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谁起笛中哀》暮色渐蓝

4、变

　　墨尘音推开门的时候，赭杉军正要推门进来。
　　他看了看面前的人一眼，侧开身让出路，然后迈步准备走出去。
　　赭杉军从后面把他拦住了。
　　“尘音？”
　　“我出去一下。”墨尘音回过头跟他说。
　　“尘音。”赭杉军却不松手，“我……昨夜出事的时候你已经睡了，我不想吵醒你。”
　　蓝色的眼睛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转开，“哦，这样啊，我知道了。”
　　“尘音。”赭杉军皱着眉头拉着他转身，“你……在生气什么？”
　　“我……我没生气啊。”墨尘音歪着头看他，见他一脸严肃忍不住笑起来，“你有你的事情，我也没可能管到你身上去，有什么好生气的？”
　　“尘音你不开心。”
　　“啊？”
　　“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说。”赭杉军还是不肯放手，墨尘音只好回过头来看他。
　　“这个真的不勉强，不需要做为难的事情啊。”
　　赭杉军看着面前这个人，脑子中一瞬间却是闪现的风雪中的画面，他闭了闭眼睛，“并不是很为难的事情，我只是……不希望你因此而烦恼。”
　　墨尘音看着他，半晌开口，“是……关于……他的事情吗？”还没等到赭杉军回答，他又接着说，“那就算了，我不要听。”
　　赭杉军无奈摇头，墨尘音却是暗自里有些后悔，这话一出口，他自己就明显察觉出一股赌气的味道来，赭杉军想必也听出来了，奈何这人在此时就跟个闷葫芦似的，居然就闭口不谈了。
　　他的手被握住，墨尘音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愧疚和担心。他咬了咬牙挤出一个笑脸来，“好了，你现在是打算和我一起出去吗？”
　　“恩。”赭杉军只回了一个简单的字，握住的手却一直没有放开。
　　墨尘音也不在意，就顺势拖着他往外头去了。
　　其实要去哪里，他自己也没想到，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某人又一次不告而别气不过，准备出去散个心，此时真出来了，却不知道要去哪里。
　　两个人就这么拖着手一前一后的走着，谁都不说话。墨尘音的视线一直在四处看，桃花流水，蓝天白云；而身后那个人视线从他的身上落到交握的手上，思绪却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最后还是墨尘音打破了沉默，“时间也差不多了，不如我们回去吧。”
　　“好。”

