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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江舟思寂 ...

  •   “叶公子,你可以走了。这里的一切都和你无关。”
      隔着一层染着淡淡天宝香的白绫,叶询隐约看到一只红色的小手向自己伸过来。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则在这之前就冲进了他的鼻腔。

      叶询一刻之前正手握重剑,准备在围在山谷外的红衣人群中砍出一条路来。就在他飞身跃出的前一瞬,谢凝在他身后突然出手,他还没看清她动了什么手脚,四肢已动弹不得,只得眼看着那女冠将头上月白绫巾摘下来,盖住自己双眼,匆匆说了句“接下来之事叶公子还是不要看到为好”便一纵跃出。
      接下来的片刻叶询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他听得到低处传来的声音。
      好像是牲畜被大批屠宰时发出的凄厉嚎叫,夹杂着仿佛炽热的剑身浸入冷水时,发出的声声嘶吼——
      他见过的武功不知凡几,却没有一种能让他像现在一样,渐生身在地狱之感!
      所以他怎么能相信,会是那个脸色苍白,前夜还病怏怏的道姑,一手持剑化为恶鬼,在他身前杀开了一条血路!
      可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女人,这个浑身是血,只有手中一把飞阁流丹剑颜色如故的女罗刹,确实就是谢凝。
      她扯下了叶询头上的白绫巾,手上未干的热血顺着布料流下来。
      “红衣教的人,是你杀的?”
      叶询试着动了动,但手脚被真气禁制,依旧不听使唤,他便开口问道。
      谢凝默默点头。
      “那群道士呢?”
      “他们原无恶意,但见到飞阁流丹便生邪念……”
      “你也杀了他们?”
      “他们该死。”
      “接下来是不是轮到我?”叶询盯着她手里那块已经染红的白绫,问。
      谢凝眼神有些恍惚,轻轻地咳了两声道:“叶公子于贫道有救命之恩。”她说着抬手解开叶询被封的穴道,“我不会对你下——”
      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叶询已经抡起剑柄,狠狠地往她头上砸了下去。
      这一招“醉月”乃是藏剑绝学,看似粗莽,用力却恰到好处,是以他一击就打得谢凝昏了过去,也并没有敲碎她的头。
      叶询抱着一身血衣的女冠,慢慢走出了血污遍地的空谷。
      在出手的瞬间,他已下了决心,要带着谢凝离开。如果他不带着她走,她很可能死在回华山的路上——而纯阳宫中人自视甚高,尤以那沈剑心为甚,若是被他知晓同门借故滥杀道门中人,必定会追杀而来。
      此事一举两得,他非做不可。

