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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四章 惜玉怜香(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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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留香点点头:“怀中的佳人在自己耳边吐气如兰,寻常人只怕早已色与魂授,这和尚恣意调情而眸中毫无浊色,神台清明,定力之强可见一斑。”
旷修颔首然后看看墨留香:“一边饮酒一边嬉笑,气息通畅,毫无阻碍,看来内功也扎实的很呢。只是在我印象中,江湖上并没有这样一个年轻厉害的和尚。”
“这个和尚也是近两年才声名鹊起,彼时你还在闭关研习书法,不知道也很正常。”墨留香掩上窗户,隔绝了那些喧闹:“这些年藏边密宗出了个智慧王,反观中原,虽然禅宗百世不衰但却是重在修行,所以年轻成名的佛家弟子倒真的不多。如果非要让我说年轻一代的禅宗佼佼,只怕除了南宫就是这个和尚了。”
“大智如愚,无想无念,不知佛法,即是佛法。”旷修若有所思,然后莞尔一笑:“玄灭大师曾经亲口作下一偈,称南宫萌是其从未见过的佛门奇才,必能传承禅宗衣钵。你那师弟心思单纯,秉承善念凡事随心所欲。看上去呆笨,实则应承了佛门四大皆空的法意。”
“南宫心性淡泊与世无争,不然以他如今的修为,若是有心名扬天下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墨留香点头表示赞许:“但这个和尚和南宫不同。南宫是禅宗巨擘言定的衣钵传人,谈吐间无心之中自带佛意,加上为人做事公正厚道,虽然自己浑然不觉,但外人看上去无不觉得这就是得道高僧。”墨留香声音一顿,扬起衣袖轻轻的叩了一下窗:“但外面那位和尚,可比南宫有趣的多了。”
旷修默不作声,取过酒囊将两人的杯子续满。
“红尘中来,红尘中去,拈花而笑,片叶不沾。”墨留香端起酒杯,和旷修轻轻的碰了一下,继续说:“有人说他是禅宗奇才,也有人说他是邪魔佛敌,不过江湖上更多的人称呼他为静空和尚。”
“哦,原来是他。”旷修握着酒杯,轻声一笑:“静空和尚,这个名字我倒听说过。他学贯万花少林,虽然行为放荡但是辩才无双。每到一处就故作荒唐之举,引得当地的高僧忍不住出面喝止。两厢辩谈论道,这些出名的浸淫佛法多年的高僧们却发觉静空所言所语虽然离经叛道,但是无一不切中佛门要义。虽然对静空所作所为不以为然,但却被也一点法子也没有,只好宣布他为佛敌。静空和尚也因为南北禅宗的一片骂声而名列十小恶人。”
“你所言不错,不过这却是多年前江湖的故事了。如今的静空和尚,却是大大的不同。”墨留香摇摇头,饮了一口酒:“大约在两年前,静空和尚仗着三寸不烂之舌独闯少林寺,戒律堂,达摩堂无不败在静空和尚的唇枪舌剑之下,这静空和尚立在少林寺山门出大喝‘十方世界,天地可持着唯我,佛即是我,我即是佛!’”墨留香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似笑非笑的盯着酒杯:“这一喝,气势十足,宛若释迦重生,眼看着少林威名禅门声望只怕就要被这年轻人弄得土崩瓦解了。”
“哦,现在少林仍在,想必当时发生了些变故吧。”旷修转过头看看墨留香,继续安静的听着。
“禅门百世不衰绝非侥幸,静空和尚这一声大喝虽然运足内力响彻云霄,但当时少林寺方丈室中不急不缓的传来一声‘阿弥陀佛’。”墨留香放下手中的酒杯,继续说:“那声音虽然不大,却回绕在人耳边,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平静。”
旷修点点头,轻轻叹息一声:“玄正大师身为少林方丈,远离俗世虚怀若谷。能把他逼的现身,看来那静空和尚闹得确实不像样了。”
墨留香微微一笑,轻轻颔首:“玄正大师坐在方丈室中,隔空与静空和尚辩法。玄正大师佛法精通,静空和尚的诡辩再难有所作为。两人运足内力辩论了许久,只见静空和尚头冒虚汗皮肤忽青忽红,眼见得是走火入魔的征兆。原来两人隔空辩答不但斗智慧斗佛法更是较量上了内力,玄正大师内功雄厚自然无惧,静空和尚武功虽然不弱但萤火之光终究难比皓月当空。这较量的时间一长,静空和尚内力不足自然难以抗衡,可偏偏静空和尚天生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明知无论禅学还是武功都和玄正大师天壤之差,但依旧强行调运真气要做最后一搏。当时现场围观众僧见状都已明了,因为恼怒静空和尚行为荒诞又对佛门不敬,一个个幸灾乐祸的等着看他走火入魔。”墨留香顿了顿,语调和煦的赞叹一声:“然而玄正大师此时突然沉默一下,然后淡淡的说了句‘静空大师禅学精湛,老衲输了’。”
旷修先是一愕,略一思忖,忍不住开口赞叹:“玄正大师不愧为禅门领袖。”
