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札》玄素自然

14、矛盾重重

　　方硕：“能形容一下他当时的表情吗？”

　　老马竭力回忆，语带迟疑：“啊……好像很忙，不爱搭理人，穿得挺多，还带了个看上去就很高级的相机和支架。还好车里的冷气足，不然够呛。”

　　方硕：“能再具体一点吗？”

　　老马：“我起先一直想跟他聊聊，好路途漫长打发时间嘛，但他始终低着头看手机屏幕，顶多敷衍地‘嗯嗯’了几句，我老拿热脸贴冷屁股也不是个事，干脆就打开收音机听了。结果才听几分钟，他就很不耐烦地要求我关掉。”

　　方硕：“他让你开往的目的地应该还记得吧？知道他要干嘛不？开了多久才抵达目的地？”

　　老马：“这个当然记得，去参加漫展呗。因为实在太远，往返都好几个小时呐，我本来打算拒绝，但他很干脆地同意直接读里程表而不是直接包，咬咬牙也就干了这一票了。”终于意识到絮叨半天还没回答重点的他慌忙补充：“他让我开到光阳市的金鑫广场去，路上挺顺没咋塞，顺顺当当地大约开了2个小时又10来分钟吧，发票存根搁车里好几天，不知道昨个儿清理垃圾的时候随手扔了没。”

　　那死者就是在下午1点左右到达金鑫广场的了。

　　范宁听到这，礼貌地跟老马要来了车子的钥匙，开门出去预备亲自翻找了。

　　金鑫广场于当日迎了一场属于漫友们的饕餮盛宴，近万人形成的人潮涌到漫展的会场里，哪怕上空红日当头，摩肩擦踵的闷热叫人窒息，充斥鼻端的是不知道属于多少个人混合在一起的汗味和香水气息。

　　方硕按捺住想催促的欲望，继续引导：“难道他全程都没和你有过其他交谈吗？”

　　老马：“那倒不是，他跟好几个人打了电话之后，剩下的大半个小时路程都是他主动跟我搭讪的。”

　　方硕：“他跟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些什么？”

　　老马摇摇头：“记不得喽，他手机的音量开的有些大，即便没开扬声器我也听得到一点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男有女。”

　　“噢！”他忽然击掌，“我想起他重复说了好几次——在西门见！”

　　方硕：“如果我把那些人带过来做个声音检测，你还能辨认得出他们的身份吗？”

　　老马露出个为难的表情：“啊……这个不行吧，万一冤枉了好人我就罪孽深重了。”

　　方硕：“那你和他聊了些什么？”

　　老马见他没有纠缠这个话题，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回答：“他自称是个业余摄影师，去参加漫展是为了工作。据说他那堆摄影设备要好几万，也不知真的假的，不过看他的姿态是很宝贝没错哈。”

　　方硕又问了几句后，未能得到更多线索，便让人送老马回去了。这时的老马一扫之前的局促不安，对警车威风凛凛地载自己回去一事感到十分地新鲜，并兴致勃勃地保证一旦想起更多细节，会立刻致电方硕，协助警方调查。

　　针对另外三人的问询进展得也相当顺利。这几个小伙子尽管与现实里的Then go素未谋面，但清楚他是光阳大学学生的身份，又敏感地察觉到近期新闻所报导的死者在遇害时间上与Then go骤然销声匿迹的契机无比吻合，顿时不约而同地人人自危起来，闭门不出不说，连□□都惶惶地不愿意上了。

　　大晚上的被传唤到局里更是险些绷断了他们脑海里那根被拉扯得紧紧的弦。

　　跟在网上打出的那一行行充满黄色废料和色丨情幻想的言谈容易令人产生联想的形象截然不同，当他们乖巧地坐在塑料椅上时，脑袋颓然地下垂，视线漂移不定，表现得像是一个个犯了错准备给老师写检讨的小学生。