　　回去以后赭杉军告诉墨尘音，他最近有些事情，可能晚上要离开一会儿，会赶在天明前回来。
　　什么事情他没有说，两个人却也心知肚明，墨尘音不拦他，也不问他。
　　日子还是照常的过，偶尔赭杉军晚上会出门，墨尘音每每在他离开后推开窗户去张望，却是一点踪迹也寻不到，渐渐的他也不再看了，不说，不问，日子过的越来越沉默。
　　墨尘音却似乎并没有太多意外，他如往常一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倒是赭杉军却是心事重重，他直觉应该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要如何。
　　最后墨尘音看不下去了，“赭杉，你带我去看看你每天晚上见的那个人吧，”说话的时候两个人正在吃饭，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饭道，“你总这么憋着不说，我都替你着急，既然你开不了这个口，我来替你说了吧，总归是关于他的事情，我也想要知道一下。”
　　“……”赭杉军沉默半晌，目光落在对面微笑的脸上，墨尘音没有看他，却始终是在微笑，“我在过去生活的地方，看到了他的灵魂。”
　　“他的灵魂……”墨尘音放下手中的筷子，很认真的看着他，“你确定那就是他的灵魂了吗？那是不是表示我其实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见赭杉军不回答，他继续道，“算了，这个你不想说就不说，我只觉得你最近出去的频繁了，是他的灵魂出了什么事情吗？”
　　“魂魄之力渐淡，我若不救他，他便会消散了。”赭杉军回答，“无论他是不是，我都要救他。”
　　“恩。”墨尘音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却在最后吃完的时候讲了一句，“那我和你一起去。”
　　赭杉军皱着眉头不赞同，“青埂冷峰终年飞雪寒冷异常，你若是去会受不了的，等我回来便可。”
　　“……我只是想见见他，”墨尘音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随意地说，“我想知道你执着的人究竟是如何的模样。”
　　“不行。”赭杉军依旧很严肃地摇头，“太危险的事情，我不会让你去做。”
　　“……那就算了吧。”墨尘音不再坚持，转头去洗碗了。
　　当天夜里，赭杉军就离开了，他走之前还特意确认墨尘音睡着了才离开，等到他赶到的时候，青埂冷峰的灵魂已经变得非常黯淡了。
　　纵使他这段时间以真气辅助冷峰的阵法为他补充力量，也依旧抵挡不了灵魂违逆常理滞留人间的惩罚。
　　“如果无法稳定你的魂魄，就只能委屈你在我的体内多呆一阵了。”他看着面前目光穿过他的身体落在远处的身影，空茫的眼神似乎刺痛了他，“尘音……让你等了那么久，我回来了，赭杉军……回来了。”
　　赭杉军三个字似乎传到了面前的灵魂耳中。
　　空洞的眼神逐渐落在了他的身上，抱膝倚在石碑上的身影突兀的露出一个微笑，和着脸上残留的泪痕显得清楚的对比。
　　赭杉军清晰的看到熟悉的人一张一合的嘴唇吐出六个字——
　　赭杉，欢迎回来。
　　还未来得及动作，荧光飞散，面前的灵魂化作漫天星火，和着冷峰的风雪，消散无踪。
　　“尘音——！”
　　突如其来的逝去，令赭杉军压抑已久的情绪瞬间崩溃，无法抑制痛楚的呼喊，在空旷的冷峰回荡，却无人回应。
　　“尘音——！！”
　　最终只有呼啸的风声在他耳边来回，紧闭的眼中落下的泪水昭告着他悔恨的心情，如果早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又或者，他不要在他面前露面，不要刺激他虚弱的魂魄，他是不是就来得及挽回？
　　他已经失去了他一次，却又眼睁睁失去他第二次！
　　冰冷的风雪如同他的心情，他要如何去面对那个还在屋里等着他回来的墨尘音。无论这个人与过去的他有没有关系，即使确认了他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他依旧无法面对这张相似的脸。
　　或许离开一段时间会更好。
　　赶回镇上的时候，却看到墨尘音家的大门敞开，门口靠坐着一个少年人，正在打瞌睡。
　　听到脚步声，那少年醒了过来，“哦！是赭杉大哥啊！你怎么晚上不在家啊！”那少年的口气里掩藏不住的是埋怨的语气，“如果不是我娘晚上突然肚子不舒服，爹亲想叫墨大夫给娘亲看看，结果叫了半天不见人，我们都不知道墨大夫病得这么重！”
　　“尘音他怎么了？”
　　“怎么了？我也不知道，爹亲说墨大夫烧得厉害，可是镇子上只有墨大夫一个大夫，只好带着娘一起去隔壁镇子找大夫了，让我留下来看门顺便给你传个信。”少年打了个哈欠，“赭杉大哥，你回来就好，我先回去睡觉了。”
　　“等等。”赭杉军却是拉住了少年，“我……”他想了想道，“我有急事要离开，你帮我给尘音留个口信吧。”
　　那少年一脸的不可置信，“赭杉大哥？墨大夫病得这么狠你居然现在要走？什么事情比他的命还要紧？”
　　“……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我一个朋友等着我去救，我必须马上走，尘音就拜托你们了。”赭杉军脸上还挂着无法掩饰的伤痛与憔悴的神色，看起来也不似作伪，“你回头告诉尘音，就说我去寻救命的方法了，让他不要来找我，找到了自然会回来，让他不用担心。”
　　“诶……你们大人真是奇怪，我知道了，你自己也小心啊。”少年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就点头应下了。
　　赭杉军看着少年回了屋子，又回头看了看他住了大半年的地方，空荡的房屋安静无人，敞开的大门显得有些寥落，他陡然升起一股不舍的感觉，却又被伤痛的情绪盖了过去，最后还是掩上房门，离开了这里。

　　墨尘音直到第二天傍晚才醒过来，隔壁镇子的医馆里除了个煎药的小童没有别人，见他醒了就塞了他一碗药让他喝。
　　他喝过药，问过大夫，得知诊金已经由昨晚送他来的人付了，便匆匆谢过了大夫赶回了自己的村子。
　　先是去了人家家里还了诊金，然后才回到自家家里。
　　“赭杉我——”打开房门，说出口的话被吞了半截进去。
　　屋子里静悄悄，明显一个人都没有，屋里还是昨夜他睡前的样子，显然赭杉军并没有回来。
　　屋门口有个小孩子敲了敲门，正是昨晚的少年，“墨大夫，我刚刚忘了跟你说，你就走了。”
　　“什么？”
　　“赭杉大哥说，他要去找救命的方法，不知道要多久，让你不要担心，找到了自然就会回来的。”
　　“……哦。”墨尘音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来是如何，他点点头，又塞了一颗糖给那少年，谢过了人才关上房门。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自家屋子这么大，一个人呆在这里，简直安静的让人心生寒冷。不过是突如其来的高热，没来由，没病因，只是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场病，回来就不见了熟悉的人。
　　摸过杯子，到了一口茶，喝进肚子里，才发现是昨夜泡的，早就冷了彻底。
　　“赭杉……你总算……还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