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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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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了。初二,我去了大姨家。进门刚坐下,姨母姨夫便一同坐过来,开始数落我。说我不应该因为报坏志愿而对父亲不好等等等等诸如此类。我开始沉默,最后我终于搞清楚了状况,父亲来告过状了。
我只觉得一股火直窜上脑门。他来告状?这是我母亲的娘家。这么多年,我与母亲是怎么过的?我们可以一声不吭,他为什么不可以?
我于是对姨母姨夫说:“这是我们家的事情,你们不清楚状况,最好不要插嘴。另外,如果姨母姨夫过年去我家,大家都忙,一年到头难得聚一次,我一定会让姨母姨夫过的高高兴兴,决不会对您家里的事情多一句嘴。告辞。”
然后我去舅父家拜年,遇到的仍是同一状况。我一声不吭回了家。
就这样过了一个年。
过年的时候,我仍旧没有见到芳路。我太久没有提到她,你一定想知道,这个从初一开始就象爱人一样保护我的女孩,她去了哪里。
她在北京。
继续读书。
所不同的是,她要常常跑医院,常常,一天一次,或者,隔一天一次。
她的母亲,被查出是,淋巴癌。
那是十一月的事了吧。
我最后一次见阿姨,是在芳路家的床上,阿姨整个人肿起来。似乎眼睛睁着也是勉强。见到我,微笑一下。
我心如刀割。
上一次见面,阿姨还对我说:“年轻的时候受点挫折,是有好处的。”
她像对待芳路一样对待我。我们用一式的饭盆,摆一式的相框,用一式的圆珠笔。
我常常赖在她的家,逢人来了,她便介绍:“这是华章,芳路最好的朋友,这么多年,只得这一个。”
这样的阿姨,现在,在病床上,对我微笑。
我,心如刀割。
我无能为力。我将从小到大的积蓄全部取出,又问妈妈要了一千元,交给芳路。我知道杯水车薪,但我已经尽力,我不能让父亲知道。
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阿姨。
时光像书一样,只一翻,便是另外的一番光景了。
二零零二年七月中旬的一天。
彼时,芳路已经回来。阿姨也回来了。在医院里。因为医生说,一切已经无法挽回。所以,最好在活着时候回到故乡去。
家里的大人夜夜守在医院。打发芳路一人看家。我于是过去陪她住。
于是到了那天晚上,一点多时。
卧室的门急促地响起来。芳路根本衣服没有下身,一个翻身起来。随她父亲出去了。
偌大个房子只剩下我一个人。我陷入空前的恐惧。我将所有的灯打开,在房间里四处乱走,一刻也不敢停。
一直到3点多,我听见门响。于是回到卧室,缩上床,静静听外面的动静。
很多人,七嘴八舌说话。我没有听见芳路的声音。
很久,门开了,一个身影进来。我坐起来。她走过来,默默握住我的手。黑暗中,是一片沉默。
以后的日子,我夜夜去陪她。芳路陷入极度的恐慌之中。她不肯睡觉,我每每快睡着,她便弄醒我。一夜又一夜。
我同辰于说;“我倦极。”
辰于说:“你需得理解她,那是她的母亲。”
我点头。
辰于。
彼时他是我生命中的唯一安慰,唯一快乐。
我不能够同你们讲他。不能够。
如果你有一件珍宝,你会将它藏在哪里?
我将它藏在箱子底。锁好。然后,扔掉钥匙。
所以,我们的故事,又是一个省略掉的故事,我将永远不讲出这个故事。
我只能告诉你,故事的结局:二零零二年七月十九日,辰于告诉我,他四天前登记结婚了。
我一个人在街上荡到12点,才去了芳路家。她已经叫了别人同她睡。
我执意要回家。她不肯放我那么晚一个人走夜路。
但是我顾不得了,我什么也顾不得了。
我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这样一句话;“对于惯常生活在困苦中的人们,哪怕一丁点的幸福,都是莫大的不幸!”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芳路说,在这个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我只想找个地方,自己呆一下,自己静一下,至少,可以痛快的哭出来。
我回了家。拨电话给芳路。她一声不吭摔了电话。
然而我顾不得了。
家里没有人,父母都不在。我一个人,在黑暗中,我蜷在墙角,无声地流泪。
我不停地对自己说:“华章,一切会得过去,一切会得好起来。一切会得过去,一切会得好起来……”
很久很久,我终于睡着。但很快醒来,看看表,五点多。
眼泪又开始掉下来。
接着我进入了一种奇怪的境地。我不饿,也不困。我每天不采取任何防晒措施,一个人在街上荡一天。之后回家里,不开灯。掉眼泪。
我迅速的瘦下去,两个星期,十二斤。
亦舒说,减肥有两种办法最有效:1、失恋;2、生癌病。
那时候,说来好笑。我第三次高考落榜了。
我的第一志愿,上了线服从了调剂。但是,被虚拟生挤掉了。档案没有出省。
邻居们都以为我是因为高考落榜而消瘦,于是和母亲说:“孩子已经尽力了,你们不要再为难她!”
可是不是。
到这个地步,我还在意什么呢。我念这些年,考这些年,统为了那一间大学。考上了便上,考不上,那么,去哪里对我都是一样的。
我实在已经尽力,实在,倦了。
我第三次站在高考考场外时,哭了。
我心里的惧怕已经无以复加。
便是如此了吧。
不要再争了,我对自己说。
随它去吧。已经,尽力了。
榜单公布时,外婆也在我家。母亲的眼泪不停地流下来。我哭了十分钟。就止住了眼泪。心里觉得抱歉,老人家难得来家里一趟,动辄便看到我们母女痛哭。于是窝在沙发里,从和辰于分手开始直到那天,我第一次很快睡去,连个梦也没有做。
终于有一晚,芳路叫醒我后,掉下了两滴眼泪。
我认识她足十年。这是第三次见她哭。前两次,都是为我。
她说:“我想妈妈。”
我的眼泪也流出来。
然而我帮不了她,一切需得她自己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