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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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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梦回,又伤了神。
似乎回到了抗战时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和祖母。她的脚已经不能走路。我背着她,一直背着,四处逃。那样的绝望,那样的蜷缩在角落里时,我将她挡在身后。
醒来时,心里百感交集。思绪一下子回到2003年10月31日。
晚上,我接到父亲电话,说祖母可能不好了,仍旧吞吞吐吐,我心底突然有种害怕的感觉无法遏制。
我已经多久没有见过祖母了?我不知道,我记不起来。这个问题,我一直回避,时间久了,渐渐成为一种障碍,成为一把无法开启的锁。
她不爱我,她不爱我。
可是为什么我哭了?
我对父亲说:“我明天就回去。”
放下电话,我走出卧室,到卫生间,拨通舒强的号码。话未出口,眼泪已经落下来:“舒强,我祖母不行了。”
舒强在那边说:“不要哭不要哭,她不是对你不好吗?何必这样伤心。”
我哽咽得说不出话。他不会明白。
本来我也不会明白。
我都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会不断地掉下来。
很多很多的人,伤害过我的,可是无论怎么样,我顺着时光回去,总可以找得到很多的美好,即使是逝去的美好。只有她,我这样的回去,时间的荒野中,我竟找不到一丝温暖的地方。没有,再找,仍没有。
然而我还是泣不成声。
我掩住口,无声的抽噎。最后对舒强说:“谢谢你。”
然后电话系里的书记,请假。
回到寝室,没有人发现我的异样。
是呀,我早已说过,没有什么是无法掩饰的。
隔天的早上,我5点已经起身。雾大的出奇,两步之外,看不见人。
我在这样一个早晨出了门。
正赶上民工出工。在大雾里,我大气不敢喘一下,小心的迅速的从无数民工身边走过。我听说过很多起我们学校的女孩子被民工□□的事情。
但是我没有办法。我心里的恐惧无以复加。我只能无声的往前走。
那天下午5点,我终于到了车站,父亲来接我。
一路上我沉默,父亲不断地抱怨抱怨抱怨。
半个小时后,我到了祖母身边。
彼时她已经不能说话。一动不动在床上,我的眼泪毫不商量的掉下来。
我在她耳边大声喊她,她微微动下头,转转眼珠,牵牵嘴角。
我痛哭失声。
我握住她的手,她已经太虚弱,终于她不能再推开我。
我一直守着她。
直到第二天凌晨零点四十分左右,经过一阵忙乱之后,她终于停止了呼吸。
大人们筋疲力尽地去睡了。我没有走。
我一个人和祖母在屋子里呆了最后一夜。
我坐在她身边,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我想,以前的这些恩怨到明天就随她的离去一起消失吧。
我不是一个轻易原谅的人,但是,我不和死去的人计较。
那是一种浪费。
我长嘘一口气,终于结束了,我和她。
天亮了,我们按照规矩举行仪式送祖母的尸体去火葬场。回来后,我的右臂上多了一个小小的黑色的桃心,上面是一个红色的“孝”字。
坐在祖母去世的那见屋子里。我,二伯父,二伯母,父亲。
死者长已矣,而生者,生者的苦难远远没有结束。
我听见父亲说:“她妈妈和我结婚前就和一个当兵的来往过,并且,带他回家……”
当着二伯父二伯母的面,我木着面孔强忍着抽父亲耳光的欲望,听着他的控诉。
生命真是一场闹剧。我们来到这世上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我们的眼睛不是用来看这世界的美好的吗?难道我们的耳朵不是用来听美丽的音乐以及风趣的谈吐的吗?为什么它们无端的要来承受这些苦难?
那一刻,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瞎子是一个聋子。
聋子和瞎子都是幸福的。可以随意的说话而不知道别人的感受。
可是。世人往往只希望我们做哑巴。
是呀,我就是一个不聋不瞎的哑巴,我必须做哑巴。
然后我要求回学校,理由是不能耽误课程。父亲又要送我。
一路上,我仍旧不说话。我怕我一说什么,他就会借题发挥不停的说下去。
进了站,我看见父亲站在车站的栅栏外面,脸上有泪。
我的心一瞬间很痛,痛的我的五脏六腑都抽搐了。
可是只有一个瞬间,下一个瞬间,我已经在想:他不是为我哭,他是为他自己。
我没有走过去。
我径直上了车,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在火车上,我对面是一个护士,我一直麻木地与她聊天,笑。
麻木,是的,麻木。这些天,有人不断的和我说“麻木”这个词。好像我从来不懂这个词。我只能微笑。
:)除了微笑,我还能怎么样呢?如果你能知道,我是这样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你还会不会再对我说“麻木”这个词?
然而思绪飞回去飞回去飞回去。
我仿佛又看到年轻的父亲领着他的小女孩,在祖母家旁边的那个大商场里,我从糖果柜台的这一头开始,遇到喜欢的口香糖便取出来,一直,走到那一头。然后父亲结账。
那个糖果柜台,是我一生走不到头的一个梦。
我仿佛又看到年轻的父亲陪他的小女孩去那种旧式的公厕,因为我怕黑,我们在公厕的两端,隔着一堵墙,他讲故事给我听。
我仿佛又看到年轻的父亲和他的小女孩比赛谁上楼梯上的快,那个时候,我永远落在父亲后面,现在呢,不用比我已经知道结果,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再比赛的机会。
我仿佛又看到年轻的父亲和他的小女孩一起站在镜子前面,我教他用泡泡糖吹泡泡,结果他把一块泡泡糖都吹在镜子上。
……
高二的时候,我锁着房门,躺在床上听熊天平的歌。
我听到这样一首歌:
很想为你画张素描
画你每次离家背光穿鞋的脚
画你在下面条
不苟言笑
画你和我意见不合时的争吵
画你终於听到我写的歌
泪不听话的掉
画你从不知道我多计较
我的心事你不明了
画你带我小时候晨跑早操
画我首次离家你留的字条
时间和人赛跑要人变老
但回忆不肯把过去放掉
画你近来电话终有的沉默
画你就是不开心也是微笑
其实我们真的真的很像
热情却不擅表达
我一直没有在意,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我的爸爸”,我才终于明白这是写给爸爸的歌,前尘往事涌上心头,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我知道我一定会后悔,一定会。
可是,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明明知道会后悔,可是也顾不得了,不得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