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扰人》叶怨秋

7、无能为力

　　景阳宫内。
　　“精绣坊钱和给四阿哥、十三阿哥请安，主子万福。奴才奉命送来新做衣饰给十三阿哥。”
　　“噢？十三弟，额娘给你做新衣衫了？”四阿哥胤禛坐在内厅首座优雅地喝茶。
　　“呃……应该不是娘娘……”胤祥犹豫半晌，决定还是不要欺瞒最敬爱的哥哥。
　　“那是？”胤禛抬起眉，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想逼胤祥亲口说出来，这个问题不容逃避。“你下去吧。”挥了挥手，赶走了不相干的人。
　　“喳。”
　　“四哥——我——”胤祥拿起衣服看了看，有宝蓝、藏青、纯白……除了日常穿的长衫坎肩儿，还有睡衣披肩，腰带络子都已经跟衣服配好。从来没有，没有人在这些生活琐事上面对自己这么上心过，即使是对自己照顾最多的德妃，也没有想得这么仔细。
　　“我想去谢……”胤祥想往外走。
　　“站住！”胤禛皱起眉，为什么这个一向聪明的弟弟还执迷不悟？巡塞的时候还没看清楚吗？答应过的话难道不记得了吗？“没这个必要。”
　　胤祥挫败地低下了头。
　　“她是别人的。想要，得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这话不知道是劝慰胤祥，还是多年来自己的心声了。
　　“我知道了。”声音里透出的是毅然。

　　皇宫里平静无波的生活让我感受到了什么叫“光阴似箭”“逝者如斯”。
　　九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还是经常到胤禩这里串门，不管是来继续监视我们，还是开始打算结成同盟，他们的接触越来越密切是确确实实的。谈论的话题从宫中趣事到朝堂之事，这些变化跟他们的成长和成熟一样，都无法阻挡。
　　曾经深思过我“穿越”的原因，比较令自己信服的是——古代在时间上是早已作古，可在空间上和现代却是同步的。古代的人和现代的人只不过是在不同的空间生活而已。“九星连珠”产生能量巨大的磁场，在两个空间之间打开了个缺口，而我自身的磁场和古代空间的相合所以被吸了进去。
　　相似的例子像是百慕大三角。麦哲伦在他的航海日志里曾经提到，船队驶经百慕大三角的时候遇上了风暴，混乱中看到了一只“怪物”。他对这“怪物”的描述和现代的轮船很相似，所以有理由相信，现代的轮船在驶经百慕大三角的时候也曾“回到过去”。
　　所以，对于历史的态度，我坚信是不可能也不可以改变的。历史是空间存在的基础，如果改变了历史，那现代空间有的一切都很可能会消失。就好像经过百慕大三角的船只，即使最后回来了，乘客也永远失踪。
　　因此，我的存在，也应该是推进历史发展。

　　一开始，他们的话题只有很少部分涉及朝廷，所以也不介意我是否在一旁。十阿哥自从上次被我堵得无法发作之后，总想找机会扳回一城，就拿这些朝堂之事来为难我这个“无才”的“小女子”。不过，老天显然不帮他，就算我不是历史系的学生，作为现代的高素质人才，分析形势也是不难的，更何况我对清朝的历史这般熟悉。
　　自然，除了十阿哥没办法难倒我在生闷气之外，其他三人是很惊讶我的“政治才能”。渐渐的，即使他们已经开始接手处理国家大事，都不会把我支使出去，有时候还会听听我的意见。我原不想“泄露天机”，只是十阿哥有时候真的是欺人太甚，让我忍无可忍，只好用这方法呈一下口舌之快。反正事情本来就会这么发展，我就权当卖弄好了。

　　康熙三十七年三月，大阿哥胤禔被封为直郡王，三阿哥胤祉为诚郡王，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祐、八阿哥胤禩都封为贝勒。
　　胤禩是贝勒中年纪最小的，也不知道老九老十和十四在这里面出了多少力。看到胤禩神采飞扬的样子，我也只好把心里的难过压下。既然无法改变什么，享受眼前的美好才是最重要的。
　　受封后，胤禩有了自己的贝勒府。他曾问过我要不要搬过去，我拒绝了。他问得是含蓄，可是我明白这里面的意思。虽然我对皇子的妻子没什么特别的研究，可是八贝勒的福晋郭络罗氏可在历史上鼎鼎有名。我不是郭络罗格格，我不会是胤禩唯一的妻子。我不打算也不准备给人做小老婆，绝对不会。就算在这个时代，只要我的丈夫爱我，不会委屈我让我当小老婆。不是我太天真，而是从小到大我所看到的，给我这么苛刻的爱情观。所以，胤禩只能给我这些，我到底是失望的。或许，他爱江山比爱我来得更多，他要留着嫡福晋的位置给能助他一臂之力的郭络罗格格。或者，他根本就不爱我，有的只是最普通的喜欢。
　　良妃也得到了正式的封号，赐居钟粹宫。我也有了借口伺候娘娘留在宫里。
　　胤禩对我的选择，是有失落和不解。可终究没逼迫我些什么，更没有问为什么。很多时候我想他问，可以让我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
　　即使分了府，胤禩来钟粹宫请安来得很勤。良妃知道我们的“情谊”，所以一般都让我伺候。不是没有跟胤禩单独相处的经验，可是拒绝了他之后我心底是有些别扭。胤禩跟没事儿的人一样，还是说说笑笑的，这才是他的作风啊！可是，我们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
　　抑制心酸的感觉，不希冀太多，就不会有太大的痛苦。
　　“八爷党”经常在钟粹宫聚会。他们依然让我旁听，还是会问我的意见。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但其实什么都已经改变。
　　时间就这样流逝，想抓也抓不住。

