军的愚蠢。但是,如果拒绝,杀掉他们以绝后患,那么这种行为既不符合道义也不符合律法,在这之后攻打的城池一定会遭到更加猛烈的抵抗,因为投不投降一样都是死。但是,扶苏想知道的一定不是这个。
正当蒙恬试图将脑海中千回百转思绪万千的一团浆糊都过滤一遍时,他记起了一个人的话。然后,脑海中像是起了飓风,意识被抽空,只剩下一片茫茫虚无,以及那几个缥缈如浮尘的字。蒙恬轻轻地把它读出来:
“你们兄弟两个,只能活一个。”
霎时四周的空气逆流涌动,形成了一个个巨大的漩涡包围了两人。
这句话根本是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听上去像一句诅咒,扶苏微微一愣,然后感到极为不舒服,就像有一个比自己还站得高的人,宛如神祗一般俯视着自己,所有经历的隐藏的伪装的虚假的黑暗的都被人像观戏一样,看在眼里,却始终沉默,现在经由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将溃烂在皮肤深处的伤口割开,道破了自以为战胜了的宿命。
可它却从一名将军——还是一名以愚忠著称的将军口中说出来,未免也太过诡异。
尽管内心一时波澜起伏,但是扶苏早已学会将情绪隐藏在面具下面,而表面上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所以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将军所言,扶苏会仔细揣摩的。将军明日出征,扶苏就不打扰了。”说完,就离开了。
也许蒙恬不会明白,自己一时心血来潮,说出来的这句话,对扶苏有怎样的影响。在未来漫长而孤单的岁月里,一次一次在各种各样的时刻与场合,闪回在扶苏脑海中,使完美的外壳里面跳动的心脏,发出隐隐尖锐的疼痛。这一点,扶苏也是在很久以后才意识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