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我的那一季的风》虚负凌云

27、第二十六季的风 自由之风

　　在人间的第一个三百年，我决定四处旅行，去看看那些我一直没有踏足过的土地。

　　我用布包住头，对于好奇询问的人们说是在一场战争中失去了一只眼睛。人们可怜我的遭遇，答应让我以帮佣换取一站又一站的航行。

　　沿着海从自雅典至安德罗斯岛、希俄斯岛、最后至莱斯博斯岛，那些短小的海岸之间星罗密布的岛屿上有着大大小小的城邦。广阔的大海，蓝天之下飞翔的海鸥，让我心胸也随着天地宽广起来。

　　在晨曦中，阿波罗驾着马车奔上天空，夜晚，阿耳忒弥斯在月亮中整理她的弓箭。我那只因为赫尔墨斯的神力而得到的眼睛，看得见艾欧罗斯的孩子们在天空中飞过，那些俏皮的通明的小精灵们总是喜欢和水手们开玩笑。

　　而海洋中的神女总是在夜间靠近人类的船只，她们不停的歌唱着海底的美景和她们旅行的见闻。人们不明白她们的歌声，总以为那是海浪的潮汐。但是我知道她们的语言，听得懂那些故事。

　　但是她们的故事中没有妮可的消息，也没有一个像阿喀琉斯的少年。

　　于是我厌倦了海洋，转而走向大地。

　　从底比斯所在的比奥提亚到希腊半岛中部的贴撒利平原、西南部的麦塞尼亚平原……我旅行到巴比伦和埃及。大地的山林中充满了歌声优美的山林女神，得到身的宠爱而化为化的俊美少年。

　　我甚至有三次遇到了狄俄尼索斯——自从妮可消逝后，听说他也离开了天界。

　　第一次是在小亚细亚吕喀亚王国的宫殿广场上，人们在举行盛大的祭奠庆祝一年一度的丰收。他穿着比以往更加耀眼的袍子，大口喝着美酒，并且亲吻了国王蜜色头发的女儿。于是国王愤怒的派士兵逮捕他，他大笑着消失在众人面前；

　　第二次是在底比斯的城外，他用手杖敲击岩壁，石头缝里顿时流出了清泉和美酒，于是他狂热的女信徒们围绕着他，大声唱着颂歌，并且喝得醉醺醺的。他要她们攻击不信服他的底比斯的国王彭透斯，在那些妇女疯狂的从国王身上撕下血淋淋的皮肉的时候，他冷冷的微笑着，看国王的亲生母亲阿高厄把自己的儿子的头颅当成狮子头插在自己的神杖上；

　　第三次是在克索斯岛中幽深的峡谷中，他华丽的罩袍已经退了颜色，并且有很多处破口。他随便的坐溪水旁边，任衣角被打湿，淙淙的泉水从他的脚面上流过。高处的绿树枝上有夜莺优美的鸣唱，在芳香的风信子和美丽的紫罗兰之间，他手中握着黄色的番红花，神情落寞。我从他的身边走过，但是他并没有抬起头来……

　　就这样，我旅行了一百年，然后我的□□开始腐朽不堪。我的皮松垮的挂在骨头上面，头发稀疏并且停止了生长，我的牙齿已经掉光了，只能靠吸食汤羹维持生命。到后来，我干脆连吃饭也省掉。有整整好几年的时间，我只是躺在落满尘土的地上，忍受着□□的饥饿和寒冷炎热的侵袭。

　　然后，在第三百年的时候，天上有声音传到我的耳中。它说：到爱琴海边去，欧律克勒亚。

　　于是我的身体自动爬起来，浑浊的眼睛看着一个方向，双脚不知疲倦的行走。在白昼中，看到我的行人都像见到鬼怪般纷纷躲避。

　　当身体浸在冰冷的海水中，咸苦的海水无尽的涌进我的口鼻里的时候，我那停止运作了很多年的脑海忽然清醒了一瞬。

　　我想：好了，我可以死了。

　　但是我没有。

　　在昏迷了不知多久以后，我又醒了过来，清醒地感觉到寒冷的海风如同刀锋般从我肌肤上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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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人间的第二个三百年，我被一个海边的渔夫捡到，在他养育了我十年后消失在海上的一场暴风雨中。

　　于是我来到塞里福斯岛上的一个偏僻的小村庄里，在那些残檐断壁中，我依稀还辨认得出记忆中的痕迹。周围的村民以陌生的眼光看着我，我的父母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死了，没有人记得几百年前的事情。

　　我在这里住下，独自生活了二十年后，收养了一个父母双亡的小孤女。
　　过了二十年，女孩与一个朴实的青年相爱了，我主持他们的婚礼，并和他们住在一起。他们的婚姻非常幸福，并且生了一个可爱的男孩。
　　又过了三十年，我的孙子也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我的曾孙女墨特尔十八岁的时候，我已经是一百多岁的老人了。她长得很像年轻时候的我，个性温柔爱笑，是个非常体贴的孩子。

　　有一日，她面带潮红的从田野中归来，手中握着一朵美丽的白色茶花。

　　她把脸埋在我衣服的皱褶中，欢笑着告诉我：今天傍晚的时候，有一个俊美的青年出现在海边。他黑色的头发在夕阳下闪闪发亮，虽然戴着一只眼罩，但他露出来的那只眼睛就像夜晚的银色星辰般动人。他一见到她，就激动地拉住她的手，叫她‘欧律克勒亚’，并魔术般从手中变出一支白色茶花送给她。

　　“那真是我见过最美丽花！曾祖母，”墨特尔激动地说，“但是我该怎么办呢？他一定是将我错认了，因为我从未见过他！可是，他俊美的好像神祗一样，我真的说不出口！”