　　康熙四十二年的五月，我到古代已经整整六年，这具身躯也长到十七岁了。
　　裕亲王福全生病，康熙一连看望他很多天。我知道，他快不行了。
　　接着，索额图意图把皇太子推上帝位的阴谋失败，被拘禁在宗人府。
　　这个夏天，把某些人热得很烦躁，也让某些人越热越兴奋。
　　今天一早就听说“八爷党”又会在钟粹宫聚会。潜意识里，不想看到胤禩他们，知道他们会讨论些什么，再不想给他们所谓的“帮助”。
　　在宫里游荡，不知不觉竟然走到良妃之前住的地方。我是在……怀念么？怀念以前的胤禩，单纯的胤禩，让我心疼的胤禩……
　　我一直往里走，往偏僻的地方走，我想和外面的世界隔断，不去理会外面的纷纷扰扰。
　　“嗯哼。”浑厚的男声在我头顶响起。
　　我抬头看了一眼迅速低头，“奴婢给贝勒爷请安，爷吉祥。”
　　自从康熙三十七年那次从塞外回来之后就很久没看到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了。其实也不奇怪，四阿哥怕十三对我有意，故意让我们疏远。我也不敢不听这位未来皇帝的话，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和十三也就远远地见过几次。
　　“八弟今天进宫了，”四阿哥故意话说一半。
　　我也有心情这么跟他耗着，敌不动，我不动。
　　实验证明，我的耐性原来和雍正有得一拼。谁让我是大闲人一个，而他“日理万机”呢。
　　“你怎么不在跟前伺候？”他很不满我的沉默。
　　关你什么事？胤禩都不管我，哪轮得到你管。
　　“奴婢有要事在身。”——游花园。
　　“有什么比家国天下事更重要？”胤禛往前一步把我上方的阳光都遮住了。
　　他竟然在胤禩身边安插眼线！不过也不用惊讶，是不该小看雍正皇帝的。
　　“奴婢不懂贝勒爷在说什么。”官方回答。
　　胤禛再靠近一步托起我的脸。我皱眉，讨厌和他有这么亲密的接触。
　　“‘龙之妃’？得到你的必是真龙天子？”胤禛眼不转地盯着我。
　　他到底想说什么？无聊地在这里跟我讲八卦？
　　“贝勒爷，请自重。”我伸手想拿开他碰我的手。
　　“这句话你跟八弟说过吗？‘贝勒爷’？嗯？”胤禛一转手改为掐着我的脖子，“如果没有你，他会是‘贝勒爷’吗？”
　　原来，他认为胤禩是靠着我的“政治才能”成为贝勒的。而眼下索额图下狱，对皇太子是个不小的打击，他怕我这时候再帮助胤禩更上一层楼，所以想毁掉我。
　　真好笑，有没有我这些都会发生。这时候胤禩注定是意气风发的，怎么样你都奈何不了他。
　　胤禛看到我讽刺的笑，有些恼怒，收紧了握住我脖子的手，
　　“你以为我不敢？”
　　“不，有隆科多大人替您收拾干净，您怎么会不敢呢？”我笑得很妩媚，得自老妈真传。在胤禛眼里一定很扎眼，我虽然提醒自己不要惹恼他，可我控制不住，他每一个行为都让人很火大，加上我本来就心情不好。
　　胤禛再次收紧手，我开始感觉到疼。“你知道多少？”
　　佟佳·隆科多，康熙的表弟，禁军统领，负责宫中安全。隆科多的阿玛对胤禩是极为欣赏的，他是胤禩在朝廷里的有力支持之一。隆科多表面对康熙尽忠，并不受家族影响，但暗地里却是胤禛的人。以前在那个偏僻的地方看到的人影，应该就是隆科多吧。
　　告诉你我知道全部岂不是找死？疼痛让我找回理智，一定要改变这个局面。
　　“四爷难道不想将奴婢收为己用？”
　　“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您又凭什么相信隆科多？”胤禛生性多疑，跟曹操似的，我不信这话在他心里没有作用，不然他继位之后就不会杀了隆科多了。
　　见他没说话，我继续道，
　　“三国的时候，诸葛孔明本想辅助曹操。可是聪明人都有自己的骄傲，谁都不肯低头，才会让刘备‘三顾茅庐’感动了他。”
　　“哼，自诩孔明，未免太过轻狂。”胤禛的眼里已然没了杀意，我成功地说动了他。但我不怕他真的会要了我去，今时不同往日，良妃已经和德妃平起平坐，胤禩和他一样都是贝勒，他没有任何优势可以为难我。
　　“只是，你为何要帮我？”
　　“这个问题，您问过隆大人吗？”隆科多家里都是胤禩的人，他却愿意帮助胤禛，拿他做挡箭牌，最好不过。
　　胤禛没有再追问，扯出个了然的笑，然后离开。

