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章》华章

7、第 7 章

　　但我的精神状态并没有因此改变什么。我拒绝看书。眼泪总不由自主的掉下来。
　　终于出了问题，在复查眼睛的时候，医生说我右眼伤口皱折，于是，重新手术。
　　你可能不知道这个手术是怎么回事，让我来告诉你。
　　上麻药，然后躺在手术台上，医生会将你的上下眼睑固定，用负压器将你的眼球吸出来一些，在你的角膜上切割一个弧，厚度是你角膜的30%，形成一个盖子，将这个盖子掀起来，仪器对准你的眼球，你将看到一个红点，盯着它别动，仪器开始工作，你将听到类似木柴燃烧的劈啪的声音。渐渐你的视线会越来越清晰。之后移开仪器，医生将那个盖子给你盖回去，整理伤口。带硬性眼罩。

　　我非常害怕。我看着他在我眼睛上操作。
　　我在家里修养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之中，父亲与我吵过一次。他对我吼：“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我赌气！报坏志愿不是我的错！我也不是故意的！你天天给我脸色看！！”
　　我没有说什么。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原谅他，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

　　家里越来越安静，似乎除了我的咳嗽声和电视里的对白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声音。

　　我换了同桌，原来那个同桌受不了补习的压力，走了补招。
　　新同桌叫耿思涓。我本来可以不必想起她。但是，她的出现，确实影响了，甚至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我的生活。
　　她带我去上网。19岁的我第一次接触网络。在我无法在现实中生存下去的时候。
　　我迅速迷恋上网络。我常常挂在聊天室里，看着各种各样的人说话。微笑或者皱眉。
　　那里有另一个世界，没有人注意我。没有人问我考试的事情。
　　我不喜欢被注意。
　　我不过中人之姿，并且胖。然而可能因为性情的缘故，在那所中学里，从我一入学开始，就几乎被全校师生所识。
　　我害怕被别人注视的感觉。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情不自禁想飞跑开。
　　我想，如果一个平凡人被关注，那一定不会是一件好事。

