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归》燕雁

3、转

　　后宫的日子总是很长，长得逼着你不得不找点事干，否则人太闲也是会疯掉的。我就见过一个这样的才人。听人说她自打进宫一次都没被父皇招幸过。跟她一起进来的姑娘们有的早就生了皇子公主封了嫔妃，也有的被太后看不顺眼一碗御酒送上了黄泉。偏巧哪样都没她的份。所以她就疯了。一次，父皇来娘亲的瀜春堂，还没进门，也不知她是从哪冒出来的，一把抱住父皇的腿就嚷嚷说皇上您怎么也不来看看我们娘儿俩阿宝可想您了。父皇说阿弥陀佛你是谁阿宝又是谁啊？她就哭了，说皇上您好狠心啊您不记得臣妾也就罢了您怎么连阿宝都忘了呢阿宝是您和臣妾的儿子啊上个月才过的百日……旁边的人把她架起来，说她犯上，理当处斩。父皇却说怪可怜的，一个疯女人，把她打发回家吧。从此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个才人。

　　他们说母亲很得宠。可她也有闲了的时候。闲暇之时，她喜欢把我抱在腿上哼歌谣给我听。我还记得，那词是这样的：
　　“摇铃的，你别摇，
　　我们家的孩子刚睡着。
　　买你的针，买你的线儿，
　　买你的头绳扎小辫儿。”
　　母亲的身上有股特别的香味。有点像乳香，有点像麝香，有时候还带点檀香的味道，暖烘烘的，闻得我头晕，可越晕还越想闻。母亲说，她小时候哄她妹妹的时候，就总唱这首歌。有一天，正唱着呢，舅公来了，说你想不想进宫啊？就这么的，母亲才进了宫，见着了太后，见着了父皇，于是，才有了我。

　　三月的一个午后，母亲在里屋哄我睡觉，刚把歌谣唱到第二遍，忽然听外面的人喊：
　　“皇后驾到！”
　　母亲吓了一跳，匆匆忙忙替我掖好被角，奔到外面接驾。我睏得睁不开眼睛，况且即使睁着眼睛也看不到外间的事。我在和暖的阳光中昏昏欲睡，耳畔断断续续流过母亲和另一个陌生人的声音：
　　“……不必拘礼……姐妹相称……”
　　“……姐姐的好针法……”
　　“……消遣……锦衣玉食……度日如年……”
　　“……往来走动……分忧解愁……”
　　“……甚好……”
　　“……”

　　我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四周是无尽的花田。方要俯身采花，远方的天际飘来一片乌云。定睛之下，却原来是黑压压的一群蝴蝶。有白的，有黄的，有蓝的，有花的，铺天盖地冲我扑过来。我的眼前一黑，连气也喘不上来了。被母亲摇醒的时候，她正拿一条新绢帕擦去我额角的冷汗，绢帕上面赫然绣着百蝶穿花纹样。母亲说那是陈皇后最近新绣好带在身边的，听说母亲的小字里有个“蝶”，就顺手赏给她做了见面礼。我问皇后好不好看，母亲笑着点一点我的鼻尖，说皇后哪有不好看的。
　　可是我不相信母亲的话。至少她是没有母亲好看的。否则父皇不会总往瀜春堂跑。

　　to be continued

作者有话说

　　继续苏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