　　排开那些再三强调自身清白的废话，他们的配合态度完全谈得上良好，但遗憾的是涉及到袁锐当天行程的具体情况他们也一问三不知，唯一的收获就是那位老大提供的客户的□□号了。

　　方硕先是追踪了这□□号的来龙去脉，然而似乎因使用了代理、其登陆的惯用IP地址十分混乱，前缀出现最多的地方则是处于案发小区仅一公里外的网吧。

　　眼见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方硕激动得一夜没有合眼。在悬梁刺股的奋战后，他成功整理出‘似水叹柳絮’与袁锐全部的聊天记录，可惜的是里头暴露出的真实信息少得可怜，只有商议价格和工作量的寥寥几句，以及约好的‘当面谈。’

　　他没有气馁，再接再厉地修复了绝大多数的被删COOKIES，一路顺藤摸瓜，竟然意外地发现了死者的另一个匿名微博账号——专门用来炫耀他的猎艳史的地方。

　　在31日下午3点30分，袁锐发布了最后一条长微博。

　　简单摘录如下：

　　“……

　　毕竟狂三还是要长得萝莉一点的才比较好！

　　本尊展现出来的诸多面貌实在叫人眼花缭乱，实在是个善变又神秘的女孩啊。

　　若隐若现的紧身曲线，总是比暴露的穿着更能激发想象力。

　　漫展上她的表现如同公主般高傲又优美，19岁的女人胸部的弹性真是太棒。

　　简直是一副求人侵犯的样子

　　因此邪恶的念头就油然而生了(笑)

　　一般的摄影师喜欢用摄像头留住美丽的东西，把它们收藏在自己的相机里。

　　而我更想沾污她，品尝她最肮脏的地方，那些蜜汁会不会比一般人要甜美呢？

　　约好拍完定妆照后，她主动邀请我去宾馆教教她摄影。

　　我一定会耐心指导她的（大笑）

　　附带一张她主动要求我拍摄的胸照，大小还算凑合吧”

　　在那张截头去尾，小心地只露出一小截脖颈和一侧胳膊的照片中，女性白皙的丰满胸脯呼之欲出占据了大部分篇幅，领口的带子被解了大半，有意无意地挤出一条傲人的事业线来。

　　尽管这微博没有得到认证，但受到的关注还真不少。这条微博一出，底下的评论有褒有贬，主要分为三派：

　　一派嗤之以鼻：“博主脑残，脑补真丰富，又编故事，该吃药了吧。还文绉绉的说话，一口弄弄的装比青年的翔味，简直‘长亭外，古道边，芳草天——不要碧连（逼脸）。”

　　一派醋溜溜地羡慕嫉妒恨：“又要有谁家未来的老婆快被糟蹋了。好比都让狗日了，唉，好妹妹们少看博主这种人渣，请速速联系我！”

　　一派唯恐天下不乱地跟风起哄：“博主重出江湖，妞们皆为之战栗，还不速速脱光了躺床上承接雨露！”又或是：“博主求种，博主真业界良心！”

　　虽然凭借一张纯属突出性特征、真实度尚且未知的胸照来寻人光听着就有些滑稽，但在该Q号主人颇为谨慎地没有晒微博晒照片的喜好、能从中获取的现实资料少得可怜的情况下，他们也不得不打印出来、留作存证以防万一。

　　天还没亮，方硕和范宁就迫不及待地驱车踏上了前往金鑫广场的路。

　　忙了一天的上班族和学生们兀自在属于自己的由水泥砖瓦铸就的狭小空间里睡得香甜，平时拥挤不堪的柏油马路上显得空旷无比，暗沉沉的天幕浸着诡异的墨蓝、仿佛要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只有路旁一根根笔直的灯柱顶端闪烁着温暖的橘黄色光团。

