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归》燕雁

1、起

　　又是夏天。
　　有人说，今年的夏天是三百年来最热最旱的一夏。加上北地戎虏大军压境，这大虞朝怕是要完。我却不这么觉得。或者，应该说，我什么也感觉不到。如果你和我一样，经历了这么多个春秋，恐怕也分辨不出三百年前的夏天和这个夏天有任何区别罢。

　　一切都要从三百年前的仲夏说起。

　　至明三年，七月，我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与其说是变故，不如说是一个可笑的意外。简而言之，我是被母亲杀死的。
　　我从没想过死亡是这样一种感觉。确切地说，那时的我还太小，甚至对“死”这个字的涵义都还是懵懵懂懂，更不用说去想它。然而死神却显然并不介意我的无知，而是借助母亲的双手热情地拥抱了我。那一年，我六岁。

　　我下葬的那一日，大雨滂沱，把好好的一片坟场变成了面目可憎的泥潭。听说次日百姓来拾宫里人落下的物件，其中最多的就是鞋。我记得自己被当时的气氛和场面吓哭了。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的人，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雨。我拼命地哭，边哭边喊着母亲，可她却由仕女们搀扶着，眼看我小小的棺椁一寸寸消失在飞溅的泥土下。她的表情无动于衷。我那终日潜心向佛的父亲手握西域进贡的八宝念珠，口诵经文，神色慈悲而超然，仿佛他只是被请来给某个不相干的人家夭折的女儿做法事的僧人。只有我的乳娘王氏在哭。可她不敢哭出声来，因为父皇和母亲都没有哭。她就立在母亲身后安静地流泪。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脸，所以别人也分辨不出。至于我又是如何知道她哭了的，那是因为我走过去站在她身边，碰巧她的泪滴在我手背上，是热的。
　　很久之后我才明白，我和他们已经是阴阳两界的人，即便我喊破喉咙也没有人会理会我。于是我就习惯了。直到现在，我仍然会偶尔去我的墓前走走，虽然我的肉身早就在湿冷的泥土下腐烂至无形。

　　我的意识在死后缓慢地成长着。
　　就像是上天要我见证大惠朝的末世一般，我既没有往生西方净土，也没有堕入六道轮回，而是滞留在了人世间。若不是这样，我也就不会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秘密，那些好似在阴暗角落里滋长蔓延的苔藓样的、墨绿色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太苏童了……自ｐｉ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