　　我慈祥的微笑了，用干枯的皱褶的双手温柔的捧住她可爱的小脸。“那么，就去爱他吧。”我说：“尽情的爱他，就好像自己是世界上最美的那朵花，在绽放季节遇到了最爱这朵花的人。爱他，就好像你已经等待了他很多年。墨特尔，请你好好的爱他。”

　　我看着她因为爱情而焕发出荣光的美丽的脸，在同一个晚上，悄悄的离开了居住了几十年的小石屋。

　　在繁华的城市中，我如同一坨烂泥般躺在路边。有时来往的行人会停下脚步在我面前的破碗中扔一点小钱，但很快就被身手灵活的街童们抢走，但是我不在意。我也不在意偶尔会有粗暴的流氓踢我的脸，叫我滚远一点，把地方让给更讨取人同情的乞丐，好让他们从中多收取一点保护费。

　　不过最终，他们还是在一个晚上把我用一块破麻布兜起来，扔到城外的山崖下面。那摔断了我大部分的骨头，也使我再也没能回城里去。

　　很多年，我默默的躺在那里，看他们从上面扔下一具又一具的□□。有时候饥饿的野狗会来这里的觅食，但它们总是不吃我，有时候用湿漉漉的鼻子闻闻我的脸，然后嫌弃的扭头走开。

　　三百年很快又到了，天上的声音再次召唤起我的□□，强迫我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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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人间的第三个三百年，我独自在海边长大。我就生活在悬崖边的一个渔村中，每天看着络绎不绝的香客排成长龙，向山上的神庙行进。

　　但是我一次都没有上去过，一次都没有。

　　直到重生后的第十八年，有位女祭司从山上下来，在渔村中选中我在祭奠的那天为神殿的厨房服务。

　　漫长的阶梯上，沉默伴随着轻盈的脚步声。我和周围的人们默默地向着一个方向前进。神庙的祭司在我们前面静静的引路，她洁白的裙摆如小小的蝴蝶的翅膀，在阳光下有种另人目眩的色彩。

　　我静静的看着，心中模糊的浮起当很久很久以前，似曾相识的情景。

　　那时我还只有十八岁，以为被父母抛弃的自己有着非常不幸的过去，在神庙过着冰冷的生活。每天带着疲倦的神情，看着朝拜的香客虔诚的献上自己的祭品。直到有一天，我被神选中，成为高贵天上神殿的女祭司，他们赐给我的是永恒的青春和永不凋零的美貌，当时我并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恩赐……

　　我的名字是欧律克勒亚，我曾经是灶火女神神殿中一名普通的女祭司。我人间的生活在我十八岁步入天界时正式宣告结束。细细想起来，其实我的人间生活，早在离开那个破旧石屋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然而现在，脚下的石阶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出令人目旋的光，我的胃因为饥饿而产生了痛苦的感觉，我的嘴唇因为干渴而萎缩着。人间的感觉再一次巨浪般一次次侵袭着我的身体。各种的回忆潮水般涌上来。

　　我再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微风在我的发间吹过，细嫩的小草摩擦着我的脚趾。那些从身边朝拜的香客身上传来的，掺着汗味的香粉味道，宰杀并烤熟的牲畜的肉香、皮革的味道和鲜花因为过度在阳光下曝晒散发出的带着些微腐败味道的香气……一切都如此真实。

　　一步步走着，感受脚趾与鞋面的摩擦带来的压力和痛感。抬头已经可以看到帕特农神庙巍峨的建筑。祭殿前的广场上，快的青年和美丽的少女在乐师的伴奏下翩翩起舞，络绎不绝的香客将供品交给主事的祭司，那些准备献祭的动物被困在角落等待宰杀。每个人都兴奋着，高兴的呼喊着女神的名字，感谢天神赐给他们守护的神像。

　　悄悄将面纱蒙住自己的脸，我默默穿过人群，独自来到女神殿外。

　　女神殿静悄悄的，只有巨大的神像孤独的站在那里。我慢慢走进去，在她面前跪下。霎那间很多的话语同时涌上心头，太多的回忆竟让我说不出话来。

　　最后，我只能默默的行了一个礼，走出去。

　　天空忽然阴暗下来，云层开始慢慢聚集在一起，从石灰岩的山岗上往下看，爱琴海翻起巨大的海浪，黑蓝色的海涛拍打着嶙峋的岩石，激起一朵朵白浪。凌烈的海风呼啸着从我耳边吹过，似乎带着呜咽的声音。

　　海面上浮起一个阴影，漂浮在海面的的蓝色长发下，如同深邃的海水般的眼眸和我对视着。然后那个身影渐渐离开海面，向女神殿飞过来。

　　我知道他以为我看不见，他的眼里只有我身后的神殿。但我依然有种窥破了某种秘密的羞愧感，在他来临之前匆匆走开了。

　　海王一定有很多的话想要对女神说，他们之间沉默的时间太多，彼此的时光都在彼此猜测和逃避中度过。如今，一个化为石像永远停留在这里，那些埋在心底的话语，想说的时候也许已经太晚了。

　　即使是这样，女神因该还是会很高兴吧？

　　哪怕是迟到了这么多年，只要能听到，一定不会后悔的。

　　而我呢……

　　这一生我已经浪费了十八年的时间，然而从明天开始，我决定要寻着风的方向，继续找寻属于自己的自由。我要一直旅行，一直寻找，也许有一天会再度遇见我的天使，她一定在某个地方甜蜜的笑着，等待我去拥抱。

　　虽然无尽的生命也许会有很多痛苦的事情，我想也一定有同等分量的快乐等待我去发现。

　　而那些在生命旅途中遇见的人，我将永远都不会忘记。

　　在老去之前，还有很多很多相做的事情，我在人间的生活，又要从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