　　这是另一个日常循环还静静等待着开始的时候。

　　这部车孤伶伶地行驶着，像是漫步在另一座陌生城市里的流浪者，从容不迫。

　　手握方向盘负责开车的自然是车技可靠的范宁。就着车内投射的小聚光灯赐予的光线，方硕在一张空白的纸上标注了三个点：

　　1.金鑫广场
　　2.
　　3.文乐小区
　　4.
　　5.IP地址指向的冲浪网吧
　　6.
　　他将1和2串联起来，写下相隔的直线公里数：3km。

　　没错，就是3公里，即便靠步行需要绕路，都算不上费力的一段距离。

　　又将2和3连接，这下更短了——1.4km。

　　接着他翻开笔记本电脑，搜出该区域地图来，把周边三十公里内的大大小小的宾馆和招待所的大概位置都画到这张简略图上。

　　一共14间，需要一间间排查的话，工作量真不小。

　　袁锐在网友面前宣称如果遇到需要开房的情况，都是他主动付钱，但依照匿名微博里流露出的信息和调查该市所有宾馆入住记录里没有袁锐身份证信息的情况看来，这八成是一句扮作慷慨的吹嘘。

　　之所以找不到记录，撇去非正规休憩场所不提，很有可能是以女方的身份证登记的。

　　眨了眨犯困而有些酸涩的眼，方硕呼出口气，又不慌不忙地添加了几项备注：

　　‘似水叹柳絮’，女，19岁（？），装扮为狂三，胸部发育丰满，左臂上有一小处接种疫苗疤痕，右侧锁骨下方半厘米有一颗红痣。

　　他转头看向范宁那快要能做‘沉着冷静’的代名词的侧脸，征询时地问：“宁宁，你觉得凶手是似水的可能性有多大？”

　　范宁：“很小，不为零。”

　　方硕叹气：“我居然也这么想。但她一定是知情人或者骗他出来的帮凶。”

　　否则她不会在袁锐出事后那么快确定对方的身份，第一时间删除掉聊天记录等一切通讯信息。

　　至于□□号上填选的资料那么贫匮，是早有预谋还是巧合？

　　但依照袁锐本人的微博的内容中，这位似水确实是与他初次见面的无疑，又怎么会那么快产生行凶的动机呢。

　　范宁：“非流窜作案的弃尸地点通常有两种：凶手熟悉的地方或者离案发现场非常远的地方。这起案件中的情况部分符合前者。”

　　之所以只说部分，是因为弃尸具体位置的高调性和似水目前体现出的谨小慎微截然不同，产生浓重的违和感，或不是同一人所为。

　　方硕：“凶手会对尸体下手毁容，排开出于兴趣一类的极端个例，基本可以分为要么出于极度的厌恶，要么跟死者是熟人这两种情况。联系到袁锐干过的缺德事，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将死者毁容甚至直接砍下头颅，这些往往都是熟人作案的惯用手法，多数是为避免尸体身份遭到认出。2007年在广州白云区发生骇人听闻的“1221”石井女尸邮包案里，刑侦专家就明确提出了‘熟人犯案’的侦查方向。

　　范宁提醒道：“不要忘记，尸体一度被凶手试图掩埋。”

　　方硕点头：“证明这极有可能是一场临时起意的冲动杀人，事先连藏尸地点都没确定。”

　　范宁摇头：“但凶手所使用的工具不可能是宾馆、或者普通民居的卧房里会具备的。而且从力量上判断，应为男性。”

　　方硕：“再从死者的死因和凶手使用的伤害手段来判断，执行者至少有两人。他身上并没有其他被殴打的痕迹，那么凶手就是一心要直接致他于死地了。”

　　范宁若有所思，保持沉默不语。

　　方硕：“对了，宁宁，我还有一个很要紧的问题想要问你，如果不能及时得到答案，我脑子里都还冷静不下来。”

　　范宁略带好奇地颔首：“说。”

　　方硕狡黠地道：“你先答应我，一定会如实回答。”

　　隐隐发觉到他在挖陷阱的范宁：“……”

　　方硕：“你不说我就当你答应了啊！我就是想问你，罗兆经到底是谁？为什么你会记得他的名字！快说！”

　　范宁：“闭嘴，再啰嗦，扔你下车，自己走高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