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城遗梦》翦翦风

18、第 18 章

　　咸丰二年，又是一年景致美如画的灿烂初夏了。
　　已是黄昏时分，醉酒的夕阳斜斜地倚在天边。紫禁城的神武门外车水马龙却出奇的安静。一顶顶各式轿子有条不紊地作两行排开。
　　宫墙外高树上，空前热烈的蝉鸣扰乱着人本来就不甚平静的心境。大地此时正尽情的发射着吸收了一整天的热量，炙烤着内心无比焦急的人们。
　　一顶列于正蓝旗下的轿子内，兰儿平静地合了眼，似是要隔绝外界的一切纷扰。她只是此次参选秀女中的一员，只是循规蹈矩地完成每个旗下女子的义务——选秀。
　　并不指望能一举中选，兰儿深知这萧墙之内若无强硬的后盾是很难在粉黛三千的后宫占上一席之位。即便是意外地被选中了，穷极余生，将不可避免的要在明争暗斗里度过。然，长江后浪推浪，女人的青春是最经不起岁月的推磨的，在这深宫中又有那个女人会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君情何幸薄，皇帝的宠爱又能持续到何时，总有一朝会势如流水，不可挽回，那时的女人将又何去何从？
　　寄厚于青春美丽的三千宠爱，能否确保待到明日花黄落地之时，仍能唤来当初施宠者一刹那的回忆么？
　　从没有一刻这般如此概叹身为女儿身的。女人的思想与情感在碰上男人后，总是不可避免的退居二线，不被重视。女人永远只能作为男人的附属品存于世。明明心中已是拥挤得没有一丝的空间，却偏偏要打扮得像个没有思想的花瓶般，百般无奈地去讨好去吸引某个人的注意。想方设法地削尖了脑袋往那个已有美女成群的怀抱钻去。
　　这就是身为旗女的命运么？
　　她倒是希望阿玛被削职去了，那样她也就不够格参什么秀了。没有奉禄的日子可能会过得比较清苦，可总算还可以过得称心如意之余也不至于会骨肉分离。
　　也不敢再奢望跟贵为王爷的他有相遇之日了，她总是会嫁人的，不管爱与不爱。她总会踏着命运的足迹一步步地走来。在她的身上，毕竟还牵挂着父母姐妹的恩情，她的命，还如来时般没有选择的余地，因此也注定没有权力去放弃它，它永远不可能只属于她自己一个人的。
　　她的心已再难容得下别的人，她只想顺应命运的安排，安然地度过这一生就好。
　　落选，是她最终所期望的结果。如老天眷顾的话，25岁后的她还来得及在青春所剩无几之时，还能再获自由之身，承欢于父母的膝下。
　　窗帘挂起来，却没能溜进一丝的闲风，兰儿的心却也难得的平静如水。