　　回到钟粹宫，良妃说胤禩他们还在偏厅，一大早就没见到我人，胤禩都问起好几遍了。
　　胤禩，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想见我呢？担心我？抑或只是真把我当现世女诸葛？
　　径直走进偏厅，却突然鸦雀无声。
　　我分明听到“裕亲王”这三个字。他们在担忧裕亲王的身体，良妃的出身注定了胤禩没有强有力的外戚，除了佟老爷子，裕亲王是另一个有力的支持。可现在裕亲王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们都不愿在索额图倒台的这会儿机会没抓着先失一条臂膀。
　　“菲儿，回来了？”胤禩的声音还是温润如水，不见波澜。
　　“在谈什么？”我也只好装个没事儿的人。
　　“我们在谈……”还是老十比较给我面子。
　　“十弟！”胤禩竟然制止了他。
　　“我又没说什么……”老十不服气地小声咕哝。
　　看到十阿哥有些幸灾乐祸的眼神，我想我知道了他们刚才才在聊什么。找新支持最快最直接的办法，莫过于婚姻。
　　“在谈给八爷找婆家的事儿吗？我早就想好了！”我装成很高兴，绝不让老十看出我的确失落。
　　十四还是改不掉喷茶的习惯，德妃的教育有所欠失啊。
　　“菲儿，不要胡闹。”胤禩看起来是有些不高兴，可却让我高兴。很久没看到胤禩情绪波动的样子了。
　　“咳，奴婢失言了，请八爷恕罪。”
　　“八哥怪你你就不会站在这儿了。你想的，是谁？”九阿哥发话，胤禩也不好驳了他面子。
　　我对这着胤禟微笑，“九爷的表妹，和硕额驸明尚大人的格格。”
　　“可她——和太子——”十阿哥不知道怎么说下去，毕竟是九哥的表妹，话不好听会削了面子。
　　郭洛罗格格自小在宫中长大，由宜妃亲自抚养，深得康熙喜爱。她和太子走得近宫里面无人不知，若不是年龄差距有点大，很多人认为她会成为太子妃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上赐婚，谁敢抗旨？”相信我吧，这事儿绝对能成。
　　“菲儿说得有道理。八哥你怎么看？”
　　“再议。”胤禩的脸色很不好看，这不是他一直打算的吗？现在怎么不乐意了？
　　其他三人都看出来胤禩心情不好，看了看我，就说要告退离开了。
　　剩下我和胤禩两个人在那里，总要说些什么吧！我走到他跟前，“胤禩——”
　　突然，胤禩站起来抱着我，头靠在我的肩上，低地地说，
　　“你怎么……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说出那些话？”
　　我心里酸酸地疼，越来越疼。这不是，我说了算的。到最后，你也会这么选择，不是吗？
　　记得王家卫的电影《东邪西毒》里有一段说：“不想被人拒绝，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拒绝别人。”
　　我不想成为被丢下来、被遗弃、被牺牲的那个。所以，我先推开你，至少我会比较好受，不会那么痛。
　　“你真的不在乎？”胤禩声音已经在颤抖。
　　有多久了？胤禩在我面前这么激动。我用力地摇头，不敢开口，害怕出来的是哭音，泄漏我心底的脆弱。这样就更加放不开了。
　　胤禩用力地抱紧我，我放纵自己享受此刻亲密。今天以后，一切都该结束了。
　　“我所做的，都是为了额娘和你。为什么先牺牲的偏要是我和你的感情？”胤禩低吼。
　　双手抚上他的背，和他就这么静静地拥抱。对不起胤禩，我能做的回应，只有这个。再多的，我给不起，也承担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