      谢凝再醒转时,只听得耳边水声阵阵,时而几声摇橹声自头顶传来。眼睛尚未睁开,便有一大片金色挤进眼来,定睛再看,果然是叶询正卧于一旁假寐,心中无名火骤起,想取剑时却摸了个空。
      更糟的是,当她从被褥中坐起来想要甩叶询一道剑气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什么都没穿。
      “叶询!我敬你是名家之子,你却这般对我么!”
      她的声音都颤抖起来,听不出是愤怒还是恐惧。
      叶询本就未睡,听得谢凝这一问,便用肘子支起半个身子,轻轻地说了一句。
      “谢道长,噤声,莫让船家听去了。”
      他一口吴侬软语,念这哄人的话竟是极好听的,然而谢凝哪里顾得了这许多?一张脸憋得青中带白,嘴唇抖得厉害,半天也只挤出一个“你”字,整个人在被子下缩成一团,倒像是头走投无路的小兽。
      叶询继续用他那口轻软的调子说下去:“道长放心,叶某并未对道长行什么无礼之事,只是道长那身衣服实在太脏,若不脱掉,船家大约不会放叶某上来的。”
      说完他笑了笑,眉眼稍稍弯起。
      “道长是不是想问我是怎么把你弄上来的?其实不难,叶某就是用斗篷包了道长一下,说是生病的内子,就这么上来啦。”
      “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凝这才发现叶询的狠处——她此时□□,一番激斗后真气耗竭,莫说出这船舱,就连夺他背上的飞阁流丹剑也是不能。她半晌定住心神,才说了这几个字。
      “我想请道长与我一道回杭州。”
      “我为什么要和你走!”
      “不然呢,道长以为自己还能回纯阳宫么?”
      叶询话一出口,谢凝顿时失了气焰,一双明眸也黯淡下来。
      “你……是不是知道了……”
      叶询略略一怔,他没想到谢凝居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但他很快就猜到她话中意思:“我现在明白了,为何你能胜我,却又会不是几个小贼的对手。”
      “——谢道长,你身有宿疾,恐怕需要时时调养罢?像你这般折腾,怕是到不了华山就要躺下了。”
      谢凝垂下眼睫,转过脸去。她披散下来的黑发里露出一截肩上的肌肤,在摇曳的灯火照射下显得莹白可爱。
      没有月白色的道袍,没有青黑色的长剑,此时叶询眼中的不再是那个十步杀一人的纯阳剑客,而只是一个生着病,面对陌生男人的轻薄不知所措的可怜女人而已。
      “贫道哪怕是死在回宫路上,也好过这般受人戏弄!”
      叶询应声道:“道长若愿意,就在这里死给叶某看吧。”
      “你!”谢凝又气得发抖,“你就不怕贫道沉了这船,大家一道淹死罢了!”
      “叶某生长西湖边,水性大概会比道长好些。”
      谢凝狠狠削他一眼,还想说什么,忽然又咳嗽起来,脸色煞白,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叶询见她神色痛苦,想伸手给她顺顺气,手抬到一半却又讪讪放下,终究还是笼到织金袖子里去了。
      ——究竟还是不一样,就算未着道衣也无长剑在手,谢凝也不同于他之前遇到的女人。
      叶询忽然想起在湖边剑庐中和同宗兄弟们一道铸剑的日子。
      有远房堂兄芳致在,他的剑总是算不得最好,但他偏偏敝帚自珍,得意的作品非但不让人碰,连自己都舍不得用,还特意讨来了上好的紫檀削制剑鞘,高挂卧榻之侧。
      自从出走山庄,他已经很少放任自己回忆过去的事了。但不知为何,他看着谢凝若隐若现的光裸的背时,却会想起那把舍不得动用的剑来。
      “叶凌烈,叶凌烈,你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叶询不知不觉中发出一声叹息……因为他已经发现,他能够依靠的,危机时想到的,还是那个他厌弃的地方;他的轻重双剑,纵然变幻无穷,也只保得自己一人,只有西湖边的藏剑山庄,那个辉煌的壁垒,才能……
      可是他除了自己,还想要保护什么呢?
      谢凝背向着他久久不曾动作,不知是倦极睡去还是怒极无话,叶询守她一阵,便起身拿了灯走上船头坐了。他抽出飞阁流丹剑,仔仔细细洗去剑上血污,又从怀里掏出块秋菊纹缎子擦拭干净。
      雪亮的剑身,倒映着星月之光。
      宽广的运河水,也倒映着星月之光。
      他膝上的这把剑,岂不就是一江秋水?
      他用手反复摩挲剑身,就像抚摸心爱女人的长发一般。借着灯火仔细看时,才发现剑刃已经比记忆中薄了些,还有几处缺口——想必它在纯阳道人手中的这些年已经砍断了无数的兵器和人头,这一点让叶询颇为不乐。
      船离杭州越近,他就想起越多山庄里的事来。比如父亲有一回和他讲这飞阁流丹剑的名字:“‘飞阁流丹,下临无地’,小子,你可知道什么是‘下临无地’?唯有剑道高高在上者,可执此剑,你需勤加修炼,莫要辱没了它!”
      “只是我,已经快不相信叶家剑法了。”
      叶询仰望星汉灿烂,并未说出这句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江舟思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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