“恩,确实。”墨留香脸上也流露出一丝敬仰之色:“当时围观众僧无不惊骇,但随之就明白方丈是为了救下静空的性命才不惜赔上自己的名声,这样无垢无碍的慈悲之心让整个少林寺的和尚都心生愧念却也若有所悟,整个少林寺的僧众无不合十念佛,肃穆中一片祥和。”
“玄正大师不惜放弃自己乃至少林的威名也要贯彻慈悲之心,这样的气度,对那些禅门后辈何尝不是一种点化,如果有人因此悟道,玄正大师当真功德无量。”旷修拿起酒囊,给两人的杯中继续斟满酒水。
“既然功德无量,那么点化的又何尝只有少林僧众?”墨留香面露笑容,接过旷修递过来的酒杯:“静空和尚在满寺的佛号声中呆立当场,良久,才叹息一声‘原来我不是佛,我只是个和尚。’玄正方丈哈哈大笑,然后对静空和尚说‘你也不是和尚,现在不是和尚,将来也不是和尚。’静空浑身一震,沉默不语。玄正大师却淡然开口‘你有慧根却暂无佛缘,你从红尘中来,自当还往红尘中去,若是身居俗世却一尘不染,也就悟道了。’旁人听得云山雾罩,但静空却宛如醍醐灌顶,他听闻此言对的方丈室遥遥一拜,然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少林寺。经此一事,静空和尚名震天下,不少人不再认为他是佛敌,而是把他当做玄正大师亲身点化的禅门后起之秀。”
旷修正要饮酒,却被墨留香按住了酒杯。墨留香指指桌上的茶壶,淡然说:“三两杯就可以了,你虽然保住性命但终究伤及真元,不好好调养离死也不会太远。”
“你这个庸医……”旷修无奈的摇摇头,推来酒杯开始给自己倒茶:“你配的固本培元的药是不是都是忌酒的?现在总算理解小尘的心情了。”
墨留香笑而不答,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缓缓开口:“按着方子慢慢调养吧,我陪你喝劣酒,你就不能陪我品尝下这些俗媚的茶?”
“劣酒,俗茶……我们四秘居然沦落到这个地步了么。”旷修哈哈大笑,看着墨留香出言调侃:“不过说起来,大俗大雅,就像外面那个静空和尚一样,看上去荒诞不堪,却藏着大智慧。”
“是啊,只是,这样大智慧的人不会无缘无故来这里一掷千金花天酒地的。”墨留香饮了一口茶,又恢复那种面无表情的样子:“我们这间雅间原本是被一位常来的贵客包下的,不过不久前这位贵客走出了惜玉楼,就再也没有回来。说的更准确点,是他再也回不来了。老板觉得惜玉楼中血光缠绕,才重金厚礼请了这位年轻的高僧前来超度驱邪。”
“哦,章晋么……”旷修一顿,然后点点头:“原来如此,我记得卷宗上提到过静空和尚和最近在洛阳犯下大案的轻尘私交甚密。”
“没错,静空和尚应该就是为了轻尘一案来的。没想到你一路奔波,对此间情形居然也了解如此清楚。”墨留香端着茶杯,看看旷修。
“也是吃饭的时候偶然听人谈起,就留心了下。不过你也太不厚道了,难得聚在一起喝喝茶,俗媚倒也罢了,你居然还特意选个这么晦气的房间。”旷修笑了一下:“怎么,只要事不关己就什么麻烦都不想碰的你,居然也关注起这个案子了?”
“前几日我查看案情,和轻尘碰巧见过一次,如果我所料不错,凶手应该另有其人。你说的对,轻尘是否蒙冤我毫不在意,我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墨留香放下茶杯,看着旷修:“近来江湖斗殴致人死命的事情并非只有这么一件,为什么洛阳府衙要咬着轻尘一案不放呢?”
“洛阳府衙这般积极,多半因为东宫的态度,至于理由,只怕你已经查到了吧。”旷修端起茶壶,替墨留香斟满茶杯。
墨留香看着水柱注入茶杯,唇角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笑意:“费了点功夫,总算查到了些眉目。前些天死在这间酒楼的章晋并不仅仅是宋家的护院总管,也是太子安插在洛阳的暗桩。”他抬头看看略带讶意的旷修,继续说:“还不止这样,刚刚死去的秋文兆如果没有这次意外,将会在下月初七出任千牛卫中郎将,负责长安巡防。秋文兆的荐书,正是李泌和东宫长史一道撰写的。”
“看来东宫已经开始注重京畿要地的控制了,太子藏锋这么久,也终于开始趁朝堂昏聩染指军政了。”旷修皱皱眉头,压低声音对墨留香说:“太子现在既然已经开始行动,那么建宁王会不会按耐不住寂寞……”
墨留香面无表情的摇摇头,看着旷修:“我们上次出手令南诏吐蕃反目成仇,李倓必然焦头烂额的收拾残局,哪有时间管太子提拔一个小小的千牛卫中郎将……如果他知道这次计划和四秘有关,只怕首当其冲要倒霉的就是我们了。”
旷修细细思索,整个事件渐渐有了眉目:“轻尘一案,三名死者倒有两人和东宫有关,如果我是太子也会起疑这是不是针对东宫的行动。”
“不止这么简单,那个方楠的身份也大有名堂。”墨留香目光突然一冷,闷头饮下一杯茶:“方楠虽然自诩江湖人,但终究出身官宦,他的祖辈父辈无不是长安权贵,要是有些人和太子交好也并不让人意外。这次他在洛阳宴请好友之时,就曾提到过不日将赶赴长安拜访纯阳的师长和太子殿下。”
“要是按你这么说起来,洛阳的三宗血案竟全然是为了打击削弱太子啊。”旷修微笑一下,轻轻的嘬饮一口茶水:“那么你请我来这喝茶,多半不仅仅是聊天而已,大概也还想顺便查查看这个案子是不是真的和东宫有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