　　长时期的等候终于结束，只是众人久候的结果却只是内监的引阅，这算是第一次挑选。
　　挑选秀女，是为皇帝做妃嫔或为亲王、王子指婚，所以必须体形健美、品行端正。因此要经过层层挑选，保证无误。
　　兰儿和其他同来的秀女，被一帮内务府太监指挥得昏头转向，似被当成有待成交的商品那般任人观赏评点。
　　这一次，她没能逃脱地被记了名。
　　凡经太监挑选被记名的，须再行选阅。
　　留在羽坤宫的日子不是一般的无聊。
　　秀女在皇宫中的地位是特殊的，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她们被几个老嬷嬷带着，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是监视着。每天除了练习宫廷礼义外就是学习宫中规矩，没有得到允许是却不能走出宫门半步。那些嬷嬷、宫女口口声声称她们为小主，可大至生病告假小至吃饭作息都得受她们限制。
　　不过，也许除了兰儿之外，没有人觉得这是被剥夺了自由，大家似乎对那些宫规宫矩都很感兴趣，时刻不忘地练习着。这也是无可非议的，谁不想出人头地，人人都这么认真，想要偷赖也真是难。百股无奈之下，兰儿唯有藉着叹气轻叹命运的安排。它还是没能放她一马，最终还是要她与这冷漠的皇宫走到一块儿去。不过，她始终还是叶赫那拉玉兰，那个有着强烈的个人思想的女子。尽管生活有时捉弄了她，可她绝不会就此妥协。既然上天安排了她呆在这皇宫大院内，那么她就顺应它的意旨吧，仅在此陪上6年的光阴。
　　早听说过宫中生活的种种，不过没关系的，她从来就不会是那种会惹麻烦的人，十几年的人生履历让她学到了不少的存世之道，只要能忍得住那一口子的气，一切都不是问题。
　　这些年来，她很少发作，不是因为她没有脾气，只是她一向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但凡遇事她就有了个三思后行的习惯，极少失常。
　　失去理智，随之而来的往往就是一些不利的事端。
　　依稀地记得上一次的失常行举，就是发生在某年的春末浓雾的午后。面对明着来的勒索，她良好的修养频临崩溃，一番理直气壮的指责后换到的是二十下权责之痛。也就是在那个失去理智的午后，她遇上了一见钟情的他。
　　往事淡如风，想到奕忻这个人时，兰儿只允许他的影子如浮光掠影般一闪即逝，却不敢再往深探究。那永远是她心底的最痛。割舍不去的痛只能深埋。
　　芸芸美女中，想要独领风骚，来个一枝独秀吸咐所有目光绝对是一件令人费思的难事，可要说默默无闻、潜心隐藏不被嘱目却是轻而易举的事。她没有显赫的家族作为后盾，没有可以收卖一切的金银，她只是一个孤单普通的秀女。尽管容貌亦算得上可以，但能走到这一步的女子，谁不拥有可骄人的身姿与藐世的品貌？
　　她，叶赫那拉玉兰不是个笨人，只要清楚自己想要的，就会部署好一切。
　　进宫这些日子来，她一直都是很低调整行事的。也没有打算效仿其他秀女般连朋结党互相吹虚奉承。在别人眼中的兰儿，是个有着绝世的容颜与孤标的性情，一向我行我素，眼高于顶、对谁人也不亲近的怪人。不过没有背景的她也不会成为别人愿意结交的对象。相反地，大家反而对她有点排挤。
　　对于这一切，兰儿看在眼里却不放在心上。尽力排挤她好了，这也是她想要的结果，所有的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中，她想要的跟她们想要的并不一样。
　　经过数日来的观察，兰儿的眼光始终锁定在他他拉氏丽莹等几个姿色略胜他人一筹的秀女身上。
　　他他拉氏丽莹，主事庆海之女，行如弱柳扶风，闲若娇花照水。一个全身上下散发出的“纤细柔弱” 之气质的女人，她的弱足以让所有见到她的人都为之心痛。细长的凤目抚媚勾魂，总有着掩之不尽的风流暗涌。再来就是那双我见犹怜的金莲小足，在满族女子中绝对是万中无一的。
　　单凭纤柔的外表，她已是中选的热门人选。兰儿早就从“看管”她们的太监嘴中打听过了，当今的咸丰皇帝自身就是一个文弱的书生型人物，那么他必定会钟爱体态柔弱的女人，几乎全天下的男人都有的通病，绝不选比自己强悍的女人。
　　菱角分明的双眉，终年云雾不散的淡泊世事的双眸，因为薄而略显冷傲的双唇，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兰儿绝对不会是那个书生皇帝会喜欢的女人。这一点她倒是十分的自信。
　　可她忽略了一点，她的美丽是孤傲的，是特别的，也是众多秀女中独一无二的。男人有时也会对另类的东西产生猎艳的冲动的。
　　便，为了以防万一的发生，兰儿还是想好了对策。不过，意外之事往往找上有备而战的人。有些事，其它老天爷一早就安排了，人的某些行为便变得徒劳。
　　很快，御选之日将近。
　　酝酿许久的选美终于在一个风清怡人的早晨来临了。
　　大清早，秀女们就被叫起。精心打扮后的少女看上去总是那么令人心悦的。当她们一小群一小群地走过各处的通往御花园的宫廊时往往招来许多过往人的目光。当然，这些探究的目光里所包含的复杂情绪就不得而知了。
　　兰儿踏着休闲的脚步，混迹于众美女之中。没有其他人的奢望，故也就没有他人的那份紧张。当每个人面色凝重时，她却格外的随意，目光无目的地随意巡游，内心却是无比的坚定。
　　“玉兰姐姐！”一直走在兰儿前边的他他拉氏丽莹突然放慢脚下的速度，故意落在后边与她并肩而行。
　　礼貌地应和着，兰儿依旧把思绪放风去了。她与这里边的人并没有关系过密的交往，总是习惯于与人保持一定距离。关系过于疏远当然会被人忽略，但若两人的距离过近也一定会产生磨擦的。
　　看兰儿并没有理会的意思，丽莹不禁有点不悦。难怪人人都说这个兰姑娘有着惊世的容貌，胸中跳着的却是世间最冷漠的心。进宫的这些日子来，大家都为着自己的将来打算着，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交朋结友，唯恐被子人隔离孤立。唯独这个叶赫那拉玉兰标新立异。家族本来就没什么可以依靠的人，却整天冷着一张脸，躲在角落里，别人都在嘻哈联络感情之时，永远听不到的唯有她的声音。
　　仿佛是故意要被人遗忘似的，她总是默默地坐在一旁，从来没有主动跟那个搭讪。每次注意到她地，她总是一副气定神闲，思绪飘忽，仿佛她只是散步碰巧路过的样子。
　　有这样笃定表现的秀女，只有两种情况下才会出现。一：是她早就打事实上输数，自知再争也是徒劳。二：是她有了百分百的把握能一举中选。
　　前者是不可以出现的，试想都走到这份上了，又有哪一个愿意放弃眼前的荣华而甘心情愿去做一个任人打骂的奴才，在这高墙内虚度年华？就算不能成为皇上的女人，若能被某位皇亲国戚看中也比做宫女强。一个甘心为奴的人绝对就是个傻子。
　　排除第一种情况外，那么第二种情形呢？丽莹不禁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兰儿来。突然间，她惚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的！
　　丽莹一直知道自己是美的，那种美绝对可以让她平步青云。因此，她也从来没有去在意过身边的女子。此时此刻的凝视，她才突然发现一个事实，眼前这个叫玉兰的女子的美是不容人忽视的。
　　若说她身上的美是属于柔弱如水的美，那么兰儿的美就是大漠冰雪之美。她与她之间不能说谁比谁更胜一筹，在根本上她们是属于不同类型的美女，无法分出个高低。
　　心虚的感觉一下子袭来，令丽莹觉得之前所有的自信在仔细看过兰儿之后都被这种虚虚的感觉吞没。她再不能胜券在握了。比其他的秀女，她绝对可以以胜者自信自居。在面对如此难以触摸的兰儿，她所有的骄傲都低下了头。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冷艳的女子，绝地是她这辈子挟宠的劲敌。

作者有话说

　　心思太杂乱了,稍后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