　　然而我与耿思涓并没有坐多久。我受不了她。她总是要求我同她一起买东西一起吃饭甚至一起去厕所。
　　我已经过了那个年龄。是的，我需要自己的空间。

　　那天，吃完晚饭。我一个人回到座位上。突然心血来潮，站起身来，转身，扫视全班。我看见了RAIN。
　　RAIN是后来我给她起的名字。她名字中有个“瑞”字，我取了谐音来。
　　开学半个学期了，我没有同她讲过话。这时候，我却突然走了过去，坐在她身边的空位上，同她说话。
　　我惊讶的发现，原来她已经25岁，比我大6岁。她也惊讶的发现，年龄这个她从未刻意隐瞒的问题，在这个班里居然还有人不知道。而关于我来这个班里的大概，她已经基本知晓。
　　我们聊了一会，欢喜无比。都觉得，对方是可以成为朋友的人。于是，我们约好，换成同桌。
　　对付耿思涓并不是一件难事。几天之后，她就同意换座位了。
　　于是，我与RAIN。开始成为同桌。
　　那是一段美好的日子。
　　我与RAIN互相成为对方在生命的阴霾中时的阳光。
　　那时，学校给我们分了一个实验室当教室。桌子很大，并且有巨大的抽屉。我与RAIN将书大部分放在桌面上。抽屉里，呵呵，她的抽屉里是吃的，而我的，则装玩的。
　　那时我们喜欢吃一种日本豆，还有山楂片，佳宝的食品，她喜欢桃脯而我热爱杨梅。另外还有一罐罐的徐福记的薄荷百草糖。果冻是必不可少的。我热爱果冻。有的人说他们喜欢果冻，通常是说一次能吃多少。我则不然。我的热爱是有规律的。我象每天吃饭一样，定时定顿的吃果冻，这成为我多年的一个习惯。果冻与糖一样，我只认“徐福记”的牌子。
　　我的桌子里有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印象中有一种棋，为了得到它，我们去买乐之的家庭装。
　　然后每天上课不想听讲时，就玩这种棋。
　　我们每天下午饭不回家吃。于是我弄来许多出门证。在课外活动时，自己开证出学校，我们吃遍这个小镇上每一处美食。
　　我是个喜欢保存东西得人。当年上课时偷偷写的小纸条留下了很多。
　　如今翻开来看，总是忍俊不禁。
　　关于吃饭的是这样：
　　--夫夫，今天晚上吃什么？
　　--不知道呀，怎么又是吃饭？咱能不能有点别的追求？
　　--夫夫，那追求什么？
　　--不知道呀。算了，还是想想晚上去哪吃吧！
　　还有议论老师的：
　　--看老太太今天的嘴画的！好象刚吃完死孩子！
　　--人家爱美嘛！你不能剥夺人家爱美的权利！
　　--那她也不能这样吓唬我呀！
　　--夫夫！
　　--快快快，RAIN，打扮起来，将她吓回去！！
　　--……
　　我常常与之交谈。我对她说：“RAIN，我越来越厌恶自己。两年前我还是一个满身棱角永远实话实说的人。可现在，即使我不喜欢的人，我也会对他微笑，并且客套。我不喜欢的东西，宁愿沉默，也不会开口批评了。我鄙视现在的自己。”
　　她望着我 ，笑：“华章，你象极小时侯的我。怎么说呢？其实你并不是没有锐气了，你是锐气内敛了。”
　　我凝视她：“RAIN，是否当时光磨掉我们身上的棱角时，那些沉淀下来的东西也就越加坚不可摧？而失去，是不可避免的，只有失去，才能留下？”
　　她微笑：“对的。”
　　她讲起她的经历，19岁她离开西安，怀揣一张机械制造的中专毕业证来到北京。用了六年，做到一个白领。25岁辞职，回来重新读书，考大学。
　　我被她深深震动。
　　同样，她也被我震动。她说：“华章，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在这种年纪就有了这样智慧的孩子。你也是我唯一的一个这个年纪的朋友。”
　　我们互相鼓励，彼此扶持着，走过生命中的难关。
　　到了下半学期，她开始频繁的回北京。
　　我渐渐习惯一个人呆着。我常常很多天不说话。在学校，我不回头。在家里，我越发沉默。
　　咳嗽依旧不好。药吃了无数。
　　母亲终于决定带我去一个老中医处看病。
　　在那里，我与老人谈康有为梁启超梁漱溟。老人喜欢我。我看见他的滴水观音的大叶子上一颗颗大大的露珠，十分欢喜。
　　老人告诉母亲，我之所以一直咳，在中医上说，叫做“梅核气”。因为长期心情不好，痰气上涌，郁结于胸，是以总是想咳。随即配了一副药，因我喝不下汤药，于是作成中成药，一共63丸，一日两次，一次一丸。
　　共花人民币100多元。
　　药取回来，两天后。
　　我正咳时，父亲突然说：“你的药吃了一半了吧？怎么你还咳？”
　　我一言不发，站起身，拿出药，一下子全倒在桌子上，数。
　　之后告诉他：“还有58个。”
　　他不吭声，走开。
　　之后几次，他不断用着100多块钱来敲打我。我不明白，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那些钱难道比我还重要吗？
　　母亲终于和他争吵：“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她的病就是因为心情不好！已经配了药，如果心情仍旧这样，还是好不了的！你为什么还总是这样对她！！”
　　我于是回到自己房间，锁上门。
　　想事情。
　　我想起那老人门前的对联：“虚淡以养和，静恬可生悟。”

　　可是没有用的。
　　比方，父亲没有关卫生间的灯。我说：“你没有关灯。”他马上说你有多少多少次没有关灯等等的话。
　　我于是再不吭声，即使他没有关灯，我也只是走过去关掉，然后回自己房间。而他，如果发现我有一次忘记关灯，就马上冲过来不停的念，
　　我终于发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与他必须纠缠下去。必须。因为，即使我放过他，他亦不肯放过我。

　　那天，我坐在客厅。他心情不错，走过来又来逗我。我不理他，最多敷衍一两句。结果，两人又争吵起来。我无比厌烦，对他说：“如果我们一说话就吵架，那还不如不说。”然后，我站起身回房间，随手锁上门。
　　谁知他竟追过来，大力踢门。
　　不，我已经麻木。有什么好难过，就照他说的，都是他的东西，又不是我的，即使踢坏，与我何干？
　　我打开门，回到桌前坐着。他站在门口声嘶力竭地对我破口大骂。
　　我闭着眼睛，脑子一片空白。懒得想什么。他愿意骂，便随他去。
　　终于，他发泄好了。坐在我的床上，对我说：“我们来交流一下吧。”
　　我几乎没笑出来。滑天下之大稽！交流？他骂够了，现在要和我交流了？不不不。我不是这样的人。
　　我仍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不管他说什么。
　　最后他站起身，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